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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第一个见到她面的是阿昕。
那一天,阿昕在江上一直没有寻找到猎物,他一路往东游去,不知不觉游到了姑溪河口的珍珠滩。
那是一个初夏五月,水丰草长的季节,时近黄昏,天空由蓝转暖。姑溪河口,老松佝偻,野花盛开,沄沄流水,一溪清樾。岸边那一丛一丛的蔷薇花正当盛放之际,一溪火红,透天彻地。河畔的紫藤也开了,一串一串晶莹的紫色从碧绿的藤上垂下来,花瓣在蜜糖色的阳光下很有透明感。阿昕为这美丽的花海惊叹不已。他游到花丛下,紫藤花没兜住的阳光细细碎碎洒了他一脸。阿昕抬头,看花与花将一整个天空裁剪成一颗一颗淡蓝的星。
他忘掉了捕猎,就那样懒洋洋地躺在珍珠滩晒太阳。透过珍珠滩薄薄一层水面,像盖着一床不冷不热的被子。
暮色愈厚,夕阳映着江面斜斜浮动着星星点点跳跃的光芒。借着明明灭灭的光影,阿昕欣赏着河边密密匝匝开得娇滴滴的蔷薇花丛,那璀璨妍丽的胭脂色连厚实的暮色都快压不住,香味更是浓得化不开。
阿昕贴近身,想将这一片花的香甜都偷进肺里,却蓦然停住,一阵幽幽地淡淡地香悄悄地从这浓烈蔷薇香的深处慢慢沁出来。
拨开直垂至水面的花丛,他初次见到了冉香。
冉香没想到花丛的对面有人,她正为这美丽的世界惊叹不已、幸福无限的时候,忽然看到花丛中探出来一个脑袋,不由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仔细看去,这颗脑袋颇有似曾相识之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然后,没等阿昕开口,已转身离去。尾鳍轻摆袅袅婷婷,就像清晨美丽的河面升起的一阵青烟。
阿昕只恍惚地看见她回过头来,丢给他一个迷人的笑。
从此,他爱上了翠螺山,爱上了姑溪河。
这以后只要有空他就往翠螺山这边跑,就像城子一有空就守在月下的柳树林一样,守候着那份心中的神圣。
当阿昕后来跟城子说起这次碰面,城子为他们的初次相见赋予了诗的意境:这么静,比落叶还静。我踏上我的浪花,浪花踏着,尚未落地的雪花,轻如幻影,本来是去远山拾梦,却惊醒了,梦中的你。
却不料到,这首诗倒是成全了阿昕与冉香的再次相遇。那是一次雨后,姑溪河腾起阵阵白雾,袅绕到翠螺山腰,天上有阴云团团贴着山尖掠过,投下青一阵灰一阵的影子。
阿昕再一次沉浸于美景之中,忘记了此时何时,此地何地。他竖起身子,拨开浓密的紫藤花条,看到远处江面上雾还未散去,将远山浓重的熏色一一晕染开,这景象使得空气闻起来都有股墨香。
真想写首诗,阿昕想。
“真想写首诗”,一个温软纤细的声音从河对面传来,他吓了一跳。声音的主人,有着纯青色皮肤和恰到好处比例的身材,立在一丛含苞待放的栀子花旁,望向他刚才望着的方向,那正是阿昕朝思暮想的冉香。
阿昕永远忘不了她回头的一瞬。许是听见了河对岸的声响,她急急地转过头来确认,两豚的眼神相遇,她并没有避开。她看向他的样子,像在阅读一首古老且不朽的诗,一个字一个字,读得认真而坚定。那张脸并无惊人的美艳,但柔和的五官让人可以轻易想见她拥有亲和、温厚的个性。
相看无言,时间在两人之间默默地流淌,沉淀着世界所有的声音。
她身上的淡淡幽香随着她的目光慢慢传递过来,那么熟悉的味道,他不忍一下吸尽。
她突然一笑,面如桃花。她说,“原来是你。”
这四个字被风拉得很长,曲曲折折地钻进阿昕的耳朵里,就像被粗砺的波涛和同样粗砺的岁月掩埋的小小码头千百年来响起了第一回泊船声,整个码头突然苏醒。
