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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Initial·初始

天空一片灰蓝,几朵薄云悬在空中,遮挡住了大半的太阳。细雨从阴郁连绵的苍穹中不停滴落,砸在翠绿的枝叶上,窸窸窣窣作响。清风阵阵吹来,拂得嫩绿的枝叶上光亮晶莹如碎钻的雨水滴答滴答坠落。

半山腰上有一座哥特风浓郁的城堡,奢华却孤立。在凉风细雨的洗刷下,城堡看起来异常光洁。城堡的庭院里种满了繁茂盛开的梨花树,纤细的枝桠在风雨中颤抖着,素白娇小的梨花随风飘下,落在满是晶莹的水珠的碧草地上。淡雅的花香夹杂着湿润的水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滴答——滴答——

雨声不断。

苏轻远静静站在梨花树下,绵绵细雨穿过树的缝隙滴落在她身上,濡湿了她的衣裙。柔顺的长发半干半湿,凌乱地贴在她瓷白的肌肤上,黏稠极了。她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有些缥缈,卷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睑,一阵细微的颤抖,犹如落水的蝶挥舞着残破的翅膀。一滴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划过,混进她的唇齿间,几许清凉。

老管家已经劝过好几次了,她仍是站在这里。她好像在等着什么,却不知道在等着什么。他今天要回来,可是他回来关她什么事?她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她不知道。

她继续静默着,抬眸望了望晦涩的天空,细雨依旧。

下着雨呢……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刚转过身,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嘈杂的声响,是螺旋桨转动搅动气流的声音。她回过头,只觉一阵寒风迎面扑来,令她睁不开眼。濡湿的发丝和衣裙被这阵寒风卷得飞扬,雪白的梨花掺杂着雨丝也大面积落下,在她身边翩跹飞舞。

只见一架豪华的私人直升机降落在草地上。从直升机上走下了两个黑衣人,对苏轻远略一欠身,“夫人。”随后又恭敬地在门舱两侧站立,老管家率领一干佣人走到直升机前,撑起伞,欠身恭候里面的人出来。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扶在门舱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只手有如水晶般剔透。

直升机中走出一个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身形颀长,背脊挺得笔直,浑身散发出高贵倨傲的气息。雨伞撑在他头顶,有些挡住了苏轻远的视线。他迈开步子,走到苏轻远面前,抬手一挥,示意他们下去。管家见他没有接过伞的意思,欠了欠身,带领大家离开了。

再没有雨伞遮挡住苏轻远的视线,眼前的一切渐渐开明——

景曦静静地看着苏轻远,眼底映着她的模样。繁密的雨丝打落在他身上,他柔顺的发丝随风飘动着,发梢上还沾着些许水珠。他细腻如瓷的肌肤在混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脸颊上晕开病态般的红晕,竟是说不出的清冷华丽。他垂着眼帘,羽扇般的睫毛遮住他幽深的眸子,看起来如泼墨的山水画般悠远。薄唇轻抿,几滴雨珠顺着他光洁的下巴滴落。

她也看着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与纤长的他一对比,她显得异常娇小,仿佛风中颤抖的小草,惹人怜爱。不知道是因为淋了太久的雨,还是因为见到了他,她浑身轻微地颤抖着。他淡然的眸子划过一丝温柔,随后脱下大衣盖在她的身上,顿时一股温热和体香扑面而来。

星星点点的沾着水珠的梨花随风起落着,围绕着他们,将这幅画面愈发衬得恍如梦境了。一时间他们似乎听不到其他,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耳边掠过的风声。

雨渐渐停了。

几缕阳光洒落下来,绚烂无比。

她看着他绝美的脸,正担心他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在等他,刚准备解释自己只是闲来无事出来吹风,却听到他清冷如月华的声音:

“我们离婚吧。”

庭院里忽然安静得诡异。

胸腔中莫名的划过一丝刺痛。

苏轻远秀美的面容在黏稠的空气里显得苍白无力。听到他的话后,她低下头,眼皮突然颤抖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抬眸,卷长的睫毛沾了溅来的些许水光,犹如残翼地落蝶正在垂死挣扎,看不清她的目光,唯有樱唇却是冰凉冰凉的。

她压下心底泛起的异样的情绪,正在想是直接甩他一耳光然后走人,或者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或是学漫画里的那句经典台词“风太大我听不清”……打他一耳光不太可能,景曦要不是迫于家中二老的淫威,她要不是不想将来辛苦工作想做米虫,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这桩荒唐的婚姻。至于哭闹,苏轻远估计景曦会把她当神经病看,而学漫画也太矫情了。

深吸一口气,她淡淡道:

“好。”

轻柔的声音才刚落地,便被风吹起,在潮湿的庭院里不断地回荡。

是的,她连理由也没问,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感情。

见她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他深邃的眸底划过一道清晰的痛楚,随即又恢复一片深沉。动了动薄唇,他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她抬起头看着他,神情平静极了:“不过一般情况下,夫妻离婚财产是要平分的。我身无分文,也就是说你的房子、车子、钱、公司股权等,都有我的一半。”

他突然轻浅地笑了,宛如破水而出的白莲,清濯绝世。

果然还是这么爱钱……

定定地看着她,幽深的眼底荡漾开层层温柔,却仍是故作淡漠:

“我们是一般情况么?”

“我不管,”她立刻接了一句,瞪大眼睛看着他,极力做出有气势的样子,“我可是把青春都浪费在你身上了,女人的青春很宝贵的!再说,都是因为你,我才在20岁的时候就步入了已婚妇女的行列!我名誉上的损失你要怎么补偿?”

“你……”看着她无赖的样子,他淡然的脸上有了一丝波澜。

生怕他不答应似的,她又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不答应,我就告诉伯母你勾一搭二勾三搭四给我戴绿帽子!”

没错,这才是她,他的死对头苏轻远!

他噎住,微微蹙眉,浓密睫毛下黑沉的眸子里团着层层白雾,淡定疏离。似是思索了一阵,他点头,只留下轻轻的三个字:

“我答应。”

她的心脏却突然漏了一拍。这三个字,就像半年前在牧师面前,他所说的“我愿意”,而现在换成了“我答应”,却依旧是当初那轻柔的语调,仿佛片片雪花,清凉之中带着些许温柔。

之后谁也不再说话。静默了一阵后,他独自离去。

苏轻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却渐渐远去,凝神思索的神情仿佛是回到了久远的记忆里——

过千坪的庭院里有个人工水潭。金色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反射出流动的星芒。风的舞步似乎有些慌张,不小心吹落了满树的梨花。洁白的梨花轻盈地落在水面上,漾起层层水波。

少女坐在水潭边,将白嫩小巧的脚伸进水里,击打着水面。清凉的水珠落在她身上,星星点点。她细目微合,轻浅地笑着,柔软长发在风中飞舞着。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般扑闪着,两颊隐约可见浅浅的酒窝。就像是女神般,少女美得令人心惊。

草坪上搁置着一个托盘,盘中装有切好的水果与果汁。她拿起一杯果汁,细细地啜着。

不远处走来一个少年。他逆着光,身影被日光照耀得极为模糊,一半明媚,一半暗影。苏轻远眯着眼却还是看不清他的样子。少年渐渐走近,驻足在水潭边,墨黑的发丝柔顺的垂落下来,略微覆盖住光洁的颈。他静静地看着她,瞳眸一片深沉,病态般苍白却绝美的脸交错在点点飘絮与斑驳光晕之中,好似画卷之中才有的风姿。他只是那么安静地伫立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却愈发不可抵挡,华贵无双。

少女见来人是他,淡淡看了几眼,转而又喝起了果汁。

少年见自己被忽略,略微蹙了蹙眉,仍是凝视着自得其乐的少女,一丝温柔流淌而过,却很快被掩盖。半晌,他才开口,清冷的声音恍若月华:

“苏轻远,跟我结婚。”

噗——

少女嘴里的果汁以极其不雅的姿态喷了出来。她从水潭中站起来,疑惑地看着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少年,说:“景曦,你抽什么风?”

少年白皙的脸颊浮起浅浅的红晕,他皱了下好看的眉头,浓密睫毛下的星眸氤氲着一丝白雾,目光却丝毫没有离开少女,又淡淡重复了一遍:

“我妈逼我娶你。跟我结婚。”

少女闻言,秀美的小脸几乎畸形,两条细细的眉毛已然竖起来,死死瞪着一脸淡然的少年:“你疯了?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你的死对头苏轻远!再说我才十八岁,怎么可能跟你结婚?”

少年垂眸,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很快便消失不见。再抬起眸,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是现在,两年以后,你满了二十岁,我们就结婚。”

少女简直要昏倒。龇牙咧嘴地瞪着他,恶狠狠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恩?”

少年潋滟的星眸又暗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初。细小的梨花悄然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有如谪仙,而他依旧一副清淡的模样:

“你没得选择,别忘了你的父母已经不管你了,你的生活费是找人借的吧?”他嘲弄道。顿了顿,他淡淡的眸子这才有了一丝波动,轻轻地说,“跟我结婚,我养你。”

明明是很轻的声音,还没落地就仿佛会被风吹走,却莫名坚定。

少女怔怔看着他,心底忽然柔软起来,整个人也觉得温暖了许多。他轻柔的话语落进了她的心里,迅速生根起来。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唇边泛开慧黠地笑意:

“好啊,不过毕竟是人生大事,钻戒、跪地求婚,还有城堡,一样都不能少。”

少年听到她答应了,抬眸看着她灿烂地笑脸,眼底不自觉的泛开浅浅的温柔,整个人都恍惚了。一阵风吹来,缕缕馨香缭绕着他们,衬着碧水梨花,一切恍如梦中。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钻戒、跪地求婚,这些他都能理解,可是,“城堡?”

