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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永乐三年春。
南京禁宫后苑,成祖请百官赏春的酒宴已近尾声,灯火阑珊、笙箫低糜。
带有七分醉意的永乐皇帝朱棣,正准备起身摆驾回宫。突然,一道白虹由东南贯入苍穹射向西北,锋芒所至,明星皓月无不失色,地面随之振振颤动。
白虹行经后苑上空时,尾芒爆裂炸散,七彩幻现,落英缤纷。其中最大的一点落向不远处的皇城后宫,其余星散四方,天际白虹劲射西北,隐没于沉沉天际,天宇陡然变暗,星月相继复明。酒席宴上,百官骇异相顾无语,在旁演奏的笙箫尽皆停止,场中一派寂静。群臣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坐在丹墀上的永乐帝朱棣,等待他的示下。
此时此刻,身为一国之君的朱棣,虽然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一点也不平静。三年前他从亲侄手中夺得皇位,自己也觉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最怕别人说三道四。如今江山未稳,老天突然降此奇征异兆,不论是凶是吉,街头巷尾总难免流短蜚长,如果处理不当,只怕要祸起萧墙。发现群臣在等自己的旨意,朱棣内心一紧,立即抛开杂乱思绪,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场面。为争取时间把握主动,他先挥手示意场中呆立不知所措的歌女舞姬退下,然后把目标引向精于数术的国师袁珙,“袁聊家,若论数术玄机,举朝莫过于聊,可知此兆凶吉?”
袁珙,其祖具说是唐朝数术大师袁天罡,成祖封燕王后,由圣僧道衍推荐进入燕王府,为朱棣身边重要谋臣之一,朱棣登基后封其为国师。自虹影息于西北,袁珙已在暗自推算因果,这时见成祖问起,立即起身跪在场中:“回万岁,福星降世,大吉大利。星行由东南贯通西北,主吾朝应设南北两京,以借北地雄浑之山势,保吾朝千秋万代;发南地多变之水性,养万民之无限生机。虹辉照野,皓月群星先暗后明,主吾皇当行新政,举贤用能,昌文兴农。福星尾芒预柔中显明,坠入后宫,主将有公主降世,应天兆,合时宜,其福缘歧出凡俗,圣上得其而安。”
不管袁珙说的是真是假,百官都是在官场中打了几十年滚的人,即使内心有所怀疑,只会闷在肚里,绝不会说出口。在此场合,不仅不能站出来反驳袁珙,即使减口无语也不行,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向朱棣敬酒,恭贺“皇上”应天承运。朱棣心里最清楚,前些日子他已跟袁珙他们几个亲信商量过迁都的事,只是因为当时没找到令人信服的好理由,所以才压了下来,袁珙趁此时机提出,可说是“深合孤意”,尤其见百官无人提出异议,心里更加高兴。一时君臣互敬,歌舞重起,场中气氛十分热闹,谁还管袁珙的八卦灵不灵,所说究竟有几分是真。然而,时隔不久,后宫太监来报,徐皇后刚产一公主,宫内百花绽放,而且每朵蔷薇皆色分七彩,蔚成奇观,正与小公主排行应和。这一下,朱棣刚饮下的几十杯琼酿,再次化作冷汗消散,暗忖“国师所言并非机变之辞,难道真有什么上苍神灵?这……”他内心激动难抑,正不知该说什么好,百官已纷纷自动跪在丹墀,齐声高呼“吾皇应天承运,万岁!万岁!万万岁!”从铿镪的语句中可以听出,字字发自内心,充满无限的崇敬和祝福,朱棣不由畅然仰天大笑,随后对百官说道:“众聊平身。走,随朕回宫赏花去。”话落在持卫的护持下率先而行,百官在后紧跟……
待百官离宫,时间已近黎明,朱棣似乎兴致未尽,将袁珙和道衍招到上书房,落坐后,对袁珙说道:“国师数术真准,这一回,他们不得不服了。明天一上朝,我就下旨扩修大都和元故宫,在勘与和规划上,两位还得多操些心。再有就是在起用新人上,两位可有所考虑?”在此,他的言辞和行为极为随便,与在百官面前截然不同。
“圣上……”袁珙本有话想告诉朱棣,大概是不忍心扫他的兴,所以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与一旁的道衍交换了一下眼色,有些不甚负荷地长长叹出一口气。
直到这时,朱棣才注意到袁珙和道貌岸然衍的表情,前者忧心重重,后者愁眉不展,凭他的聪明,不难联想到奇异天兆,脸上的喜色亦随之慢慢敛去,略微沉呤后抬头问道:“国师,莫非今晚天兆主凶?