阿昕也笑了,说,“是,是我。”
她跳跃起来,跃过贴向水面的一枝花束,花束被弹开,阿昕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一点不如她香。
她说完走了,从栀子花下穿了过去,带出的水纹像一道道蛛网缠住了阿昕,将他越缠越紧,他知道,他已经情网深陷了。
从那天起,阿昕又爱上了小雨天,更加爱上了雾气中淡淡的翠螺山,爱上了湿地的气息和河滩上湿漉漉的小石子,爱上了每一枝贴着水面的栀子花和那撩人的花香。
※
东方的天际越来越红,像有谁在天上放了一把火,熊熊的烈焰铺张开来。
这时的柳溪野渡,豚族们都过来为阿荣送行。
河面上雾气渐渐弥散开来,往外飘进了寺院的黄墙,打湿了钟楼的钟锤,有无发二脚穿着布鞋无声地爬到楼上,用手擦去木柄上的水珠,然后捋起袖子,拉过了锤绳,
“——当!”钟响了。
黄鹂扑打着翅膀从枝头惊飞,很快消失在雾气中的田野里,太阳像被拎了耳朵似地立马从地下爬出来,融融光芒像把扇子一样扫过江面,江面就像施了一层妆粉,马上变得艳丽起来、跃动开来。水中的鱼儿闻到了这层妆粉的味道,纷纷醒来,伸起懒腰,于是整个水面缓缓荡漾,草叶上的水珠被照得一粒粒宝石般闪闪发光,雾气在这水波荡漾中散去,钟声一下一下响起,无发二脚纷纷忙活起来。
天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在钟声里,曾经的悲伤总归会像雾气一样散去,温暖的希望终究会像阳光一样到来。
阿昕知道,三叔让他带母亲来等父亲的灵魂其实是想让无发二脚的钟声驱散她的悲伤。
钟声起,一声一声,历数着轮回。
钟声里,豚族一起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你听那柳林的钟声
美丽的黄莺止步,率性的歌唱止步
聪明的二脚止步,伟大的文明止步
脆弱的世界正在休息
你爱她就离她远走
把松软的土地还给森林
把清澈的水流还给江河
让自然的生命死在自然的手里
就像让我们死在亲人的怀中
歌声里,阿荣魂归天国。
阿药与阿荣曾经生生分离了四年!对于豚来说,四年几乎相当于二脚的十二年了。四年之后的重逢让他们几乎以为上天是仁慈的了,然而仁慈的上天又开了这样一个残忍的玩笑,把这一切瞬间夺走,毫不留情。
在钟声里,阿药大声地哭了出来!
※
东林寺的钟声脉脉悠远,飘过了柳树林,飘过了珍珠滩,飘过了白荡湖,飘过了莲花湖,一直传到了远远的烟雨滩。
那个时候,小布正约着拉雅在等候清晨的日出。
他们在滩边守了没多久,一轮红日从江上蓬勃而出,用神奇的点金术,让整个河流成了一条流金的河。半天的云彩像着了大火,殷红绚烂,紧接着光芒万丈的太阳赤身跳了出来,大江的春色被和盘托出。
江山无限。如画的风景流淌着天然自由的气息。
远处的木屋中有炊烟袅袅升起,环绕着树梢,弥漫在田野,悠远而宁静。
在这片宁静的气息中,他们听到了远远传来的钟声。
“是东林寺那边?”拉雅问。
“是的,阿昕的父亲,阿荣死了。”小布说,“他们都聚集在一起为死者送行。”
拉雅一家和小布阿昕他们并非一个族群。拉雅一家四口世居烟雨滩,和扬子江的小布阿昕他们这支族群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后来小布因为在一次途径烟雨滩时碰巧一眼看到了拉雅,此后便频频过来找她约会,拉雅才从这个年轻豚的口中知道了许多生活在不远处的大通洲翠螺山下的另一个豚类族群的许多传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