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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问欧阳老夫子,当然在。”张富顺口回答,接着补充道:“要说此老可真不简单,即使是状元出身的布政使大人,对其也十分佩服。先前请的五位先生,每位不到半年就让三公子掏空了,只好辞馆走人,累得布政使不得不亲自教他。如今这位儒、释、道三教精义并传,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及奇门数术通有教授,甚至连金鼎文和甲骨文也在传教之列,也幸亏有他,不然经这一年多的时间,怕是连布政使也没得教了。”
想起先前的事,玄清好奇地问:“对了,听宫主道兄讲,小公子百脉先天自通,加上过目不忘,本应是万世难寻的练武奇才,可不知为什么,偏个体弱多病,你传的佛门正宗内功心法不灵,宫主道兄传他的道家正宗内功心法也不见效,如今到底是怎么康复的?”
“这事我也很糊涂。只知道这半年多来他药不吃,功不练,每天都跟老夫子泡在一起学那些千奇百怪的功课,反而出乎意料地自己一天天好了起来,让人怎么也弄不明白。”张富皱眉回答,看到小家伙已上完香,接着对玄清道:“咱们去见你宫主师兄吧,三公子说是有些东西要交给他。”
一行人见到宫主玄明时,小家伙从怀中掏出一本绢册恭敬呈上:“天宏即将随父东行,这是一本《上清真言》,本用金鼎文刻在庭中的香炉上,学生释出奉上,以谢仙长多年爱护、教导。”
“《上清真言》?”玄明一惊而起急忙接过绢册,翻开看了两页后重又合上抱在胸前,待心情略微平静后才向众人解释道:“此书为老君离宫前所著,本与道德经齐名,为我道家不传之秘,据历代宫主传言已被始皇帝焚毁,不想竟刻在香炉上,朝夕相对而不识。道德一经所载为醒世之说,此书所记为修习道法神功之学,我青羊宫本为道祖修真之所,为道家正宗,只因遗失此书而逐渐没落,心法功诀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托天宏之富重获此书,不出二十年,青羊宫必将以道法神功重振声威。天宏,贫道代全宫道侣谢谢你。”话落以其一门之长,竟合什向年仅七岁的小天宏行了个礼。“仙长太客气了。”小家伙有板有眼地回了一礼,“如果没有仙长的关爱,天宏无缘进入此院,无缘见到香炉,无缘得识欧阳老夫子,那样也就无法替仙长译出上清真言了。说来说去,全是仙长善有善报,学生不过是顺应天意而已。”
确如小天宏所言,他因身体不好,年年要来宫中进香拜神求健康,去年更中进香时晕倒堂上,这才被玄明抱入自己的静室休息。他醒来后到庭中散步,无意间发现铜香炉上所刻花纹似乎由极小的古字拼成,可他自己又看不明白。恰逢宫主的诗琴好友欧阳老夫子经过,看到瘦骨零丁的小家伙围着香炉转为转去,过来一问才知是在研究花纹上的古字,细看下认出是金鼎文,于是顺口念了几句。不料小家伙竟能凭老夫子念出的几句推究后面的词句,一时惊为奇才,细问得知是有神童之称的张府三公子,老少两人相谈甚欢,小家伙大着胆邀请老夫子到府上任教,老人竟也爽快答应。其结果,老夫子找到了举世难寻的良材美质得以教之,小家伙不仅找到了学负五车的名师而且病体得以康复,玄明宫主也因之找回了遗失的绝学,一切都只能归于天意。然而,天意又是什么呢?
