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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恕亲娘早死,皇后可怜他没娘就抱到自己宫里养着。说实在的也没亏待他,因为嫡出的太子也不是日日都能看见自己亲娘的,皇家要脸面规矩。伺候的宫人们没必要尽心竭力,也不至于偷奸耍滑,李奉恕自己一个人浑浑噩噩长大。
六皇子没亲娘,看着好像也不是天纵英才,皇帝几乎忘了他,天时地利人和,宫斗水深火热的要紧关头都把他漏了。娘娘们花儿粉儿小曲儿地斗,皇子们诗啊文啊骑射啊地撕,见面一句话里十个机锋,一个假笑里十成毒。
——六皇子自己站在自己的小院里看着砖缝里的枯草发呆。
李奉恕不懂得宫斗的精华关窍,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没比这一宫人精高哪儿去,机锋打到他身上他也未必能明白。景帝发作他,他就木木地跪着,任打任骂。在景帝看来他那个德性,不是梗着脖子不服气就是对着自己老子甩脸子,肝火更胜,怒骂他“骄横跋扈,放肆狂妄”。
可冤枉他了,他就是单纯的,没表情而已。
景帝挺快就把自己气死了。死那天宫里不太平。李奉恕十五,没人提他出宫建府的事儿他就一直住在宫里,那天睡到半夜爬起来看满地火把,四处是兵卒跑步时摩擦的声音。娘娘们皇子们的鸡争鹅斗有了结果,嫡出的太子名正言顺地继位,就是死了以后的成帝。
李奉恕没站过队没害过人,成帝或许是不想搞太绝,封他个鲁王扔山东去了。第一山东离得近便于监管,第二成帝对李奉恕印象不算坏,山东也算富庶之地。
离宫那天,下着小雨。李奉恕一点留恋也无,逃命似地跑出了皇宫,跑出了京城。他一直觉得脖子上掐着一只手,稍稍用点力就能掐死他。京城在他身后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了,追不上他了,他觉得脖子上那只手松了松,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在山东的日子乏善可陈。鲁王府是景帝朝就闲置的,一片荒芜,新晋鲁王刚下马车,王府里还没收拾妥,乱七八糟兵荒马乱。鲁王府的大奉承一看李奉恕心肝儿就颤,这位主仿佛不像好伺候的样子,十几岁的年纪一身杀伐之气。李奉恕抬腿走进院子,盯着鲁王府地面上的石砖看,石砖缝儿里钻出杂草,异常顽强地活着。鲁王殿下看得专注,仿佛终于找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属官下人缩着假装自己是鹌鹑,呼吸都含着半口气。
高而威严的龙子凤孙冒一句:“种什么好活?”
所有人瞄鞋尖,一个黑眼睛的年轻人操着浓重的胶东味官话说:“葱吧。”
李奉恕看他一眼,年轻人临危不惧不卑不亢,端着风仪站得挺拔。瘦,高,单薄,一对黑龙晶似的眼睛,有勃勃的神采与……笑意。
李奉恕把兴趣从地砖挪到年轻人的脸上:“你……是哪个?”
年轻人掷地有声:“回殿下,我叫王修,是仪宾。”
鲁王殿下李奉恕刚刚抵达山东,记住一个人,叫王修。
于是鲁王开始六年的种葱生涯。他基本不出门,也不咋爱搭理地方官员。没有王妃,对美女美男全都没有兴趣,天天种葱。整个鲁王府倒真正“郁郁葱葱”。
全是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