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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顺水而行,等到舰队浩浩『荡』『荡』终于驶到了云霄城所在的地界时,远远就能看到一大片一望无际的黑『色』建筑阴影,纵然舰队离那高大的城墙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却依然能够感觉到从上面散发出的掩盖不住的肃杀之意,千年以前,这里曾是大陆上最为雄伟瑰丽的城池,也是最为富饶的帝都,天子之城,如今历经悠久岁月,一座崭新的城市于尘埃废墟中拔地而起,经过数年建设,无数的人力物力投入,终于形成了今日所见的模样。
朝阳自地平线徐徐升起,新生的光辉淡淡如金,遥远处是巍峨城市,横无际涯,若是有泰元帝时期的人从天上往下面看去,就会发现整个城市的布局乃至建筑式样都依稀有一丝当年的形容,虽然并不尽然,但终究还是有些像的,眼下师映川立于船头遥望于此,审视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土地,脸上神『色』似乎微微『迷』离,仿佛一幅沉淀了无数岁月的画卷再次缓缓铺开于眼前,望着视野中似乎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尽管曾经的一番气象早已不再,然而置身于此,恍惚中自有一种回溯时空的错觉,昔日场景,那些湮没在历史尘埃之中的各『色』人物,仿佛就在眼前,师映川心神微震,旋即清醒,既而轻轻握起了拳头,微垂眼睑,将暗红的眼瞳隐于其下,而更多的东西还是深藏在心底,他想到昔日那波澜壮阔的一幕幕,想起在这里曾经上演过的那些爱恨情仇,背叛与阴谋,许多已经有些淡忘的熟悉面孔一一涌现在脑海当中,被抛弃被背叛被伤害所造成的一切哀伤与痛苦,这一刻似乎尽数化解,尽管曾经沦落于泥泞之中,却挣扎着重返人间,追求梦想的心永远不死,他看着这一切,忽然就有些狷狂恣意地笑了起来,是啊,这正是他要的生活,登上更高的绝峰,看到更远的风景,为此可以赌上自己的所有,享受这样的荣光,让生命就此升华,自己苦苦挣扎修行,走在这荆棘之路上,为的不就是如此么?为了征服一切,拥有一切,践踏一切啊……
此刻遥远处依稀有缥缈的号角声传来,那是这座城市在迎接主人的归来,师映川看过去,注目于眼前的一切,唇边就缓缓绽放出一朵惊心动魄的肆意笑容,这座原本似乎要永远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皇城,在主人回归的这一天,再次焕发了新生,重现当年的威严与荣耀。
帝君归位,万人迎贺,没有过多的喧杂声,然而满城人头攒攒,一道道身影涌动着,举袂成荫,一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一片,这是只为一个人而沸腾的时刻,此时初升的朝阳散播着薄薄的光亮,照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当最前方小山一般的五牙巨舰徐徐停靠在码头之际,长长的踏板随之放下,师映川身披黑『色』长袍,头戴血玉冠,缓步而下,就像是一轮降临人间的烈阳,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顿时齐齐拜倒,就如同倒伏的麦浪一般,向四下扩散开去。
师映川看着这画面,耳边是淡淡风声,仿佛这一切都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带着尘埃的熟悉味道在鼻尖流转,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与此同时,不远处,船上一身青袍的季玄婴望着前方正走下大舰的黑『色』身影,尽管这个角度看不到对方的正面,但季玄婴知道,此刻那人的目光必然是看着前方的,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因为神龙天生就是乘风驭云于九霄之外,遨游四海。他静静看着那黑『色』身影,忽然之间就全明白了,为什么绝情绝心的自己会对眼前这样熟悉的画面感到震动,为什么本应该冰冷的血却在隐隐沸腾,因为,藕断丝连啊。
--挥剑斩情丝,但,真的就斩断了这情丝么?
