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秦孝公卧薪尝胆?公孙鞅舌战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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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臣起身,引领他们走到墙角,指着冰凉的地砖:“干草铺在这儿!”
两个宫人铺好干草,内臣比量几下,亲手将苦胆悬吊起。
一切收拾停当,内臣吩咐三人出去,对孝公禀道:“君上,全都放置妥当了。所用干草是南方稻草,所用苦胆是南方最苦的水牛之胆,就连悬胆所用的绳子和悬吊的高低,也与越史所载一丝儿不差。”
孝公摆下手,内臣退出。
孝公在稻草上躺下,望着悬在头顶的苦胆。
孝公慢慢地将苦胆拉过来,放在唇边,闭上眼睛,伸出舌头,朝苦胆轻轻舔去。
岂料舌尖一触苦胆,孝公就从稻草上弹起,大声叫道:“来人!”
内臣急急走进。
一脸苦相的孝公连声叫道:“水!水!水!”
内臣显然早有准备,轻轻拍手,候在门外的宫女端着一只托盘快步趋进,托盘上放着一碗清水和一碟黑糖。孝公接过水碗,连漱几口,又挖一匙黑糖塞入口中,总算感觉好些。
内臣看向稻草和苦胆:“君上,要收吗?”
“拿上,摆驾太庙!”
大半夜的要去太庙,内宰怔住了,小声道:“君上?”
孝公横他一眼,提高声音:“太庙!”
一行人马赶至太庙,已是后半夜。太庙得报,早已燃起灯烛。孝公大步走进主殿,吩咐内臣掩上殿门,在先君献公的牌位前铺上稻草,悬上苦胆。
万籁俱静,烛火映照着一溜牌位,清一色是秦国的列祖列宗。
孝公支走内臣,独自跪在稻草上,闭眼舔向眼前的苦胆。
一阵奇苦由口舌涌入,袭遍全身。
孝公强自忍住。
待苦味过去,孝公又舔一口。
孝公一口接一口地舔。
孝公推开苦胆,缓缓站起。
孝公移动脚步,由先祖开始,挨个巡视列祖列宗的牌位。
看着他们的谥号,孝公的心渐渐静下,眼前浮出系列场景:
—先祖恶来效力于纣王,被周武王斩杀。
—为殷出使的先祖蜚廉得知纣王死,持使节设石坛向纣王禀报使命。
—蜚廉躺入设坛时挖掘出的石棺中,为殷商尽忠。
—先祖造父驾四骏狂驰,一日千里,车子却行驰平稳,周缪王稳稳地站在车上,平定叛乱;周缪王赐邑造父赵城。
—先祖非子养马,周孝王赐封秦嬴。
—先祖世父与西戎血战。
—犬戎作乱,杀死周幽王于骊山,先祖襄公长驱救主,与犬戎血战。
—先祖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平王封襄公为侯爵,赐岐山以西之犬戎土地。
—先祖缪公与晋君大战,俘获晋君,得河西地。
—魏将吴起在少梁筑城,夺河西地。
—先父献公围攻少梁,与魏将公叔痤激战,中箭薨于一棵大松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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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公闭目,耳边响起嬴虔的声音:“人家欺上门来,我乃保家卫国,还论几成不几成,是欺我秦人无血性吗?”
接着是公孙鞅的声音:“明知不可以战,硬要去战,是匹夫之勇!逞匹夫之勇是取败亡之道,非明主所为!明主立世,当伸则伸,当屈则屈。昔日勾践卧薪尝胆,方有大图??”
秦孝公回到献公牌位前,跪下,思忖道:“先祖前仆后继凡数百年,使我大秦雄立西疆,所行大略无非有三,一是血战西戎,二是尽忠周室,三是隐忍养晦。眼前局势确如公孙鞅所言,血战没有胜算,魏罃这又裹挟天子,得了道义,看来公孙鞅说得是,于我唯有隐忍养晦一途可走了!”
这般七想八想,孝公一宵未眠,熬到天亮,稍稍梳洗一下,不及用膳,吩咐内臣摆驾大良造府。
公孙鞅平素就有起早的习惯,这日起得更早,因为他也一宵未睡,一直在琢磨如何使孝公改变态度。
秦孝公进来时,公孙鞅正在院中晨练,一把宝剑被他舞得上下翻飞,一片光影。孝公看了有一会儿,脱口而出:“好剑法!”
公孙鞅收住脚步,见是孝公,吃了一惊,掷剑于地,叩道:“臣叩见君上!”
秦孝公急走上来,一把将他扯起:“爱卿快起!”
二人走进府中,分主仆坐下。
“爱卿呀,”孝公眼望公孙鞅,缓缓说道,“昨儿晚上,寡人尝过了。”
公孙鞅一下子未能反应过来,愕然道:“尝过什么了?”
秦孝公微微一笑:“就是越王勾践曾经尝过的东西!”
公孙鞅心中一阵感动,口中却道:“滋味如何?”
