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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荫带下边停着一辆车,子衿在原地怔了怔,很快走过去,拉开后座,坐了进去。
“子衿,这么巧?”前边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回过头,对子衿浅浅一笑,“老早看到你在门口送人呢。”
子衿弯起唇角笑了笑:“Iris,好久没见了,上次还没谢谢你帮我照顾乐乐。”
“太客气了。”Iris笑了笑,目光顿了顿,“萧先生也一直在等呢。”
仿佛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侧过头,冷淡的打了声招呼:“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嗯。”萧致远正在平板电脑上浏览新闻,头都未抬,“还有点事,就没急着走。”
司机将车子开到了路口的停车场,Iris先下车走了。子衿喝了些酒,觉得车子里有些闷,伸手按下了车窗,随口说:“又换了一个?刚才那人是谁?”
他侧头看她一眼,淡淡地说:“朋友。”
子衿讽刺的笑了笑,也没再细问,只是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是有些晕,喝下的那几杯都是白酒,虽然吐了许多在毛巾上,到底还是咽了几口下去。她酒量又不好,这会儿全泛在脸上,滚烫滚烫的,只恨不得司机再把空调打开。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身边有人推了她一下,子衿睁开眼,两人的位置中间放着一个银色便携杯。
“喝了吧,会好受点。”萧致远似乎是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不过最后也只是将手放下了,解释说,“Iris留给你的。”
子衿喝了几口,竟是味道苦苦的凉茶。像是清凉的泉水浇灌下去,瞬间焦灼的食道和胃就好受了许多。她一口气几乎要把一整瓶都倒下去——假如不是萧致远打断她的话。
“够了。这么凉的东西你别喝太急。”
子衿顿了顿,几乎是同时,她也想起来,自己还在生理期。她放下杯子,想起自己工作上的调动,正踌躇着怎么开口,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我到了。”子矜一只脚跨出去,回头又说,“乐乐现在应该已经睡了,你不用特地上去看她。”
萧致远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子矜回到家。偌大的客厅里只亮着一盏灯,乳白色的沙发在灯光下泛着极柔和的颜色,阿姨从客房走出来,小声说:“刚睡着。”
她笑着说:“晚饭吃了什么?”
“她爷爷喂着吃了一碗蛋羹,半碗饭。”阿姨笑眯眯的说,“太太,今晚没什么事我想回家一趟,家里有些事。”
“很晚了,你打车回去吧。”子矜看着阿姨出门,放下包就去看女儿。
这套房子是结婚时买的,一层两个户室打通。婴儿房设在主卧里,子矜推开隐蔽式房门。因为乐乐怕黑,这里总是亮着一盏床灯,年轻的妈妈放轻脚步声,走到小床边,乐乐的辫子打散了,头发软软的铺在枕头上,抱着萧致远买给她的小熊,睡得正香甜。
她俯下身,亲了亲女儿的脸颊,然后悄悄带上了门。
洗完澡躺下,子矜很快就睡着了。只是做妈妈的,从来不敢睡得很死,乐乐有时候半夜会口渴,有时候做噩梦,子矜早就养成了爬起来一趟,去看看女儿的习惯。
今晚子矜是迷迷糊糊中被腹痛绞醒的。真的像是有一把匕首在搅自己的肚子,她立刻想起了那杯凉茶,刚才就不该喝得那么狠的。这一阵痛感过去,子矜缓了口气,忽然想起厨房有红糖,她挣扎着坐起来,却又不想离开温暖柔软的被子,呆呆坐了很久,连阿姨都不在,只能自力更生了。
家里的拖鞋已经换成了竹制的,赤脚触上去沁凉入骨,子矜不自觉地颤了颤,小跑到厨房,生姜红糖倒出来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她冲开了捧着回房间,一口口将热饮喝完了。腹痛却没有预期般缓解,反倒更加厉害。
家里的医药箱在哪里?哦……里边不会有止痛片的,子矜昏昏沉沉的想起来。她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于是躲在被子里,顺手摸了枕边的电话,拨了号码出去。
单调乏味的嘟嘟声,提醒她时间正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她觉得自己痛得要晕过去的前一刻,萧致远终于接了电话。
“萧致远……止痛片放在哪里?”
“子矜?”萧致远的声音从微带睡意很快就彻底清醒,“你怎么了?阿姨呢?”