少女得意地笑了笑,点点头,俏皮至极:“结婚后总要搬出去住啊,我要一座城堡。”

心中为自己的聪明暗自鼓掌:反正他有钱,不放他的血怎么能弥补自己即将浪费在他身上的青春呢?

少年怔了怔,看到她唇边地笑意,那般明亮。

“好。”

轻如羽毛的声音,却狠狠打进她的心里。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跟她对着干。在别人面前,他永远是优雅高贵的,但是一面对她,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喜欢针对她,而她称之为“腹黑”。

少女彻底傻眼。她以为他会嘲笑她以为自己真的是公主,毕竟这才是正常的他。

可是他却答应了。

于是他买下一块地,在原有的基础上,重新设计,花了两年时间,亲手为她打造了一座城堡。只是,她却不知道。

她和景曦算是典型的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从小就比邻而居。两家人当年指腹为婚,于是她从小就被当成他们家儿媳妇养。一直到快一年前她刚满二十岁,城堡建成,他们也终于结婚。而她满十八的那年父母去美国定居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国内,说是她已经成年了需要锻炼,不再给她一分钱。为了学费生活费,她就把自己卖给他了。

今天他提出离婚,她其实很想问他为什么,可是又拉不下脸,就硬憋着不问,也忽略掉自己心中的异样。

回过神来,她低下眼帘,露出一丝自己也没有发觉的苦笑。

可是,景曦,我们结婚才一年不到而已。

天已经放晴了,丝薄的浮云略微遮挡住了刺目的阳光,却仍有些许洒落在位于郊外半山腰的哥特风浓郁的豪华城堡上。繁复的镂空雕花大铁门迎风而立,娇艳的蔷薇花透出了栅栏繁茂盛开,庭院有条细软的白沙小径穿过花圃直达城堡里层的大门。

椭圆形的窗子分布在城堡里层的四面,雪白的墙壁上满是斑驳的光影。城堡中种满了梨花树,素白的梨花长在一起,茂盛极了。偶尔春风轻轻吹过,片片晶莹的梨花便打着转飘落到地上。天地之间恍如梦境。

城堡里今天异常的清冷,竟然一个佣人也没见到,连管家也不知所踪。苏轻远不禁觉得诡异,尽管如此,被透过彩绘玻璃窗洒进来的阳光一番照射,她仍是忍不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大厅中原本严肃的气氛就这么被她给破坏了。

坐在黑木长桌顶端的景曦皱了皱眉头,缓缓抬起头,淡漠地扫了眼苏轻远,在阴影下更显苍白的脸宛如细瓷般精致细腻。墨黑的秀发柔顺地散落在额前,有几缕轻拂过他光洁倨傲的下巴。似乎是因为长期没有被阳光照射,他的肌肤竟是雪般冰凉透明的,连血管也清晰可见。他看着她,细长的眼眸里黑沉一片。

苏轻远只觉一道如冰刀般的目光锁定住了自己,这才抬头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却见景曦神色淡然,仿佛即将羽化的仙人,尘世间的一切都留不住他。这样想着,她的心底渐渐涌起了一丝异样,蹙了蹙眉头,秀丽的小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如水晶般透明,清丽无双。

终于在他们僵持了半晌后,位于景曦身边的人才开口说话,同时递给苏轻远一份信件样的东西:“夫人,我是景先生的代表律师,这是你们的离婚协议书,夫人请先过目。”

她狐疑地看了景曦一眼,见他一副淡漠的样子,冷哼一声,便看起了协议书。越看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这份协议书很明显是那位律师精细琢磨了的,将景曦的利益最大限度保留,房子、车子归她,公司股权却仍归景曦所有,而不给她股权及公司管理权的原因是她无经验并且还在读大学。

苏轻远只觉得火冒三丈,一把将协议书拍在桌面上,怒气冲冲地盯着景曦:“你什么意思?说好了一人一半!”

竟然敢从她的嘴里往外掏钱,这不等于要她的命么!

只见景曦眯了眯细长的眸子,羽扇状的睫毛遮挡住他眼底的光华,深沉如海,更让人难以看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淡淡道:

“苏轻远,分我一半的财产,你不觉得受之有愧么?”

轻柔的犹如情人间低语的声音,丝滑缠绵,却夹带着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清冷。

“我呸!”她极有气势地站起身把桌子一拍,掌心的疼痛让她抽了口冷气,看向他的目光却毫不退缩,“你说对了,我还真不觉得受之有愧!”

景曦落在她手上的目光忽然闪出一丝异样,很快便又归于沉寂。绝美的脸苍白如纸,即使身形单薄,背脊却笔直,尽是挡不住的华贵。

一旁的律师又开口说:“如果夫人和景先生无法协商好,就只有在法庭上见了。”

她噔的一下只觉得怒火冲天,柳眉几乎竖起来,龇牙咧嘴。

好你个景曦,竟敢跟本小姐来这套!你那个律师一看就知道是个难缠的家伙,如果法庭裁决的话,也就是说需要等到官司打完了才能分到财产。先不说官司要打多久,我现在身无分文,上哪去请律师来打官司?

强压住心里莫名的刺痛,她凶神恶煞地瞪了律师一眼,“你给我闭嘴!夫妻吵闹关你这个外人什么事?”随即又转过头来阴森森地笑看着景曦,用她此生最优雅的语气慢吞吞的咬牙切齿地说,“好啊,景先生,不怕气死你爸妈的话,尽管来吧。”

景曦她认识十几年了,别的不敢说,但孝顺这一点还真没话说。果然,他不悦地看了律师一眼,看样子并不是他指使律师这么说,这么一想,她心里好受多了。而后,景曦转过头看着她,璀璨的星眸幽深极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情不自禁地沦陷下去:

“那就一人一半。”

苏轻远这才满意地坐下来。

律师点点头,又说:“景先生的全部财产清算清楚并且转一半到夫人的名下的话,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夫人三个月后才能拿到自己那一半。”

三个月?

苏轻远皱眉,那她这三个月住在哪?半年前她结婚的时候她父母就把房子给卖了。而且这三个月,吃的用的岂不是需要自己搞定?她立马垮下脸,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要啊,她这种特大号米虫,要她自己养自己,那不是要命么?可是事已至此,不同意离婚的话,他肯定会以为她爱上他舍不得跟他离婚,怎么办啊?

见她一脸丧气的模样,景曦笑了笑,眉宇间尽是清冷。仿佛是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他淡然道:“这三个月我们还是住在一起,我暂时不想让爸妈知道这件事,等以后我有了女朋友,自然会去跟爸妈说清楚。”

她看着他绝美的脸,暗忖道:他的意思是需要自己人前还是装他妻子?这样也好,米虫生活可以继续下去。只是刚才他说到以后会有女朋友……苏轻远,这很正常,你们本来也没什么感情,他当然可以找女朋友。

抹去心中的微酸,她点点头:“好。”

他低下眼帘,轻浅一笑,星眸闪过的那丝疼痛被很好地掩盖起来。如果说几年前的他是清雅绽放的小莲花,那么此刻的他,就只能用成熟高贵的盛世白莲来形容。

胸腔中胀痛的感觉愈发明显。该死的景曦,跟她离婚就这么高兴么?她不禁对着他狠狠一瞪。

而他见她如此,笑意更深了。

律师把离婚协议书重写了两份,双方签字,一人一份。她拿起协议书,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他叫住。仿佛是命令般,他说:“你的那份我来保管,我不想你没保管好让别人知道了。至于办理离婚手续,三个月后我把那一半财产转到你名下时再一起办理。”

她狐疑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想了想,自己的确是丢三落四的性格,就把协议书递给他后转身离开了。

下午的太阳渐渐灼热起来,阳光也绚烂得有些刺目,穿透层层浮云,散落在地面上,一片金黄。偶尔有清风拂过,吹得淡雅的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世开大学是有名的私立贵族学院,学生都出自名门世家,学费昂贵。整所学院占地数钱万坪,建筑豪华,设施完善。只在开阔的大门外,便一眼就能看到学院里面的景色。常青藤环绕着绿瓦白墙,四周种满了不知名的花草树木,片片凋零的花瓣铺满了柔软的草地,一条清澈的人工湖蜿蜒流过。

苏轻远满脑子都是离婚的事,浑浑噩噩地上完了课,不想回到那座令她感到压抑的城堡,便径自在学院内游荡起来。

咕咕——咕——

好像是鸽子的声音。

眼前似乎笼罩着层层的白雾,使得一切都朦胧起来。苏轻远呆住,眯了眯眼睛,极力想要看清楚白雾后的画面。终于七彩的阳光刺透了白雾,雾气渐渐散去,眼前也逐渐开阔明朗起来。

扑啦啦——

大群的鸽子似乎是被来者惊扰了一般,扑腾着翅膀盘旋而起,遗留下了几片羽毛悄然落地。鸽子仿佛是有所眷恋般,并没有飞走,而是围绕着一座精巧的喷水池打转。那乳白色的石膏女神雕像屹立在喷水池中央,许许清水从女神手中的宝盒倾泻而出,水珠四溅,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一颗颗饱满璀璨的水晶,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水池前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背对着她,身形纤长,像是一尊傲立于世的最完美的雕像,不容一丝亵渎。他背着光,光晕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有些模糊,却是无与伦比的清澈高雅。他的手摊开着,掌心余有些许面包屑。他手形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几颗水珠俏皮的跳跃到他的指尖上,经阳光一番照耀,发出了如玉的光华。他的手白皙几近透明,清晰可见血管,仔细看去甚至能发现一些薄茧,那是长期在黑白琴键上游移而形成的。