万众跪拜中,唯有前方一人仍然立于原地,千醉雪一身戎装,怔怔望着那人,看对方精致如仙的面容,也看着那脸上说不出所以然的平漠神情,千年光阴匆匆,斗转星移,原本英毅的容颜变成了绝『色』面孔,曾经漆黑如子夜的双眼变成了猩红瑰丽的眸子,然而那眼神气度,依稀还是旧日味道,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文采风流,名臣云集,打造出不世伟业,那也是一个帝国最兴盛的时代,最后的辉煌,此时此刻,那人沉着望来,稳凝如山,气势磅礴似海,周围旗帜飘扬,万人伏拜,众星捧月一般,那面貌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仿佛时光刹那间回转到许多年前,就是当年大帝御驾回京的场景,而那神态,那笑容,真是当年大帝英姿焕发模样,千醉雪心中重重一颤,如此心门一开,就是兵败如山倒,整个人仿佛已经怔了,魂魄在一瞬间『荡』然而去,是连自己都未必能够剖析清楚的微妙心绪,下一刻,一身戎装的千醉雪已快步上前,在那人踏上地面的同时,深深单膝跪于对方面前,声音微哑道:“……陛下,你终于回来了。”
师映川微微一笑,此时在他眼中,一切都仿佛变得异常的缓慢,记忆深处,缓缓浮现出那久远的时光,他的声音低柔而明亮,如同金玉相击一般,右手随之伸出,作出虚扶的姿势:“……大司马请起。”千醉雪看着这笑容,在这一刻,他知道了什么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而这,与容貌无关,他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然后缓缓起身,站到师映川身后,师映川嘴角『露』出一抹很难言喻的笑容,喃喃道:“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旧年……”说着,师映川笑意不减,登上早已等候多时的辇车,浩浩『荡』『荡』的队伍缓慢离开码头,向着圣武帝宫方向而去,这帝宫便是整个云霄城的核心,是师映川日常起居与处理青元教教务的所在。
在云霄城建成之前,摇光城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城,而此刻展现在人们眼中的这座汇聚了无数人力物力、由世间最顶尖的大匠殚精竭虑才共同构建打造出来的雄伟城市,无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大街两侧建筑林立,街道表面以巨大的石板铺就,一眼望去,各式各样的高大建筑一层层地延伸开去,一些建筑后面便是明渠,足以容纳大型船只经过,师映川坐在车上,身边坐着面无表情的宝相龙树,还是少年的师倾涯侍立在侧,带有一丝惊讶之『色』地望着车外的一切,师映川神『色』宁和,两手放在膝上,道:“……怎么样,此城比之摇光城如何?”[]崩原乱340
“摇光城不如多矣。”师倾涯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句,他这决非虚言,要知道大周原本只是天下诸强国之一,摇光城身为国都,纵然是天下有数的富饶繁华城市,但也格局有限,哪怕后来随着国力日益强盛,几番扩建,乃至最终大周统一天下,摇光城也无非是在规模上扩大了许多而已,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因为这其中所要涉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尤其是耗费的银钱将会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因此朝廷决不会这么做,而这云霄城却是师映川号令各大宗门世家集体献物献力,无数富商大贾争相投入,调集而来的各种物资汇聚如海,在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力支持下,生生令此城拔地而起,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雄城。
“……当年泰元时期,城中尚有三座宝塔,皆是高达二十七丈,塔上悬挂无数铜钟铜铃,一旦有风吹过,发出的声音就会传得很远,几乎整个城中的人都能听到。”师映川看着车外说道,他看到的是满目繁华,曾几何时,当年那繁荣鼎盛的皇京变成了空『荡』『荡』的废墟,遍地腐朽,生机泯灭,然后又从废墟中浴火重生,成就了如今辉煌的云霄城,沧海桑田,不过如此,一时间不由得心中微澜起伏,才会对身旁的师倾涯说起这些旧事,一时间又抓起身旁宝相龙树的手,轻轻抚摩着,宝相龙树面目如初,脸『色』自然,然而目光凝滞,明显不似活人,而师倾涯听着这话,就叹道:“这些旧事,书中都不曾记载过,现在听父亲说起,才算知道。”