※※※
十天后,四川云阳码头。
由于长江航道一过涪都重庆,江面渐窄,水流湍急,两岸全是高山危崖,巍巍然摩天遏云。舟行其中,江流一线,江天一线,猿声凄厉,行人落胆,控船极其不易。加上这几天春雨连绵,江面浊浪近丈,而且前面不远就是瞿塘峡,船工们斗胆也不敢夜航。因而,所有下行的船只,皆在码头停泊暂歇,大大小小足有五六十条,把云阳码头挤得满满当当。大家都在等待天明雨晴,尔后再闯举世闻名的三峡。
在形形色色高高低低的民船左侧,沿江岸一字泊着五艘中型官船。大概是嫌码头之上过于拥挤、噪杂,五艘官船的停泊处与民船相距有五十丈,严格说已经超出了码头范围。
更鼓敲过头更,码头上的船只灯火稀疏,船工与乘客多已安歇。只有五艘官依然烛光通明,仍有婢仆和随船兵丁不时在船面上走动,为明天的航行而忙活。
在一片涛声、脚步声和婢仆低声的交谈声中,夹杂着阵阵清亮的童稚读书声。声音来自中间那艘官船的主舱,字正腔圆,守节合律,听起来十分悦耳。
从船的左侧舷窗往舱里看,靠里摆着一张硬木方桌,上面散放着一套精瓷茶具和几本线装书籍,两支儿臂粗的腊烛,照得舱内亮如白昼。
桌旁一张硬木靠背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身穿青色绣花长衫,年四十许的中年儒生,除了略带书卷气,可说是一表人才。儒生左手捧着一本线装书,右手轻拥着倚在膝旁的一个七、八岁的稚龄男孩,目光随小家伙的背诵迅速扫过书面字列。
再看小家伙,正是十天前曾出现在青羊官的张天宏,一张清秀而讨人喜爱的小脸竟有七分与儒生相像,两只黑钻般的眼珠不时闪现出颖悟的灵光。凭长象,不用说舱内准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俩,长者必然是上京赴任的张叔恒,看情景,为父者正在考校儿子的文章功课。
这时小家伙正在背诵《左传》上的一段,不时用眼角偷偷查看父亲的脸色,不停启合的嘴角,挂着七分自信、三分顽皮的笑意。背着背着,小家伙嘴角笑意中的顽皮渐渐转浓,蓦地停止背诵,似乎是忘了下面的内容。可等到父亲诧异地转脸看他时,小家伙却又象放连珠炮似地一口气把剩下的内容背完了。
“顽皮,该打!”父亲假嗔地用右手在小家伙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爱怜地轻声感叹道:“宏儿,真难为你,只看一遍,又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今天的功课就到这里儿,快把桌上的书收拾好,然后回舱休息,明天天亮,咱们还要看三峡。”
“爸,明天要是还下雨怎么办?”
“别担心,如果明天还下雨,咱们就在这多住一天,反正距圣旨规定到任的时限还有些日子,爸爸说什么也得让你们兄弟姐妹五个好好看看三峡,不然以后再找机会可难了。”他与夫人结缡十六载,至今膝下已有三子二女。长子天祥今年十四岁,长女素华十二岁,次子天麒九岁,三子就是眼前的天宏,今年七岁,次女素瑶本月刚满四岁。目前夫人又有身孕,还不知怀的是龙是凤。
“爸真好!”小家伙说着站直,动手收拾桌上的书籍。“对了,爸,到了南京,咱们是自己住,还是和外公他们住在一起?”
“怎么,你不愿和外公住在一起?”张叔恒诧然反问。
“不是的。”小家伙着急地为自己辨解:“外公和外婆最痛我,我怎么会不喜欢他们。就因为他们太喜欢我,一步也舍不得让我离开,所以有点担心到时没时间跟老夫子学习了。”
“噢,别但心,咱们是自己单住。”张叔恒顺口安慰儿子,思绪却飞向千里外的南京。他祖籍山东威海,洪武十九年状元出身,先任翰林学士,后外放山西巡按。永乐元年升任山西布政司副使,五年之后调任四川布政司正使,而今竟又从四川调任南京,由原来的正三品晋升为从二品。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所以能屡获圣宠,安步青云,除平时克勤职守、政声极佳,还有两个鲜为人知的暗在原因。一是在靖难战乱期间,他在山西任上暗中帮了当时的燕王朱棣——如今的永乐天子不少的兵马粮秣;二是他的夫人是当朝左相王宗宪的三小姐,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次朝臣变更,岳父王宗宪卸任,而他又补了上来,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皇家用人可以考虑权力和利益分配的连续与平衡,自己在行事上却不能有丝毫的马虎,亲戚可以走,但绝不可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