他似乎听到了声音,缓缓转过身,星眸迷蒙地看着苏轻远。阳光衬托得他的肤色异常白皙,泛着薄薄的粉色,宛如樱花。浅色的头发柔软无比,垂落在他颈间,些许覆盖住了他俊雅的脸。他轻浅地呼吸着,浓长的睫毛如羽扇般,略遮挡住了他漾着淡淡光泽的眼睛,粉唇轻抿,神态安定,静默得仿佛是迷途的精灵,那般不真实。

苏轻远怔怔看着他,只觉得呼吸也困难起来。

惊为天人。

在世开学院里,只有两个人会有这般绝世风姿。一个是几年前跳级毕业,又去美国修学而归,事业有成的少董景曦。而另一个,就是音乐系才子,举世无双的少年音乐家温煦。他世家出身,少时出名,多次举办个人演奏会,是世开的招牌。不过因为温煦的行程总是排得满满的,很少在学院内露面,就是苏轻远在世开念了几年书,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她愣住了,眼中除了他再无他物,仿佛感觉不到外界的喧嚣一般,她喃喃道:

“温煦……”

他便是有这种魅力,任何人只要跟他在一起,心中就会抛开一切繁杂,浑身都安宁下来。

他看着她,眼眸中氤氲着大团大团的湿雾,目光清淡,如同夏夜的月华。良久,他如蝶翅般的睫毛才轻微抖动了一下,眼底终起一丝波澜。

“你吓到它们了。”

好似薄雪悄然落下,轻柔又清凉。

她这才回过神来,秀美地笑脸泛开浅浅的红晕,美目凝视着精灵般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他迷茫地看着她,淡淡问道。

“呃?”她惊了一下,随即又叹了口气,“我觉得跟你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侮辱你。”

他愣了一下,轻声说:“为什么这么说?”

苏轻远摇摇头,又是一阵叹息,“你知道那种差别吗?就好比施华洛世奇水晶跟街边地摊两元一个的劣质品。”顿了顿,她又说,“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我是世俗的凡人。”

他忽然笑了,轻轻地,如春风拂面般温和,“你……很有趣。”似乎这时才想到这个问题,他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说了你也不认识,苏轻远很快就在心中回答。但毕竟对方太过于优秀,任谁也无法拒绝回答一个美少年地问题。于是她眉毛一挑,秀美的小脸绽开甜美地笑容,眼眸闪着明亮夺目的光彩:

“苏轻远。”

预想之中地笑容却并没有出现,温煦精致如画的脸顿时僵硬,闪过一丝痛楚,看着她的目光也不再是隔着千山万水般淡淡的,而是似海的深沉。他周身清远的气息愈发浓郁,好似被重重浓雾缭绕一般,硬生生将他们远隔开来。

苏轻远怔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秀美微敛,她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

“温煦?”

仿佛被雷劈中一般,他这才回过神来。纤长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张开,随即,他原本破裂的表情又恢复了最初的温雅淡然,神似精灵。

“苏轻远……”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忽而勾唇轻笑,笑容澄澈透明之中却有一丝怪异,“我们会再见面的。”

留下一抹清濯的浅笑,他不顾她狐疑的目光,径自穿过鸽群离去。

扑啦——

群鸽漫天飞舞,翩然落下的羽毛后,是他远去的身影。

苏轻远愣愣望着精灵般玲珑又神秘的他,心中满是疑惑。

温煦……

回到城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际一片灰蓝,几丝浮云后的月牙洒下暗淡的光芒。踏过白沙小径,两边开满了娇艳欲滴的白玫瑰。傍晚刚下了雾,四周迷蒙蒙的,白玫瑰上沾了些许露珠,晶莹剔透。

城堡里很安静,清风拂过庭院里的梨花树,素白娇小的梨花就悄然落下,星星点点,连同着月华星辉,覆盖在那柔软的泥土地上,芳香四溢。

推开大门,苏轻远走进大厅,大理石地板被佣人打扫得纤尘不染,奢华的水晶大吊灯照得整个大厅仿佛被笼罩在柔和的月光下,几缕星芒刺透彩绘玻璃窗洒落在大厅的壁画上。柔软的印有花纹的羊毛地毯上立着几盏黄金烛台,烛光摇曳,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白烟和馥郁的馨香。

说起来景曦对她其实是不错的,城堡完全是她理想中的模样,可他们就是没有感情。他一直把自己当假小子看,而自己眼里,他就是小时候骄傲得讨人厌的臭小子。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二楼景曦的书房。结婚快一年,他一直住在书房,她从没进过他的书房,他不让她进去。每次想到这里她就很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心里。但想想自己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就没有什么值得抱怨了。

“夫人,少爷在游泳。”管家打断了苏轻远的沉思,毕恭毕敬道。

苏轻远点点头,跟着管家一路走到了偌大的室内游泳池。池边规矩地站着两排女仆,她从女仆手中接过毛巾,回首示意她们下去。她往前走,伫立在池畔,整个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大理石地板被灯光照得异常明亮,水面折射出的水光荡漾在墙壁上,映着她的身影。她敛下眼眸,压低视线静静地看着泳池中央来回游动的身影,眼底流转出璀璨的光泽,卷长的睫毛也一阵闪动。她抿了抿唇,秀丽白嫩的小脸上渐渐泛开浅浅的红晕。

哗啦——

绝美的身影游到她身边,破水而出,顿时水花四溅,星星点点,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滴滴水珠打落到她身上,清凉凉的。她怔怔地看着水中愈发成熟的身影,视线死死粘在他身上,仿佛中了魔法一般,再也移不开。

泳池里霎时寂静无声。

他半靠着池壁,神态慵懒,背脊却骄傲地挺得笔直。碧蓝的池面细波荡漾,覆盖住他颀长的身影。他细目微合,蝶翅般的睫毛低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沾在上面,闪着碎钻般的星芒。缓缓抬眸,他静静地看着她,柔软的发丝湿漉漉的黏在他苍白几乎透明的颈脖上,剔透的水珠便顺着他的肌肤滑落,在灯光下一阵闪耀。殷红的薄唇轻抿,神态仿佛高贵不容亵渎的神。

满室静谧。

滴答——

清脆的一声,水珠打落在池面上,层层叠叠细小的水波便荡漾开来。

苏轻远这才回神,蹲下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擦着头发。心中略挣扎了一下,她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离婚?”

一想到离婚,她的心中就生出阵阵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异样的感觉。

他微仰着头,神态高贵不可一世。听到她的话,他低垂下眼帘,复又抬起,浓密的睫毛在他细瓷般的肌肤上洒下小块阴影。他凝视着她,瞳孔一片深沉,唇边却勾起一抹浅笑,淡淡道:

“以为你不会问。舍不得?”

她擦着他头发的手顿时一僵,随后恶作剧般地将他的头发揉得一团糟,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少自恋了,哼!”

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她哼的极其大声。

只听一声轻笑,他一把握住她纤细的皓腕,将她拉下水。

哗啦啦——

池面顿时荡起半米高的水花,如水晶般绚烂。

他将她包围在双臂之间,抵在池壁上。她惊慌失措的如八爪鱼般死死抱着他,等到站稳,才发现他们的姿势有多暧昧,立刻红了脸,放下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他又轻笑出声,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温度也越升越高。

她如防备的小狗般瞪着他,原本柔顺的长发此刻凌乱的散落在肩上,水珠缓缓滴落。浅色连衣裙湿透了,紧贴在她娇小的身躯上,薄薄的一层。她有些困窘,秀美的小脸愈发红艳。

他瓷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显得细腻透明,清晰可见血管。此时的他,犹如清濯的出水白莲,盛世无双。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里面自己的身影,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淡淡一笑:

“如果你舍不得,可以不离婚。”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二人之间,他低沉的声音有如夜半魔咒,缱绻至极。

她怔住,只觉得心脏仿佛要爆炸了般,一把推开他,狼狈地爬上池畔,一句话也没说,仓皇而逃。那道灼热的视线跟随着远去的她,不曾散去。

第二日的天色一片湛蓝,丝绸般的云层重叠在天际边,半掩盖住刺目的阳光。几只小鸟欢快地翱翔过苍穹,清风恰好吹来,将几片掉落的羽毛卷得四处飘荡。

一辆豪华的黑色跑车停在位于世开学院附近的一家商务咖啡厅门前。司机下车走到另一侧,弯腰恭谨地打开车门,车内缓缓走出一个少女。少女对司机点点头,一挥手,司机欠身,随后开车离去。

少女略抬起头,望向咖啡厅大门,绚烂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羽扇般的睫毛一阵颤抖。她穿着白色小洋装,长发在风中飞舞,偶尔扫过她晶莹的肌肤,恍如迷途的爱丽丝。樱唇浅浅一笑,她低下眼帘,推开咖啡厅的大门,迈步进去。

她是来找死党一起去上课的。

这是一家很简洁的咖啡厅,四面都是厚玻璃做的墙,采光优良,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街景。咖啡厅装潢很高雅,几盏藤蔓一般垂落而下的吊灯发着幽幽的亮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轻缓的钢琴声倾泻而出。咖啡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位客人,大多是世开学院的学生,也有些商人来喝午茶谈生意。

北谣光端坐在靠墙的位置上,看到苏轻远的到来时,立马站起身,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苏轻远挑眉看着她,长发如她的思绪般纠结在了一起。

至于这么激动么?不是早知道她要来了吗?

