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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在春风里,飘荡着嫩绿的长条,萦萦飞絮,要飞上一两个月,飞絮还没飘完,柳树都已绿叶成荫。树荫下有一个古老的渡口,二脚族给这个渡口起了个名字叫“柳溪野渡”。在这个渡口后面,是一座同样古老的寺庙,叫东林寺。东林寺的院墙中有一幢高高的钟楼,楼上安放着一只据说比寺庙的年代还要久远的大钟。钟声会在每天早晨日出之前响起,无发二脚每次敲钟都敲一百零八下,据说这样可以化解二脚族一百零八种恶业,还可以化解世间的一百零八种苦难,这些苦难之中有一种叫做生离死别。
多年以前,豚族并不住在东林寺所在的扬子江徽江段,而是住在更为上游的荆江,鄱阳湖口石钟山下。后来因长江中游挖沙猖獗,二脚的挖沙船横行无忌,不仅让水域日渐萎缩的江河湖道愈加危险,而且挖沙直接导致鱼类在河床湖床最钟爱的沙地产卵场的毁灭性破坏,鱼类资源急剧减少,食物短缺,豚族守着诺大一条江居然难以找到足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尤其是后来二脚的大型采砂船“吸沙王”的大规模投入使用,一次作业就可将水深0米、半径60米范围的沙石吸个精光,形成直径达100米的大坑,河床被如此破坏,鱼类根本找不到地方产卵,螺蛳、小蚌这些鱼类的美食全被吸尽,湖底“沙漠化”,连飞鸟也失去了食物来源。再加上荆江一带无泪水基地的建设和肆无忌惮的重金属流直排入江,导致大片江面成为不毛之地。为了避免重金属流带来的各种疾病,也为了寻找更多的食物,这支豚族选择了往下游迁徙。后来,他们来到了扬子江,在老洲和大通洲之间有一段江面,二脚稀少,没有无泪水基地,并且有一段夹江,可以避开二脚的夺命螺旋主航道。这儿的水质并不比荆江更好,只是这段江面没有挖沙船,所以他们可以找到足够的食物,维持生存下去。这就足够了。于是,这支族群在扬子江定居下来。渐渐地他们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再后来,他们来到了柳溪野渡,听到了东林寺的钟声。第一次听钟时,他们感觉非常神奇,那是无发二脚与豚族共通的声音,那是连通天国的声音。无发二脚们背依寺院,也许可以在想象中的佛光里,体会到夕阳西下时那种厚实的温暖吧。城子说,这钟声充满了诗意。先生说,这钟声可以接引魂灵升往西方极乐世界。
阿昕最早知道东林寺的钟声是因为城子,城子是当代豚族最具才华的诗人,他探身出来迎风吟唱的身姿是那么优美,美得像无声江面上荡漾的月光。
城子说写诗需要诗境。“生在这个时代真是诗人的悲哀”城子说,“因为诗境太难找了。”
阿昕就他问:“以前的时代是不是诗境遍地?诗境很重要么?”
城子说:“以前的豚族,那些诗界的先辈们,写出过那么多那么美的诗歌,四处传唱,现在再也没有这么多优秀的诗歌了,因为诗境没了。”
“云梦泽曾经是他们最完美的诗境。”城子充满向往地描述到:云和山的彼端,梦与幻的泽国。洋洋万里碧波,二十八组岛屿,座座岛屿各有千秋。水中有游鱼无数,堤上有呦呦鹿鸣,泽中满溪满荡的金莲子与离香草,岸边是铺天盖地的珍珠梅和素心兰。空中飞鸟翔集,像在展示舞蹈的华章。泽中云遮雾绕,云雾之中一座座小山小岛若隐若现。岛上野花芬芳,彩蝶翩跹,不同的花的香味直透到水底里来。林子里传来悠扬的黄莺的歌声,歌声婉转清脆,像一粒粒石子砸在水里溅起的朵朵水珠。有的岛上会有一方茅棚,里面住着隐二脚。隐二脚们有些像无发二脚,他们每天的事情都是读书写字,耕地与采药,他们的读书声朗朗清韵,像水中的菱角一样饱满动人。他们还会吹笛,笛声悠扬,让豚冥想,像遥远的水天处升起的一朵白云。用二脚的话说,这不叫升起的白云,叫禅意。
用冉香的比喻就是,“隐二脚乃空谷之幽兰。”
偶尔,隐二脚也会摇一支小舟下泽,去集市上卖药,再用卖药得的钱买米买布。
隐二脚的小舟行在烟波浩渺的云梦泽上,就像一枚树叶漂泊在池塘里,轻轻地,缓缓地,在宁静的水面上不时传来一声一声细橹裂波的回响。先辈们喜欢隐二脚,喜欢这像树叶一样轻柔的小舟,喜欢桨声勾起水波的欸乃声,像婴儿的呢喃。
先辈们会跃出水面上来和隐二脚打招呼,隐二脚会笑着挥手,嘴里说着先辈们听不懂的话,七个字一组七个字一组,摇头晃脑,抑扬顿挫。有时候,当隐二脚摇着小舟回来的时候看到先辈们还在,他会从舟上的竹篮子里拣出几条鱼来赠给先辈们享用美味。先辈们便以优美的歌声回报给隐二脚。在二脚的语言里依然保留着这一次次唱和的记忆。他们直到很久以后把那种频率高的发音称作“海豚音。”
“这就是诗境”城子说,“永远消失了的美丽绝伦的诗境。”
城子对云梦泽的描述让阿夕同样印象深刻。
阿夕最喜欢听三叔讲起豚族伟大的旅行家十方的旅行故事,当他认识了城子后,又最喜欢听城子念诗。这一天,他听到城子说美丽绝伦的云梦泽诗境消失了,永远消失了,不禁一阵急急忙忙地惋惜。
“哎,可惜了。”阿夕问城子,“云梦泽已经消失了,那一定还有尚未消失的诗境罢?”