先前所奏皆为机变之语?“
既然朱棣已经问出,袁珙只得实话实说:“臣先前所奏皆实。只是此星锋芒贯宇,色带肃煞,当为应劫而来,今后怕是西北多事,武林多事。具体如何,臣目前也推算不出,只隐约感到应与天劫有关,圣上、微臣等及举国百姓皆在数中。”
“我的天!”朱棣一惊而起,冷汗顺额而下,在房中来回踱了几趟后,突然止步转身问道衍:“圣僧,可有破解之法?”当朱棣起身踱步时,道衍与袁珙亦离坐站起。此时道衍见问,先合掌念声“阿弥佗佛”,随后才具体回答所问:“就贫僧所知,天劫只能渡而不能破解,只能以人心顺应天心,按国师先前所奏,趋吉避凶,尽人事而听天命!”
“唔……”
※※※
几度秋风几度春雨,七年后,四川成都。
五月十五,城外青羊宫前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朝圣的香客、赶神会的市民与争着咨货的小贩混杂在一起,还愿的鞭炮声、叫卖的吆喝声、唱神戏的鼓乐声和卖艺滩上的铜锣声此起彼伏应和喧嚣,有的人感到热闹兴奋,有的人却觉得不甚忍受。
一乘小轿在一位管家打拌的中年人和四名健仆的护卫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停在宫前,轿帘掀起,走出一个七岁左右粉堆玉琢的男童,一双黑钻般的明眸向四下一溜,因见到处都是人,眉头一皱,对正在嘱咐轿夫的中年人说道:“富叔,咱们快点进去吧,吵死啦。”在一派蜀腔川语中,他的标准官话听来极为顺耳。官话,市井子弟即使有的会说,但平时也不敢用,以免招来乡里诽议。当然,行经此地的游商和江湖人一般也都会说官话,但是入乡随俗,多数人平时也跟着哼哈本地蜀语,不然要是对方听不懂,岂非自找麻烦。所以,在本地,只有富商和官宦人家平时才用官活,也只有他们的子弟才敢在大厅广众之下公开说官话,久而久之说官话也成了他们的身份标志。
小家伙的官话字正腔圆,中年人的官话说得也不赖:“公子别急,今天人太多,小心挤着。大顺,我在前面开道,你们四个注意护着左右,别让人靠近三公子。”后面一句是对四个健仆说的,话落转身领先而行。不知他用了什么功夫,所到之处,堵在前面的人不知不觉让开一条窄道,五个大人护着一个小孩以比常人快两倍的速度穿过人流步入前殿大门。正在主持香客法事的知客法师玄清,一看到中年人,立即带着四名小道童挤了过来:“张总管,听说布政使大人已升迁南京,不久就要到任,你怎么会有空到这来?”行进中拂尘搭肩合什为礼。看情形,两个人是熟识,中年人是即将赴京任职的四川布政使张叔恒府中的管家张富。
“道长的消息到挺灵通,正因为我家大人将要升迁南京,所以夫人才让我护着三公子来还愿。由于时间紧,没有先行通知,只好麻烦你给排一下了。”张富抱拳回了一礼,横跨一步,让出掩在身后的男童。
“好说,好……咦?”玄清法师本来客套地应着张富,当他看到小家伙时,先是一愣,随后两眼大睁,诧然问道:“这是三公子?没搞错吧?”在他的印象中,具有神童之称的张府三公子,大大的脑袋,瘦瘦的身材、满脸的病容,眼中总带有一抹抹不去的疲色,与眼前生龙活虎的小家伙完全是两个人。小家伙看到玄清疑神疑鬼的表情,从眼底透出一丝顽皮,大模大样地对玄清唱个诺,“学生正是张天宏,排行第三,大法师怎么不认得了?”话落又冲玄清眨眨眼,好象在埋怨玄清不够意思,竟然认不出自己来。
“哦……”看到小家伙顽皮的神情,玄清被逗得差点没笑出声,强妒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恭喜公子康复。但愿神童别变顽童,不然张总管可有罪受了。”说着把眼光转向一旁的张富,似乎在问他的感受。
“不至于,不至于。”张富连声为小家伙辨解,“对了,法师,法事结束,我家三公子还要亲自向宫主辞行,你也给安排一下。”
当小家伙还愿时,玄清抽空问张富:“小公子去年自己找的那位老先生,目前可还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