目光落在了地上摊开的那本书上,苏轻远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暗自腹诽:

纯英文版的《基督山伯爵》……就你那点破英语,你看得懂么……

又看了一眼北谣光,苏轻远彻底僵住。

北谣光原本乱七八糟的卷发此刻异常乌黑柔顺,散落在她纤细的肩上。她身穿一条粉色连衣裙,上面缀满蕾丝,远看如小公主一般。只是她美丽的脸庞却苍白苍白的,死死咬住颤抖不止的唇,泪水吧嗒滴下。

苏轻远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口气硬是没上上来。正当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病入膏肓的时候,北谣光却几步冲到一个男人面前,一甩手给了他一耳光。

咖啡厅霎时安静下来。

北谣光毫不在意,一把抱住被她打的那个男人,指甲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哭的撕心裂肺:

“博雅……博雅……太好了……我又见到你了……”

那个男人被她这么一抱,整个人都僵硬了。

“博雅……我好想你……两年前你妈妈告诉我你死了……我有多痛苦你知道么……”北谣光越抱越紧,趁没人注意时对苏轻远眨了眨眼,又接着哭道,“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轻远正纳闷和北谣光勾搭了十几年,也没听说过她有个叫博雅的男朋友,还已经死了。突然间看到北谣光正朝自己使眼色,这才明白过来,立刻摆出一脸哀戚如丧考妣的神情,走到他们面前,拍了拍北谣光的肩膀,安慰道:

“小光,你别这样,他不是博雅,博雅已经死了……”她装出悲伤的模样,又看向被抱住的那个少年,“不好意思,我是她朋友,她情绪不太稳定。”

好你个北谣光,这样的帅哥都被你给抱了,你赚大发了啊!

他轻轻推开北谣光,如墨的眸子仿佛含了水般,将他显得温雅如玉。他对北谣光浅浅一笑,递给她一块洁净的手帕,然后捡起地上那本书,拍干净还给她。

她怔了怔,接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泪水,用温柔得让苏轻远直打战的声音说:“谢谢……对不起,我刚才认错人了……你长得很像我男朋友,不过他……去世了。”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没关系,节哀顺变。”

北谣光低下头,作踌躇不已状,然后抬起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那我……可以偶尔来看看你嘛?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只是远远地看着……你真的很像他……”声音越说越小,“不行的话就算了,是我冒昧了。”

苏轻远翻了翻白眼。

小姐,你摆出这种此刻拒绝你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的表情,他怎么好意思拒绝?

果然,他犹豫了一会,温和地一笑:

“好。”

见目的达到,北谣光点头:“谢谢,我还要上课,先走了。再见。”然后拉着苏轻远就离开了。

出了咖啡厅,苏轻远边走边说:“死丫头,想不到你这么会演戏啊。得意了?”

“哈哈,”北谣光极不淑女地大笑,丝毫不见刚才哭过的影子,“宋浠清,我们商学院最温柔的王子,宋氏的大少爷。兴趣是看书,尤其是世界名著,每天下午他都会到那家咖啡厅去,喜欢乖巧的女孩子。”

苏轻远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好笑地拍了下苏轻远的头:“他那么出色,喜欢他的女孩子多了。我可是装成淑女在那家咖啡厅蹲了一个多星期的点,今天才有勇气去搭讪。说起来你不愧和我狼狈为奸这么多年,刚才配合得真好!”

苏轻远一阵干笑。

“总之不拿下他誓不罢休!”北谣光豪气冲天地对她笑了笑,“你要是有需要,千万别跟我客气,我绝对做你的军师。”

Part。2 Genius·精灵

教室里老教授在前方讲得唾沫横飞,下面的学生们却兴致缺缺。苏轻远正和北谣光聊着天,教室却突然安静下来,随后是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

“温少爷——”

“天啊!是温煦——”

苏轻远抬头,目光落在门边伫立的那道身影上。他倚着门沿,几缕阳光从他背后射来,给他全身镀上了一层金黄的绒光,一身白衣更显优雅淡然。似乎是觉得有些吵闹,他略蹙起了好看的眉头,敛下的睫毛半掩住他澄澈的眼睛。他仍是如精灵般出尘飘逸。

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悦,蠢蠢欲动的女生们集体安静下来,生怕惊扰了这美丽。

他如水般清淡的目光扫了扫,最终落在一个少女身上:

“苏轻远。”

轻柔的声音犹如春日山涧中叮咚作响的泉水溪流,清凉凉的。

呃?

苏轻远怔了怔,见所有女生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打了个冷颤。皱了皱粉嫩的小脸,她不解地看着温煦。

“苏轻远,”他神色漠然,眼底缀着大团的湿雾,宛如月华倾泻,“陪我练琴。”

苏轻远诧异地挑了挑眉,左看右看确定是在同自己说话,抓了抓脑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那个……我不是学音……”

“陪我练琴。”她话还没说完,他便固执地打断她。随后干脆不管了,直接拉起她就往外走。

呃……什么情况?

苏轻远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轻远,”北谣光一副“我了解”的神情看了她一眼,冲她比了个“V”字,贼兮兮地说,“好好把握喔!”

琴房。

苏轻远看了看学院专为温煦配置的琴房,金顶白墙,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巨大的水银灯,水晶流速错落有致的垂着,晶莹璀璨。琴房很宽敞,即使他很少用,却也纤尘不染。一架通体纯白的三角钢琴靠在窗边,琴盖支起,露出黑白琴键。

温煦伸手,轻拂了一遍琴键,然后坐下。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晕开层层光华,衬得他有如谪仙。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琴键,蝶翅般的睫毛半掩着,覆盖住他眼底的清淡湿雾。修长的手指一阵试音,他的指尖在阳光下异常透亮,有如碎钻。试完音,他缓缓抬首,看着眼前的少女,淡淡道:

“想听什么?”

“恩……”少女蹙眉一阵思索,随即绽开笑颜,如盛放的向日葵,灿烂无比,“《流光》。”

他看着她明媚地笑容,略有些失神。点点头,他开始弹奏。

窗外的阳光顿时异常绚烂,大片大片的照进琴房,洒落在他们身上,令人一阵恍惚。待光芒渐渐流转,仿佛是山林间朦胧的白雾散去,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真实起来。

他端坐在三角钢琴前,白皙的手娴熟地游移在琴键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悦人心房。清风从窗外吹来,夹带阵阵花香和几片细小的飞絮,拂起他柔软的头发。因为长时间受到阳光的照射,他白瓷般的脸上泛起浅薄的粉色,下巴光洁如月。他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下是一片平和的星眸,偶尔瞟过一眼面前的少女,他眼中便闪出一抹异样,却很快又散去。

苏轻远驻足在他面前,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她闭上眼,细细聆听起这洗涤心灵的琴音来。微风掠起她的长发,几缕发丝扫过她曲线优美光洁如瓷的颈间。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她秀美的脸上满是安详,在灿烂扎眼的阳光下,她竟恍如童话中的小人鱼,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琴房流淌着天籁般的琴音,绕梁不绝。这场景好似一幅画卷,绝美无比。

蓦地,琴声戛然而止,琴房顿时静得诡异。

苏轻远这才从沉迷中回神,仿佛刚醒来般,她迷蒙地揉了揉眼睛,看着前面精灵般的男人:

“怎么突然停了?温煦,你弹的真好听。”

他缓缓抬眸,视线落在初醒般毫无防备的少女身上,竟再也移不开。星眸仍是异常清亮澄澈,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眼底划过一丝恨意,很快又恢复平静。

苏轻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面对她时的异样:“温煦,你怎么了?每次看到我都怪怪的。”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浑身散发出清濯的气息,那般不真实,如精灵般缥缈。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他依然没有说话。

感觉到他喷洒在自己脸上温热的鼻息,苏轻远月牙白的脸上晕开浅浅的粉红。她不自觉退开一步,避开这种暧昧,迟疑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而后不等他回答,她又笑说,“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听到这么好听的琴音。”

良久,他疏离的脸上才有一丝波动,淡淡地问:

“喜欢么?”

“喜欢,”她回答的毫不犹豫,又问,“温煦,每次看到你都是一个人,电视上是,现在在学校里也是。你的朋友呢?”

琴房又恢复了诡异的沉默。

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道:

“我没有朋友。”

“啊……”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歉然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仿佛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她又说,“温煦,你真的很不一般诶,你的眼睛很清澈。我第一次看到你,还以为见到了精灵。”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她的头顶上才传来他清华的声音:

“那么,你愿意和精灵做朋友吗?”

嗯?

苏轻远这才抬起头,只见他正笑看着自己,似乎有些奇怪,却又看不出哪里奇怪。点了点头,她说:“当然愿意,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他凝视着她,眼底一片幽深的雾气。好一阵,他才轻声说:

“因为,你是苏轻远。”

明明是很轻柔的声音,却不知为什么听起来令人心惊。

她不解,满脸狐疑,刚想继续问,手机却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北谣光打来的。她没有接,她知道是北谣光下课了等她一起回家。将手机放回,她对他笑了笑:

“温煦,我该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他点点头。

她又笑了,挥手再见,然后离开了琴房。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神情有一瞬间的痛苦,却很快平静如初。他唇边地笑意转为浅浅的嘲弄,缀着雾的眸子却仍是与他脸上的表情不符的清澈,一道亮光闪过。

苏轻远……

回家……

呵。

刚到学院门口,苏轻远就看到了冲自己挥手的北谣光。她加紧步伐走到北谣光面前,却见北谣光一脸不怀好意的神情。北谣光看着她的眼睛冒着绿光,阴恻恻一笑:

“苏轻远啊苏轻远,平时看你挺闷骚的嘛,胃口倒是大得很。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世开的招牌。你那个小老公景曦呢?为了新欢抛弃了旧爱?”