“止痛片……我肚子疼。”
“我马上回来。”他很快的说,“你别睡过去,和我说话。”
“嗯。”子矜有气无力的说。
“桑子矜,晚饭吃了什么?”
“没吃什么,几口油焖茄子……红烧肉……”
“喝了多少?”
“一两口吧,都吐毛巾里了……”
萧致远挂着蓝牙耳机,一边引她说话,一边将油门踩到底,引擎轰鸣声中,他还是全神贯注的听着她越来越低的声音。
“萧致远,我先睡一会儿……别和我说话了好不好?”电话那边的女声很虚弱。
萧致远忽然想到了那个晚上,他踢开她家的门,从床上抱起她,她在自己怀里,泪眼盈盈:“你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他怔怔的看着她,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几乎以为自己要失去她了,慌乱之下,竟狠狠的一巴掌扇过去,声音嘶哑的低吼:“桑子矜,你敢去死试试看!”
萧致远此刻也不在乎会收到多少超速罚单了,随口就问:“桑子矜,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他本以为她不会回答,可她昏昏沉沉间,却说:“五年前是么?4月24号……”
凌晨的街道漆黑如墨,唯有路灯蜿蜒亮着,仿佛是寂寞中的无声喧嚣。他的眼前是虚无的一切,时空仿佛被压缩到那一点,他“第一次”见她,而后一切的故事从一点后展开,命运有时候真让人措手不及。
“子衿,乐乐马上要生日了。想想怎么庆祝?”他从思绪中抽身,依旧耐心的同她讲话。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他心浮气躁的摁下电梯,那个红色的数字不断跳跃,他却只觉得慢,再低头看了看腕表,离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刻,过去了十五分钟。
穿过大半个城市,他一直在和她说话,十五分钟,他勾起唇角自嘲,大约是这半年来,他们说话时间最长的一次。
“子衿,你现在怎么样?”
桑子衿闭着眼睛,手机放在耳边,咬着牙说出最后一个字:“嗯……还好。”
话音未落,额头上已经有温暖干燥的一只手覆了上来。
她睁开眼睛,萧致远正挂断电话,伸手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声线柔和:“有点发烧了,我们去医院?”
子衿有些艰难的喘了口气:“不行……乐乐一个人……”
“我让人过来照看她了……”他修长的手指在她唇上触了触,示意她不要说话了。
他正要抱她起来,忽然看见儿童房和主卧的隐蔽门已经打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赤脚站着,怯怯的看着两人。
蓦然间看见小女儿,萧致远唇角的弧度柔和许多,走过去抱起她:“乐乐被吵醒了?”
乐乐手里还抱着小熊,头发乱乱的披在肩上,扭着身子望向子衿:“妈咪,你怎么了?”
子衿不想吓到女儿,勉强坐起身,伸手说:“妈妈没事,来,妈妈抱。”
小姑娘揉揉眼睛,在萧致远怀里挣了挣,大约是想扑过去。
“乐乐,妈妈工作一整天很辛苦,我们体谅下她好不好?”萧致远耐心的对女儿说,“爸爸抱你去睡觉,等你睡醒了,妈妈也就醒了。”
乐乐眨眨眼睛,她的睫毛和子衿的一样,又密又长,扑闪扑闪的,乖乖点了点头。
他将乐乐放在床上,俯身亲亲她的脸颊,低声说:“晚安。”
“爸爸,你要照顾妈咪……”乐乐抱紧小熊,在他临走前又咕哝了一句。
萧致远忍不住笑了笑:“你照顾好小熊,爸爸照顾好妈咪,好不好?”
回到主卧的时候,桑子衿已经缩回被子里去了。
他掀开被子的时候,或许是觉得凉,她依然往里边缩了缩。
萧致远皱了皱眉,从衣橱里找了件自己的大衣,盖在她身上,一把将她抱起来,大步往门口走去。
“萧致远,只是生理痛……你给我找些止痛药就好了。”子衿打了个哆嗦,半张脸埋在他胸前,低低的说。
他仿若没有听见,已经摁下了电梯开关。
门一打开,Iris匆忙出来:“萧总?”