师映川似被一语戳中心事,神『色』有瞬间的变化,微微扭曲了一下,但并不曾被发现,表面上还是面『色』如常,只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大腿,仿佛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又仿佛已经冷漠到了骨子里,说道:“关于那个时期的许多书籍都被各大宗派焚毁,后来流传下来的也只是寥寥,大多都是语焉不详,稍微详细一点的,也都是保存在诸宗当中,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你就算是在宗门内看过那些古籍,所得也是有限,也就是为父……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师映川说着,淡淡的微笑就在嘴角凝固起来,他慢慢合起方才展开的手指,拳头轻捶了一下大腿,表情变得森沉,他看着车外这座失而复得的城市,慢慢说道:“倾涯,你记住,一个人如果蠢笨的话,未必就是不幸,说不定往往还会傻人有傻福,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但一个人如果很聪明,那么他一旦犯了错,往往就是非常可怕的错误,而聪明人如果动了真情,那就更是可怕,若皆大欢喜也还罢了,但若是不幸遇人不淑的话,那么也许就是生不如死。”
师倾涯听到师映川提起这样敏感的话题,便不好再吱声,一时到了圣武帝宫,众人便安顿下来,不过后面相关的一系列琐事却不是三五日就能统统安排妥当的,因此直到小半个月后,一切才渐渐走上正轨,云霄城也就此正式成为青元教的大本营,诸多宗师坐镇其中,城内高手如云,使得这座城市不但繁华兴旺,更是被打造得固若金汤,而此时天下第一城的称号也由从前的摇光城换作了云霄城,与此同时,天涯海阁这个庞然大物的进踞,则是令无数家族之间商业往来的重心纷纷转移,而海族鲛人与陆地上的大笔贸易运行,促使这里迅速成为豪商巨贾趋之若骛的所在,如此种种,带动着这座城市的经济以日新月异的形势飞速发展起来。
转眼已是草长莺飞时节,浓绿蔽目,翠意蓬勃,圣武帝宫中亦是百花齐放,纷繁如海,此时明媚日光下,师映川正负手与身旁的男子边走边低声交谈,男子容『色』倾城,双耳与普通人有着明显的不同,正是鲛人之主左优昙,眼下他雪白的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是只有在对待心上人时才会表现出来的柔情,不过他身旁的师映川则是不同,虽然表情温和,但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以及过于明利的眼睛,却显示出他此刻并未像左优昙那样心情柔软。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正好这时走到一片人工湖泊前,几只羽『毛』洁白的丹顶鹤身后跟着出生不久的小鹤,意态娴静地在水面上缓缓游弋着,见了人也毫不惊慌,只作未见一般,不远处有汉白玉打磨的小圆桌和矮凳,供人休息所用,两人便坐了下来,自有一直远远跟随在后面的侍从迅速上前摆好鲜果糕点之类的东西,然后再静悄悄退开,师映川拈起一颗淡黄的果子,看了对面的左优昙一眼,明晃晃的日『色』投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肌肤透亮,犹如白瓷一般,口中说道:“你这次来,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左优昙笑了笑,道:“总有一段时间的,近来鲛人与陆上各大家族之间贸易额巨大,我这次来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云霄城。”
周围开了满满的香花,繁盛不负春光,两人沐浴在这明净天『色』下,闲闲说着话,末了,左优昙忽然神『色』微凝,放低了声音道:“前时我去承恩宗看过平琰,能看得出来梵少君的事情对他影响很大,如今整个人都有些沉默寡言了,不大爱说话,也似乎比从前越发沉稳了。”
师映川听了,心里微微闪过一丝异样波动,但面上却是毫无起伏,只看那日『色』如金,春光似锦,淡淡说道:“世事无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有些事,别人都帮不了他,只能看他自己,他是我师映川的儿子,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左优昙也知道师映川说的是实情,就叹道:“我看了兰督,那孩子长得很像梵少君。”师映川微微垂下眼睑,注目于面前桌上的一盘果子,但声音依旧稳定沉着之极:“……是么。”左优昙轻声道:“兰督是爷的第一个嫡孙,从出生到现在,爷还没有看过,既然如此,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