半年前他们在威尼斯举行的世纪婚礼她可是羡慕死了。因为是在国外举行,也只是邀请了双方的亲属而已,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苏轻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景曦的事,别乱讲啦。”

北谣光一脸的不相信:“人家景曦人又帅又有前途,不知道是多少女人心中的白马王子。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真的没有动心?”

“错,没有人和,他可不喜欢我,”她立马打断北谣光的话。再说他们已经离婚了,当然这句话她可没说出来,“我们认识了十几年,要有感情早有了,况且我们可是死对头!”

“那温煦呢?”

她刚想回答自己和温煦才刚认识而已,却突然想到景曦的话——

等以后我有了女朋友,自然会去跟爸妈说清楚。

到嘴边的话突然有咽了回去,顿了顿,她边走边说:“温煦很好啊。”

“轻远……”北谣光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死死看着她的后面,整个人都僵硬了。

苏轻远一阵疑惑,挑挑眉,转过身,大脑顿时呈死机状态。

一辆加长豪华房车停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

车窗是开着的。

景曦一身黑西服,背脊笔直地坐在车里靠窗的位置,正对着她们。几缕阳光透过车窗跳跃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绚烂的金黄绒光,整个人都梦幻起来。对比之下,他细腻的肌肤更显苍白,清濯如寒玉。他一直骄傲地抬着头,却没有转过头去看她们,始终以侧脸相对。垂下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的眸子,看不到里面的情绪,倨傲紧抿的薄唇仿佛吸了血般殷红,浑身散发出华贵却冰冷的气息。

苏轻远怔怔地看着他,小脸苍白。她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阵风吹来,拂起她的长发和衣裙,明明是温和的,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阵的发冷,全身恍若跌进了冰窖。

车流川流不息的从他们周围穿过,混合着杂乱的噪音,吵得人心烦意乱。刺目的阳光从她身侧的玻璃橱窗折射到他们之间,五光十色。

画面仿佛静止了一般,明明很喧嚣,她却觉得异常安静,好似暴风雨的前夕。空中细小的飞絮浮动在他们身边,朦朦胧胧的光华衬得他们不真实起来。

苏轻远愣愣的,觉得自己的大脑不是死机,而是报废了,竟连一点慌乱的感觉也没有,满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诡异的沉默。

车内,他的胃一阵绞痛。

良久,他冷笑一声,关上车窗,一声命令,车已从她身边绝尘而去。她怔在原地,脑中尽是车窗缓缓关上挡住她的视线的画面,她似乎能感觉到他清凉的体温和气息,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中针扎般的刺痛,莫名至极。

她忽然觉得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仿佛他们之间就隔得越来越远,她在此端,他在彼端。再也无法交集靠近。那画面就像老旧的黑白电影,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倒带重播。

“轻远,”北谣光推了推她僵硬的身体,担忧地问,“他……不会是特意来接你的吧?”

苏轻远怔住。

半晌,她的目光才找回焦距,看着北谣光,想要笑一笑,却不知道为什么脸就跟抽筋似的,完全不听指挥,怎么也笑不出来。她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小光……我……”

嗓音却是撕裂的干哑。

她有些莫名其妙。怪了,她这是怎么了?

“轻远……”

苏轻远全身仿佛虚脱一般,一点力气也没有,嗓子也涩涩的。她对北谣光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丝干笑,无力地说:

“小光,我累了,先回去了,拜拜。”

不等北谣光回答,她就落荒而逃,背影如此娇弱。

告别了北谣光之后苏轻远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浑浑噩噩的在外面游荡了一下午,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脑袋也昏沉沉的,直至傍晚才脚步虚浮地回到了城堡。

天幕低垂,黧黑如墨,一轮弯月半躲在绵延的薄云后,洒下清凉的光华。几颗碎钻般的繁星缀在弯月四周,闪烁着淡白的星芒。几缕清风拂过,庭院中的梨花树簌簌作响,素白的梨花盘旋落下,丝丝香气溢满了天地之间。

踏上细软的白沙小径,两旁花纹繁复西式风格浓郁的路灯耸立着,洒下淡黄的灯光,微微照亮了沉寂的小径,和两边丛丛绽放的白蔷薇。抬头望去,隐约可见几只小小的萤火虫在灯光下追逐而过,寂静的城堡里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虫鸣风声。

苏轻远站在里层的豪华浮雕大门前,一阵犹豫,吸了口气,仿佛是给自己注入勇气般,这才伸手按在门侧的掌纹感应器上,“噔”的一声大门自动打开,她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大厅里灯火通明,与外面的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映入眼帘的是景曦慵懒地斜倚在软皮沙发上,背脊却骄傲地挺得笔直,黑衬衣一丝不苟地贴在他纤长的身子上,映衬出他的绝世风华。墨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略微覆盖住了他白皙的脸,明亮的灯光给他镀上了一层绒光。他细目微合,浓密的睫毛在他细瓷般的肌肤上投下羽扇状的阴影,清濯的气息缭绕着他,如盛世白莲。

他依旧是令人窒息的美,只是水晶茶几上摆放着的胃药刺目的划破了这份完美。

在他身边靠坐着一个女人,金发碧眼,却是亚洲人的轮廓,应该是混血儿。她精致的妆容在光线下更显美丽,见苏轻远怔在门口,她立马皱眉挑衅地看着苏轻远:

“你是谁?”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吧洋妞!苏轻远咬牙腹诽。

景曦这才发现了苏轻远,抬眸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神情冷淡。

苏轻远定定地看着景曦,见他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胸腔中莫名的泛起针扎般的刺痛,又看到了那瓶胃药,她竟有些担心他。她知道他的胃一直都不是很好,这是一种富贵病。

目光落在那名金发碧眼的女人身上,她只觉得这画面异常刺眼。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的原因,她显得雪般苍白。

大厅一片死寂。

好。

很好。

非常好。

你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老娘豁出面子不要了,也要把你们给搅了!

抹去心中的担忧,她垂下眼帘,任由睫毛挡住她眸底的脆弱,再次深吸了口气,半晌才恢复如初。抬起眼眸,她浅浅一笑,对着景曦故作娇羞道:

“老公,这位是?”

景曦僵住,错愕地抬眸凝视她,正在莫名时却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一抹促狭。挑了挑眉,他神色淡然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金发碧眼的女人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冷淡的惊喜,问他:“学长,你结婚了?”

她是他自美国修学时的学妹,早在那时就已经喜欢上了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他。后来他回了中国,而她也在毕业后立即进入了他的公司,只为继续陪伴着他,却从没听说过他已经结婚了。

他没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苏轻远,眼底一片深邃。

苏轻远与他四目相对,只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轻咬住冰凉的唇,她笑靥如花,唤来了管家:

“来了客人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她故意把“客人”二字咬得极重,满意地看着金发女人铁青的脸色,她又轻笑着对景曦说,“老公你也真是的,都不知道向我介绍下这位客人。不过现在这么晚了,客人也不方便留在这里。管家,你让人送客人回去。”

她挑衅地瞪着景曦,剪水般的双瞳在灯光下如水晶般闪耀,明亮至极。

金发女人急忙拉住景曦的衣袖,他微蹙眉,抽出手,星眸里满是疏离冷漠:“蒂菲,你先回去。”

蒂菲见他冰冷的神情,只得狠狠瞪了苏轻远一眼,不甘愿的随管家离开。

大厅又恢复了寂静,有些诡异。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良久,她终是没能忍住,倔强地扬起头,怒极而笑:“景少爷啊景少爷,你就这么急着给我戴绿帽子?居然敢把小三带回家?这是我的城堡,我不喜欢看到陌生人!”