萧致远微微颔首,这个生活助理高效到无可指摘,通常他只要说一句话,她便能安排好接下来所有应该做的事项。
“司机和车子都在楼下等着了。”Iris小心的退到门边,“我会陪着乐乐,明早把她送到老先生那边去。”
手背有轻微的刺痛感。子衿看着护士将针头插进血管里,细长的塑料导药管有一瞬间的回血,随即又被清淡的药水替代了,绵绵汩汩的流进身体里。
医院的被子已经不是过去的纯白了,微粉的色泽,同整间房间的布置一样,温馨得像是少女的卧房。她听见萧致远的声音,就在门口的地方,正和主治医生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床的另一侧微微凹陷下去,有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的,大约是害怕将她吵醒。
子矜翻了个身,腹痛已经缓解了许多,身上也不那么冷了,她低低的说:“谢谢。”
他坐在床边,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些生硬的说:“你睡吧。”
子矜“唔”了一声,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
明明身体已经被透支完了精力,可她头脑竟异常的清醒。那个电话拨出去,她本以为萧致远顶多不放心让Iris过来看看。想不到他自己跑来了,还事无巨细的陪在这里照看自己打点滴……何必呢,彼此都独立惯了,她此刻真的不喜欢清醒着与他独处。
子矜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索性坐了起来,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不是来医院的路上那样的漆黑如墨,几丝光亮渗透进来,将极致的黑染成了墨兰,或许再过没多久,朝霞就开始铺染了。
萧致远原本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见她坐起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起了身边的绒毯,走过去拢在她肩上。
“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子矜靠着软枕,踌躇着说。
“如果是离婚的事就不必开口了。”他瞬间冷了眉眼,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不是。”子矜怔了怔,“萧致远,我升职了。”
他半晌没说话,末了,倒勾着唇角笑了:“你不是拒了么?”
子矜微微长大嘴巴,工作上的事,他们彼此间从不过问。
他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同她说些她不懂的事;而她一个庸庸碌碌的小职员,他也没兴趣听她说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哦,当然,其实何止工作呢?除了女儿,他们之间几乎不会开口说话。
“你怎么会知道?”
萧致远走回沙发上坐下来,视线没离开电脑屏幕:“萧太太,我不像你,对另一半的任何事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子矜语噎,她刻意去忽略他嘲讽的语气,心平气和的说:“本来我是想拒的,可是我们部门实在找不到人,就答应临时代几天。”
他放下手中的纸张,十指交叠的放在膝上,亦认真的回望她:“所以,你是来告诉我以后每一天,你都要像今晚一样在外边应酬喝酒?把乐乐一个人扔在家里?”
“不是……”子矜有些无力的辩解,“我只是代理几天。”
“萧太太,你是在抱怨我每月给的家用太少,以至于你要在外边这么拼命?”他冷冷笑了一声,“当初你想要出去工作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当时他们决定送乐乐去幼儿园,子矜在家闲了两天,终于决定出去找份工作。
或许是因为学历不错,简历投出去,竟然陆续收到了面试通知。出门之前,萧致远神通广大的知道了她的自作主张,于是两人又大吵了一架。
她把客厅里那个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拉花水晶瓶都砸了,而他只是沉声说:“桑子矜,你要工作可以,集团的慈善基金会交给你。”
“我不要你施舍的工作。”她一脸嫌恶的看着他。
眼前这个女人软硬不吃,又打骂不得,萧致远真的很想就这么摔门一走了之,或者干脆一把掐死她。对峙良久,两人在一地碎屑中协商出结果:她可以自己去找工作,但是工作性质、工作内容必须互相知会,且彼此都能接受同意。
提及往事,子矜忽然觉得厌烦。
“萧致远,乐乐发烧一个礼拜,我熬夜守了七天,你呢?你搂着别的女人在睡觉!”她顿了顿,“比起你来,我知道怎么平衡乐乐和工作。”
她的一字一句,语气并不如何锋锐,却字字如刀,戳得他瞳孔微微一缩,呼吸亦变得急促。
“随便你吧。”良久,大约是恢复了平静,萧致远淡淡牵扯唇角,没有任何辩解,“只要不像今天这样狼狈,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态度远不如前几次那么强硬,子矜松了口气,重新躺了下去,却听到他凉凉的说:“你知道方嘉陵为什么过来么?”
子矜不禁怔了怔,高层间的调动她怎么会知道。
“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行业间的变动。”萧致远依旧不咸不淡的说,“但愿你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得稳当。”
子矜睡醒过来,萧致远已经走了。
在萧家干了大半辈子的王阿姨心疼的给她舀了一碗白粥:“哎呦,怎么忽然就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