城子说:“离我们这里比较近的一处据说在下游当涂采石矶,母亲说过,采石烟雨最是迷离。还有一处最无与伦比的远在金沙江,那里远离二脚远离无泪水,那里山高水急,生命高贵而神圣。”金沙江太远了,阿夕知道,那要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一直游去,从春天开始至夏天结束,才能够到达。
城子说到西行,总是很兴奋:“沿着长江一路往西,一直游到远在西天的金沙江,穿过大雪山夹峙的峡谷,看夕阳的光芒从一线的天空洒进大江,好像是西天尽头金色的天堂。”
城子憧憬道:“看一眼西天的金色的大雪山,那是我最大的梦想。”
“哇奥,”阿夕由衷的赞叹道,“城子哥哥你的梦想真伟大,哪一天我也要有你这么伟大的梦想。”
城子拍拍阿夕的肩膀,骄傲地对他说:“记住,我们这一生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于是城子带他游到柳溪野渡,在回环往复的钟声里,城子喃喃道:
愿死者在钟声中魂归天国;
愿生者在钟声中涤尽悲伤;
愿天常生好二脚,愿二脚常行好事。
城子对阿昕说:“也许,这里才是我们最后的诗境。”
后来,让死者在钟声中魂归天国成为了豚族庄严的仪式。因为随着二脚的愈加凶猛,死去的豚越来越多,恶业越积越厚,不安的魂灵在大江之上四处飘荡,无处安息。它们需要这超度的钟声,这能够沟通生死两界的钟声,这是逝者的需要,更是生者的心愿。
※
在一个清爽的早晨,江面飘着一层氤氲的白雾,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东方的天际已经给未出的太阳映得通红。雾水打湿了青草,然后在草上化作一滴一滴的露珠,河边青草上的露珠顺着长长的草叶滚下来,压弯了整条叶子,然后“咚”地一声跳进了河水中。河面泛起轻轻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去。
阿昕姐弟陪着为悲伤摧毁的母亲来到东林寺听钟。
东林寺里面生活的无发二脚跟普通二脚不一样,他们不屠杀,也不喜欢无泪水,他们以慈悲为怀,以善良和虔诚渡众生,把自己当作一艘渡船将恶之此岸的二脚渡到善之彼岸去。他们的祖师甚至宁愿割下自己的肉喂鹰而不忍让鹰捕食兔子。
难以想象二脚中间还有这样一群无发族的存在,他们跟普通二脚的区别简直像豚族和二脚的区别一样大。
在柳林之下的碧波中,小玉已经早早守候在了那里。看到阿昕他们过来,小玉迎上去,想说上几句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泪水盈眶。
她帮忙扶着阿药,一边去劝慰伤心的姐弟。一会儿城子也来了,他感叹道,要是二脚能放下屠刀,我甘愿化身无发二脚族,日日敲钟,颂经赎罪。他替小玉扶着阿药。小玉放松了压抑,忍不住哭出声来。
柳树上有对黄鹂好像被惊醒了似的从胸前温暖的羽毛中抽出头来东张西望一番,看看太阳还没升起,又接着做刚才的美梦。
这时候,他们听到了笛声。凄迷哀婉,神为之伤的兰若笛。
阿昕和城子迅速抬起头来张望,在东方火红的天空下,他们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谁比他们俩更熟悉这个笛声的了。
第一个听到这声音的是城子。那是一个圆月之夜,城子在翠螺山下的姑溪河安静地赏月,原野和山脉被月色勾勒出朦胧的轮廓,忽然就听闻遥远的月下传来了笛音。那笛音是那么的寂寥与感伤,让豚一听之下就再难忘记。城子循声而去,笛音若隐若现,如同江水的波纹,又像是天上的月亮,你往前进了,它便往后退着。始终隔着那远远的距离。
天风海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城子在心里评价。
后来城子跟阿昕说了这事,他说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像天上的仙女吹奏的曲子。于是第二天城子带着阿昕一起去前天晚上的地方等待笛音的出现,月过中天也没有等到。后来他们又一次次地去等待,始终没有等到笛音的再次出现。
城子说,“那晚准是仙女下凡了。”
他笑着对阿昕说,“你小子运气不好,没有机会见识仙女了。”
阿昕反驳道,“你不是也没见过吗?”
城子仰慕道,“闻其声如见其人,她长的一定像她的笛音一样美。”
兰若笛,是被载入太古遗书的三大上古遗音之一,与碧澜叶和箜篌编并称于世。据说,这三大古音而今俱只剩一豚能够演奏,便是清江青青的碧澜叶,武落钟离冥廖子的箜篌编,以及姑溪河冉香的兰若笛。
在无尽的仰慕中,城子献给了这位仙女一首美丽的诗歌,《飞翔》:
当第一片落叶落在你身前
当第一滴泪水滴在水里面
当第一次你仰起脸说我的故事甜
这是哪一天
你未知的前生隐约在梦里
你摇醒我问我我们的年纪
你望着我抚摸我说这是张怎样的脸
这是哪一年
你穿过流水飞翔让翅膀挡住太阳
把江湖和大海通通遗忘
独自在夜里疯狂
你穿过流水飞翔让翅膀挡住太阳
把笛声和歌谣通通遗忘
独自在月下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