她的脸色异常苍白,纤弱的身形犹如暴风雨中的小草,似乎一经暴虐便会消亡。一种莫名的疼痛如疯狂滋长的水草,狠狠纠缠住她的身体和思绪,令她几乎窒息。

他闻言,依旧安静地看着她,如墨的眸子似乎是要把她看穿。灯光流转,他星眸半掩,内里堆叠着层层遥远的白雾,和深海般泛滥的柔意。

她生气了……

是在乎他的么……

他突然笑出来了,浅浅的,淡淡的,似温润的玉石,又似破水而出的白莲,清雅绝伦,倾泻的光芒将他细腻的肌肤衬得苍白透明,蝶翅状的睫毛略挡住他眼底的潋滟。半晌,他才恢复最初的淡漠,故作清冷:

“我们已经离婚了。”

她顿时僵住。

是啊……他们已经离婚了,她忘记了么……没有。那么,她是怎么了……

她死死咬住已无血色的唇,脸色惨白,美眸中氤氲着团团迷茫的雾气。空气中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穿透它的胸腔,紧紧扼住她的心脏。

好疼。

死一般的沉默。

终于,她低下头,让发丝遮盖住自己冰凉的脸,倔强的不露一丝脆弱。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强压住心中莫名的疼痛,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静坐在原处,默默地看着她离去,她瘦小的背影落入他的眼中,让他一阵心痛。他的背脊依旧倨傲地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神色复杂。

苏轻远,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懂……

次日的天色并不是很好,灰蒙蒙的不见太阳,几朵混沌的乌云挂在半空中,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凉风阵阵吹过,卷起地上地落叶狂乱飞舞,碧草地上落满了下了雾后地露珠,通体晶莹。

世开学院在这样的天气中也显得压抑起来。

苏轻远一早就逃一般的离开了令她莫名心痛的城堡,来到了学校却并没有去上课,而是心烦意乱的四处游荡,满脑子都是昨夜的那些画面。

腾地,一阵清脆的琴声传了过来。

苏轻远这才回神,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温煦的琴房外。

她正对着琴房的窗口,玻璃窗打开着,大片朦胧的白雾阻隔在他们之间。她隐约看到了昏暗雾气后他的身影他,那般纤细寂寥,依旧是绝美的风姿,却好像缠绕了浓浓的哀伤一般,清冷苍凉。

琴声仍在继续,却是刺痛人心的忧伤,宣泄着弹奏着心中剧烈的伤痛。

雾气渐渐散开,大片大片的白终于消失,她的眼前逐渐开阔——

他孤寂地弹奏着,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跳跃着,在昏沉的光线下如玉般温润。阵阵寒风穿过窗口,拂起他浅色的头发,露出消瘦的脸。他低垂着眼帘,浓长的睫毛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洒下小片阴影,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依旧是淡然的,精灵一般,只是,精灵却好似是断了双翼的。

她静静地看着他,明明只是一窗之隔,她却觉得好似万水千山般遥远,似乎永远也抵达不到他的心底。

他没有发现她。

琴声好像有感染力一般,莫名的,她也忧伤起来,心中愈发沉闷。

滴答——

苍穹落下了几颗豆大的雨珠,沁凉沁凉的。

她环顾四周,他仍在弹琴,而雨水却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思索了一阵,她转身离开了琴房。

再回来时她撑着一把伞,手中还拿着一把,刚想送进琴房给他,却发现他已经出了琴房,离她有些距离。她换忙追过去,大声喊着:

“温煦——”

大概是距离太远,他没有听到她的叫喊声,依旧在雨中疾速前行。

哗啦啦——

雨渐渐大了起来,混合着放肆的猎猎狂风,一时间天地之间只余风鸣雨泣的声音。

“温煦……温煦……”

她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加速向他跑去,因为跑得太快,雨伞遮挡不住风雨,泥水也随着她的脚步溅了她一身,浑身都湿透了。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他停下来,四处打量却一阵心惊,这里居然是——

墓园。

一片死寂。

天色愈发阴沉,瓢泼般的大雨不停地落下,透着水汽的寒风一阵阵猛刮,将墓园边角翠绿的树木吹得抖动不止。豆大的雨滴落在排排耸立的白灰色十字架上,更显凄凉。

温煦静静伫立在一个十字架前,十字架后是平躺在碧草地上的墓碑,上面贴着主人的照片,刻着墓主人的生卒年的英文。这是一座典型的西式风的墓穴。

照片上是一个慈祥的中年男人。

哗啦——哗啦啦——

晦涩的天空毫不留情的降着暴雨,不曾停歇。

他静默地看着面前的墓穴,丝毫不在意雨水早已将他湿透。他低垂着眼帘,眸底清澈,沾了水的睫毛在风雨中一阵颤抖,像是单翼的蝴蝶,想要飞舞,却只能垂死挣扎。风拂起他额前的发,露出他苍白透明的脸,这种死一般的苍白,竟是那么令人心悸。层层雾气缭绕在他周围,衬得他好似精灵一样缥缈。

倏地,一把雨伞从后面遮在了他的头顶上,替他挡住了风雨的侵袭。

淡淡的香气和温热的气息弥漫开来,包裹住了他纤细冰凉的身体。

濡湿的睫毛轻微蠕动了一下,他转过身,氤氲着苍茫雾气的眼眸淡淡地看向身后的人——

是她。

她明亮的大眼睛凝视着他,眼底是他孤寂的身影。湿答答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的脸上和颈间,黏稠极了。滴滴雨珠顺着她异常苍白的小脸划下,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夺目的闪烁。她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合在身上,映衬出优美的曲线,她却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脸上地笑容却好似这阴天里的太阳,照亮了天地万物。

他苍茫的眸子这才找到了聚焦,逐渐清亮起来,将她弱小的身影映入眼底。定定地看着她,他一言不发。

“给你。”

她清脆的声音划开了墓园的死寂,温柔的,莫名的令人安心。她动了动纤细的皓腕,示意他接过她手中的雨伞。依旧凝视着他,她的眼睛亮极了,满是温暖的光芒。

动了动眼皮,他看向她的目光淡淡的,却又有一丝复杂。他接过雨伞:“你……怎么在这里?”

她又笑了,温暖了墓园的寒凉,深深落进他苍凉的心里,他眼中的复杂又增长了几分。

“在学校看到你,想要给你送伞,可是你走得好快,我跟了一路才追上你。”她随意笑道。撑开另一把伞,她缓缓蹲下身,将伞搁置在那墓碑上——

他一把丢下手中的伞,用力推开她,拂开了那把伞!

她被他推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浑浊的雨水溅了她满身。暴风雨中她的身影瘦弱极了,像是孤单无助的小草,让人忍不住爱怜。她浑身冰凉,恍如跌进了千年寒潭中,费力地抬眸看着他,却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吓到。她咬住毫无血色的唇,试探道:

“温煦……”

蓦地,一道闪电划裂天空,割破了墓园的阴沉,也惊醒了他。

他看着她柔弱无力的模样,心中泛开一丝异样,有些疼痛。敛去眼中的阴沉,他又恢复了精灵般的淡然清澈。向她伸出手,他轻声说:

“抱歉,是我太用力了。伞还是你自己用吧。”

她这才放下心来,丝毫不怀疑他的话,对他浅浅一笑,捡起地上的两把伞,一把放在墓碑上遮雨,另一把递给他,吃力地站起身:“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成落汤鸡了。虽然没有多大作用,但却是对先人的尊敬。”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无力,几乎耗尽全部力气,但却狠狠敲打着他的心。

他看着她地笑颜,怔住。

墓园又安静起来,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看着她的眼神愈发复杂混乱,眼中不再有雾气,满是她的身影。半晌,他才似回过神般,敛眸,任由其覆盖住他的视线,淡淡道:

“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

死一般的沉寂。

她看着他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同情,动了动唇,她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眼神渐渐远去空洞起来,仿佛在思索一个遥远地问题,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走:“父亲他……身体不好,还要兼顾公司,重病后拖了一阵……父亲去世后,温家的公司就由我接受。我并不熟悉那些,花了一年的时间打理好一切,才回世开上课……”

哗啦——

暴雨摧残大地,碧草地上渐渐腾起雨形成的湿雾。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意外去世了,对母亲我并没有很深的印象。父亲也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少陪着我……现在父亲去世了,只剩下我一个……”

苏轻远向周围看了看,却没有看到他母亲的墓穴。

那么……他的母亲呢……

为什么没有和他的父亲葬在一起……

来不及多想,他的神情迷茫脆弱如孩童,那一瞬间,她突然害怕极了,害怕眼前透明澄澈的精灵会展翅飞走,飞去没人知道的地方。

“温煦!”

像是和暴风雨赌气一般,她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没有被风雨声盖住她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温煦,”她又喊了一声,伸出手握住他苍白的手,同样的冰凉。他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抬眸看着她,她笑得明媚极了,坚定道:“你还有我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

他怔忪,目光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的手很凉,他却莫名觉得温暖安心,她看上去有些狼狈,却始终保持明亮地笑容,似是执意要点亮这里的灰暗与孤寂。

霎时,日光倾城。

良久。

他澄澈又复杂的眼眸才有一丝波动,情不自禁地,他缓缓伸出手,抚了抚她凌乱黏稠的发丝,动作轻柔,随即又像是像到了什么,迅速别过头不再看她,手也放了下来,只是雨伞却撑在她的头上没有移动。

“我们走吧。”

淡淡的语气,却少了最初的疏离,带着一丝连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和关心。

“恩!”她又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却没有放开,反而更用力了,转身拉着他往前走。

他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目光幽深,动力动唇,却没有说话,任由她带领自己离开。

第一次,他不想考虑那么多,不想放手……

温公馆。

偌大的公馆竟不见一个佣人,而他匆匆带着她来避雨,一路上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卫公馆的景致,就被他带进了内厅。

内厅里很安静。

白色的基调,整个内厅装饰得很简约,却透着主人高雅的欣赏水平。天花板上印着银线卷曲的暗纹,悬着一盏巨大的琉璃吊灯。两边开着窗,采光良好,只是现在外面下着雨,透进窗的光线也是昏暗的。

温煦沐浴完后就一直静坐在沙发上,银亮的灯光倾泻在他身上,将他显得如梦似幻。半干半湿的头发柔顺地贴着他白皙的脸颊,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明显舒适多了,浑身都是清新的沐浴露香味。他低着眼眸,神情有些怔忪,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眼底满是苍茫的雾气,却干净透明。

不多久,苏轻远从另一间浴室出来,穿过长长地走廊,走到了内厅。

他听到了声响,缓缓抬眸看向她。

刚沐浴完的她脸颊上还有些红晕,散发出轻微的热气。秀长的头发吹干了随意散在肩上,在灯光下一阵闪亮。她穿着他的新衬衣和长裤,宽松过大的衣服显得她身形娇小极了。她看着他,扇形的睫毛轻垂下来,神情有些困窘,却又微含慵懒,秀美至极。

他有些出神。

“呃……”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扯了扯身上宽大及膝的衬衣,干笑道,“穿你的衣服感觉好奇怪诶……”

他低眸,勾唇浅浅一笑,澄澈透亮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杂物,只余满满的温和。

“嘿嘿……”她被他笑得更不自在了,僵硬着身子没话找话,“温煦,你家的佣人呢?”

“只有钟点工,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他淡淡道。

“那不就是一个人住?”话刚说完,她就想打自己一巴掌。苏轻远,你是白痴啊!

他看到了她的懊恼,轻轻地笑着没有说话,眼中却划过了一丝哀伤。

她咬住唇。

这个精灵般的男人那么完美,却硬生生被上帝折去翅膀……

她心疼他。

“温煦,”她摆出笑颜,希望能感染他,转移了话题,“厨房在哪?为了感谢你让我避雨,我决定做顿饭报答你!”

如果她湿漉漉地回去,少不了要被景曦嘲笑一顿。

他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相信。他们这样的少爷小姐,极少有会自己下厨的。

“别这样看着我啦,”她无奈地摆摆手,“我父母两年前就把我赶出来了,要我自力更生,做饭对我来说是小意思而已。”

他笑了笑,带她去了厨房。她把他挡在门外不让他进来,便径自开始做饭。光线流转,他倚在门边看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几颗晶莹的汗珠从她的额上滑落,而她整个人都散发出温暖的光华,一时间他竟有些恍惚。

这就是……家的感觉么……

“好了。”

因为有些东西是现成的,不多久她就准备好了饭菜,让他帮忙端去了饭厅。

偌大的欧式饭厅金碧辉煌,本该是有乐师拉奏小提琴的高雅饭厅,此刻却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显得空旷。饭厅的中央是一张长长的黑木桌,铺着雪白的碎花镂空桌布,几道简易营养价值却充足的小菜搁置在桌上,腾起袅袅的烟雾,霎时饭厅里溢满了饭菜香。

温煦和苏轻远分别坐在长桌两侧,她得意地对他笑了笑,脸颊红扑扑的,秀气的鼻尖上分布着细密的汗珠。

“不错吧?”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到他的碗中,“尝尝看。”

他看着她,怔住。

为他夹菜么……

心底划过一丝柔软。

见他没有动,她突然想到有些家族认为互相夹菜是一件很不卫生的事,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那个……”

似乎是知道了她的想法,他低下头拿起筷子夹起那块鱼,轻轻咬了一口,动作极尽优雅:

“很好吃。”

他淡淡地说。

“我就说吧!”她笑得更开心了,又夹了一些菜到他碗中,“多吃点哦!”

他敛着眼眸,余光却落到她灿烂地笑颜上,眼底的白雾逐渐散去,染上浓郁的深邃和复杂,潋滟辗转。胸腔中泛开层层的安心与温暖,像是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般,让他想死死抓住不放。

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不再掩饰,抬眸凝视她,清澈的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他看着她的目光是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温柔,唇边是浅浅地笑意。

什么都不想,现在你……是我的太阳……

一顿饭就这样吃完了。苏轻远收拾好一切后,见窗外雨已经停了,就换回了自己已经洗好烘干的衣服,笑着和他道别:

“衣服给你,”她把换下来的他的衣服递给他,“我也该回去了。”

他点头,微笑:“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你就好好休息吧!”她摆摆手,转身离开。

苏轻远才出去不久,二楼客房里就走出了一个女人,长卷发下是张妩媚的脸,眼中却满是精明。她走到温煦身侧,靠着他的手臂,呵气如兰:

“煦,她就是那个女孩?”

他眼中原本的柔意散去,又恢复了疏离淡漠:

“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挑眉一笑,“早就来了,看到你带了个女孩子回家,猜想是她,所以就没出来。”顿了顿,她认真地看着他,问道,“煦,你真的要那么做?”

她是他的经纪人,从四年前起就陪着他,知道一年前他家中出了那件事,他不得已暂时放下喜爱的音乐,接手家族企业,而她并没有离开他,一直留在他身边帮他打理公司。

没有回答的声音。

他踱步到窗边,眺望着窗外她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将手中的衣物送至鼻间轻嗅,眼中再次流淌出温柔。

是她的味道……温暖清新……令人安心……

忽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瞬间阴沉,眼眸里却依旧是他独有的清澈。一直如此,不论他的神情有多么的恨,瞳仁却始终干净澄澈。

死死捏住手中的衣服,他的指节渐渐泛青,而后,他厌恶一般的把手中的衣服扔进了墙边的垃圾篓中。

“做错了事,当然要付出代价。”

轻柔的如情人低语的声音飘荡在冰凉的内厅里,令人心悸。

经纪人薇安看着神情阴郁的他,不再说话。

Part。3 Kiss·亲吻

呼——呼呼——

回到城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雨已经停了,风却依旧肆虐地吹着,寒凉刺骨。天空的阴霾没有散去,到处弥漫着湿湿的浓浓的白雾,迷蒙蒙的。

城堡被大片的灰沉笼罩着。

苏轻远穿过白沙小径,缓缓走进大厅,柔软的长发因为外面的雾气而有些湿润。她的脸色苍白苍白的,看上去很是虚弱,头一阵阵的发昏。卷翘浓密的睫毛下,原本澄澈闪亮的眼眸也是苍茫无神的。干裂的唇没有丝毫血色,冰凉凉的。

大厅里很静。

景曦静坐在软皮沙发上,背脊倨傲地挺得笔直。黑丝绸般的碎发垂在他白皙的颈脖上,苍白的脸此刻竟是异常的绝美,仿佛是暗夜城堡中的吸血鬼般,高贵华丽。他敛着眸,压低视线凝视着她,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眼底的恼怒,宛若罂粟的红唇此刻异常妖冶。

他已经等了她很久了。

放下手中的财经报纸,他修长白皙的手紧握成拳复又松开,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还知道回来?”

下这么大的雨,她晚归居然连电话也不打回家,害他担心了好久!

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浑身无力,脑袋昏昏沉沉,两颊染开病态的红晕,喉咙里火烧般的灼热,身体的高温几乎将她融化。

“咳……咳咳……”

她喉咙里发出一串干哑的咳嗽声,肺部几乎要炸裂。

在卫公馆的时候她还没事,回来的路上又吹了风身体就扛不住了。

景曦猛然站起身,大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一阵火热的触感在他的指尖蔓延开来。

这么烫……

他眉宇紧锁,黑沉的眸子里满是担忧。想也没多想,他一把横抱起半昏迷的她,唤来管家:

“通知史蒂芬医生马上过来。”

然后不等管家回答,他便疾速往二楼主居室走去。

主居室的门紧闭着,厚重的窗纱遮挡住了落地玻璃窗外灰蒙阴沉的天空。房间里的光线昏暗暗的,潮湿阴冷的气息弥漫在偌大的主居室里,竟有种窒息的感觉。

景曦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垂下眼帘,温柔地俯视着她。

她神色痛苦,柳眉紧蹙在一起,微合的眼帘隐约露出她剪水的秋瞳,眼神却是空洞迷蒙。凌乱的长发散在床上,像是一张密密的网,紧紧地缠绕住她让她无法呼吸。混沌的光线下,她苍白的肌肤因高烧而泛开浅浅的粉色,浑身湿濡黏稠,难受极了。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少爷,斯蒂芬医生来了。”

景曦把被角拽在她的颈脖下,小心翼翼。

“进来。”

他头也没抬淡淡地说。

闻言,管家推开了木门,请史蒂芬医生进来。史蒂芬医生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量了体温后,用不大标准的中文说:

“景先生,景夫人需要打点滴。”

景曦点头,侧身让开,斯蒂芬医生往前走了一步,在她露出的右臂上消毒做皮试。等了二十分钟,见她的皮肤没有出现异样,这才在架子上挂好了点滴,挤出了针头里的空气,再次给她消毒,将针头插入她的静脉后贴上胶布。

斯蒂芬医生拿出一些药放在床头柜上:“景先生,等到夫人明天醒过来,应该就退烧了。”

他点点头,示意管家送医生出去,斯蒂芬医生略微欠身,就随着管家离开了。

居室里又恢复了寂静。

细长透明的软管连接着她,药液一滴一滴的滑入她的静脉里。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她不再痛苦的呻吟,只是艰难地呼吸着。

他侧身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墨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滑到他光洁的颈间。羽扇状的睫毛覆盖下来,却遮挡不住他眼底流淌的温柔。不自觉的,他伸出手,将她粘在额头上的发丝捋到耳后,苍白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抚上她滚烫柔软的脸颊。

她安详地睡着了。

“轻远……”他勾唇浅浅一笑,清濯如白莲,温柔的眸子几乎溢出水来,“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你才会这么安静……”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这样靠近她。

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

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底尽是宠溺,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双手,十指相扣,他缓缓俯下身,冰凉的薄唇轻吻在她的额上,往下滑至鼻梁、脸颊,最后停留在她柔软干裂的唇上细吻,轻如蝴蝶落下又悄然飞走。

淡淡的清香和甘甜弥漫在彼此的鼻息间。

良久,他才不舍的离开她的唇,轻笑出声:“笨蛋苏轻远,你的初吻我拿走了。”

——所以对于你,我不会放手。

回答他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一缕刺目的阳光穿透居室里厚重的窗纱,洒在趴在床边睡着的景曦身上。光芒辗转,七彩绚烂,刺得景曦浓密的睫毛一阵轻微的蠕动。缓缓,他睁开眼,迷茫地看向四周,发现床上已经没有人了,而自己身上也盖着一件外套。

垂眸浅浅一笑,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大片的阳光过后,映入眼帘的是庭院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又是一阵轻笑,他慵懒地倚着玻璃窗居高临下的眺望着她,流光潋滟的眼底一片深邃。

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她蓦地回过头,仰望着他绝美颀长的身影,冲他招手示意他下来。他对她勾唇轻浅一笑,眼中溢满了似海般深的宠爱。

转身离开了主居室,他洗漱好后,下楼走到庭院中。

细碎的阳光轻浅地散在地面上,沾着破败的花瓣和水珠的白沙小径因为阳光的照射而发出了细绒的光晕,暖暖的。七色的彩虹跨在天边,清凉的风轻轻吹来,庭院里的梨花树便轻微抖动起来,幽幽的香气弥漫在天地之间。

苏轻远蹲在花圃边,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肌肤细腻如瓷,柔软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远远看去竟好似迷途的爱丽丝般梦幻。她皱着眉头,蝶翼般的睫毛细微扑闪着,心疼地看着花圃里残败的蔷薇,叹了口气。拿起脚边的小铲子,她将已经无法挽救的蔷薇戳了出来,一颗一颗植入新的,最后用湿润的泥土掩埋花根。

景曦走到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浑身散发出华贵的气息,如神祗般不容亵渎。他随意的穿着黑色丝质衬衣,领口的口子没有扣,露出精致的锁骨。低着头,敛着眸,浓密的睫毛略挡住他眼底淡白苍茫的雾气,瓷白绝美的脸在斑驳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浅浅的粉色,薄唇轻抿,好似破水而出的盛世白莲,清濯无双。

感觉到一大团阴影笼罩了自己,苏轻远抬头往后看,见来的人是他,不自觉地露出笑靥:“昨天是你照顾我啊?还算你有点良心,谢谢啦!”

他却被她灿烂地笑容晃花了眼,怔忪不语。

“还愣着干什么?”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花圃,“暴风雨把我的蔷薇都弄死了,快过来帮忙啦!”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目光是深海般的溺爱。蹲下身,他开始帮她植入蔷薇。

“城堡是我理想的天堂,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珍宝,况且住了这么久,都有感情了。”她一边戳着土一边笑着认真地说,“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会守护好城堡。”

最重要的是,这座城堡里满是回忆。

他安静地听着她说话,没有出声。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原因,他觉得异常温暖。

是因为……这是我们的城堡吗……

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见他又有些出神,骨碌碌的大眼珠一转,一丝慧黠地笑意在她秀美的小脸上蔓延开来。她用手指粘了些土,快速往他光洁冰凉的脸上擦去,他立马变成了花脸猫。见阴谋得逞,她笑得像只狐狸:

“笨蛋景曦……哈哈哈……”

他错愕地看着她,看着她开心得意地笑容,他的心底也泛起缕缕柔意,竟有些舍不得擦去脸上的泥土。

“不擦啊?”她疑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他,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大发慈悲的帮你擦掉,所以你不能报复我哦!”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便闻到一缕沁入鼻息间的幽香,待回神后,才发现她已经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脸上的泥土。

他愣住了。

似乎是没有发觉他的异样,她神情认真地擦拭着他的脸,大概是因为阳光长时间照射的原因,她的脸颊红红的,秀挺的鼻尖上分布着细密的汗珠。

温柔的触觉在脸上蔓延开来。

他怔怔地看着离自己一分米不到的她的脸,她的眼眸里是他的身影,她的神情是那样专注。他突然就笑了,层层叠叠的浅笑荡漾开来,凝视着她的眼睛里浸满了宠溺和温柔。

第一次,她的眼中只有他……

一阵风吹来,素白的梨花便星星点点地落在他们身上,如梦似幻犹如画卷。

“啊!”突如其来的叫声破坏了刚才的宁静美好,她却浑然不知,一脸讨好地看着他说,“景曦,过两天学院要举行一个拍卖舞会,所有学生都是有伴的,你能不能……”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是在邀请他么……

见他没有回答,她尴尬地笑了笑,心中一阵酸涩,“没有时间就算了。”随后连花圃也不管了,落荒而逃。

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眸深似海,勾唇浅浅一笑。

淡漠不再。

夜幕低垂,绸缎般的夏空上腾着袅袅浮云,淡白的星子密布在云的周围,闪烁着微小的光芒。夏夜的风缓缓拂来,沁凉的夜露与花香也随风而至。

世开学院里好不热闹。

偌大的学院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在这暗夜之中仿佛夜海中的灯塔,点亮一方苍穹。今天学院举办一场拍卖舞会,所有学生和受到邀请的政商名流都聚集在早已布置好的礼堂中,期待着拍卖舞会的开始。

四方开阔的礼堂沿墙摆着十多张长桌,铺着蕾丝坠地桌布,桌上满是鲜果美食和名贵酒饮。左边是华丽的舞池,右边顶前方是拍卖台,下面则是摆好的小圆桌和木椅。

苏轻远走进礼堂,她穿着乳白的削肩蕾丝小礼服,胸前缀着一枚绚烂夺目的珍珠宝石胸针,远远看去竟似女神般华贵清雅。她原本长长的直发烫成卷松散的束在头上,钻石皇冠发饰别在上面,两鬓和后颈垂下几缕卷发丝,分外慵懒甜美。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瓷白的肌肤有如凝脂,美丽的小脸也发着温和的绒光。

环顾四周,她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北谣光和宋浠清,心中明了北谣光已经把他拿下了,暗自佩服。

“轻远,”北谣光亲热地挽着英挺的宋浠清,一副热恋小女人的模样。见苏轻远独自一人,她问,“景曦呢?他没陪你来?”

宋浠清儒雅的对苏轻远微笑点头,算是打招呼。

苏轻远也对他点点头,然后向北谣光抱怨道:“小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事。他连我们已经结婚的事都不想让别人知道,怎么可能来?”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就一阵酸涩。

北谣光歉意地看着她,不再说话。

“啊!温煦——”

“温学长也来了!”

不远处传来女生的哄闹声。

苏轻远抬头,只见一身白色西装的温煦被一群女生包围着。璀璨的灯光倾泻他身上,衬得他有如谪仙。他身影纤长,柔顺的浅色头发垂在他光洁的颈间,白皙绝美的脸也因为灯光的原因而泛着浅浅的粉色,宛若盛放的樱花。他神态淡漠,敛着眼眸没有理会身边喧哗的女生,眼底氤氲着苍茫的白雾,仿佛乱世红尘中唯一安静出尘的精灵。

北谣光看到了他,又看了一眼苏轻远,转头对他挥了挥手:“温煦!这边!你过来一下!”

听到她的声音,他朝那边看去,目光落在他们中的苏轻远身上,淡淡的,柔和的。没有多犹豫,他穿过了人群走到他们当中。

“温煦,你一个人啊?刚好轻远也是一个人,你们作伴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就急忙拉着宋浠清离开。

只剩下他们两个,一时间有些尴尬。

半晌,他打破沉默,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昨天你没来上课。”

“呃?”她愣了一愣,笑道,“发烧了所以没来。”

话音刚落,他好看的眉宇便皱起来,黑曜石般的星眸涌上一丝担忧,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覆上了她的额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彼此间。

冰凉的触感在她的额上蔓延开来。

这样的亲昵令她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白嫩的脸上泛开团团绯红,说话也有些结巴了:

“那个……温煦……已经没事了……”

并没有烫手的感觉,他这才放下手:“抱歉,都是我害的。”

“没关系啦,”她笑着摆摆手,听见音乐响起,又对他说,“舞会开始了,你要不要做我的舞伴?”

他垂眸,幽深的瞳仁中映着她地笑脸,心中一阵柔软,浅浅一笑:

“乐意至极。”

他握住她的手,柔软的触觉让他更舍不得放手。将她带领至舞池中央,优雅的欠身行礼,正准备与她共舞——

一只苍白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她。

冰凉冰凉的。

舞池里一阵诡异的沉默,随后爆开刺耳的尖叫。

“景曦!”

“天!居然是景少爷——”

苏轻远愣住。

景曦站在她身后,一身黑色的西装,身形颀长。他的背脊倨傲地挺得笔直,气势华贵胜过天神。墨黑的发丝柔顺地垂下,他绝美的脸似是长期没有受到阳光照射般苍白,像只孤寂千年的吸血鬼。他神色冷漠地看着对面的温煦,羽扇般的睫毛略掩住了他眼底的阴沉与凌厉,薄唇不悦地紧抿着。俊眉蹙起,他冷淡道:

“放手,她是我的妻子。”

而后不等他回答,抓着她的手猛地用力,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占有性的双手把她紧紧禁锢起来。

她靠在他怀中,侧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上,不经意间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他身上的馨香也缕缕沁入她的鼻息中,莫名的令她安心。

温煦淡淡地看着景曦,星眸渐渐拢起团团疏离的白雾,却依旧清澈如水,只是唇边勾起了一抹冷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此刻的他仿佛等待已久的猎物出现了般,竟有些激动。

终于来了么,景曦。

苏轻远这才从沉溺中回神,一阵脸红后,不解地看着景曦说:

“你怎么来了?”

景曦的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眸子里的黑沉很快便散去,浓郁的柔意涌现,轻勾唇角,将她的话还给了她:

“不来你好给我戴绿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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