秦孝公依旧微笑:“刚开始苦不堪言,到后来却是苦中有甘哪!”
公孙鞅凝视孝公,知其态度已有改变,心里一阵高兴,顺口接道:“君上,苦后之甘,才是真甘哪!”
“爱卿啊,”秦孝公敛起笑,语气沉重,“寡人躺在一堆稻草上,通宵未眠,两眼望着苦胆,耳边回响着爱卿的话。天明时分,寡人终于想明白了。是的,现在看来,勾践的运气当真不错,因为夫差居然给了他卧薪尝胆的机会。”
公孙鞅心情激动,沉声应道:“羚羊后退,为的是一跃而起。勾践尝胆,为的是夫差自焚!君上,眼下局势,进一步,玉石俱焚!退一步,乾坤扭转!”
秦孝公眼睛睁大:“你是说乾坤扭转?”
“是的。”公孙鞅郑重点头,“臣敢问君上,秦国励精图治十数载,难道只为一雪河西之耻吗?”
秦孝公低头沉思,有顷,抬头望向公孙鞅:“愿闻爱卿高论!”
“君上,变法十年,我国有章法,民有余力,库有积粟,士有斗志,如果真的与魏人开战,正如车将军所说,我或有胜机,未必真败。君上若是只图一时之快,我大可一战,至于鹿死谁手,臣实难料知。君上若是图谋长远,臣以为万不可战。一旦开战,我就必须一战而胜,将魏人彻底赶到河东!”
秦孝公轻轻点头。
“君上,”公孙鞅侃侃接道,“只要我们坐拥黄河天堑,东取崤、函,南谋武关,就可成为四塞之国,进可威逼山东,震慑列国,退可据险以守,安然无虞!”
“唉,”秦孝公轻叹一声,“爱卿所说,正是寡人梦中所系啊!”
公孙鞅微微一笑:“只要君上后退眼前一步,这一切就不是梦!”
秦孝公惊讶地看着他。
“臣确信,”公孙鞅语气坚定,“不出三年,非但国耻可雪,河西可得,黄河天堑可据,秦、魏之间也将强弱易势,浮沉尽由君上主宰!”
秦孝公的神色由惊讶变为犹疑,继而轻轻摇头,苦笑一声:“爱卿啊,你不要宽慰寡人了,既然是俯首求和,咱俯首求和就是!寡人已经想明白了,能低头者方是真英雄。只是,寡人眼下尚有一虑??”
“臣愿闻!”
“魏罃蓄谋已久,决意伐我,如今更是箭在弦上,不可不发。纵使寡人眼下愿意低头,只怕此人也是不肯哪!”
“君上放心,”公孙鞅微微一笑,“只要臣躬身前去,多送厚礼,想他不会拒绝!”
秦孝公不可置信地看向公孙鞅,许久,果断地摇头:“谁去都行,爱卿独不能去!”
公孙鞅渐渐敛起笑容:“君上?”
秦孝公的语气略有缓和:“爱卿可否记得当年之事?那年魏相公叔痤力劝魏罃诛杀爱卿,魏罃未杀,听说是追悔至今。爱卿若是孤身使魏,岂不是飞鸟投罗?再说,寡人身边,也不可一日无卿啊!”
“君上放心,当初魏罃未杀臣,今日更不会杀。再说,臣也不是孤身一人。不瞒君上,臣早已物色了帮手,只要此人在侧,大事必成!”
“帮手?”秦孝公愕然,“他是何人?”
“陈轸!”
“不行不行,”秦孝公连连摇头,“魏国实权尽在白圭手中,陈轸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上大夫,连卿都不是,如何能成大事?”
“君上,”公孙鞅微微一笑,“此人爵位不高,志向却大,早已盯上了白圭的相位,寻常卿位还难入其眼呢。这且不说,此人更是二目有障,只要瞄到名利,必是视物不清。”
“爱卿是说,此人是个名利小人!”
“小人用功,力可覆鼎啊!”
见公孙鞅说得如此有把握,秦孝公只好点头:“爱卿一定要去,寡人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魏国不比秦国,寡人纵想帮你,也是爱莫能助啊!”从袖中摸出一封密函,“此物对你或许有用!”
“这是??”公孙鞅迟疑一下,接过来。
“是寡人的一只小黑雕冒死捎回来的,魏罃他想得高呀!”
公孙鞅展读,眼睛一亮,看向孝公:“臣有谋矣!”
“何谋?”
“魏侯不是想得高吗,臣顶他上去!”
“就这么定!”秦孝公拳头一紧,“说吧,爱卿需要什么?”
“足金,美女。”
秦孝公转问内臣:“库中还有多少金银珍宝?”
“回禀君上,”内臣应道,“库中金银珍宝,多用于购置西戎战马、韩人生铁,已经所剩无几了!”
秦孝公眉头微皱:“寡人问你还有多少?”
内臣略略迟疑一下:“还有黄金百镒,白银几千两,奇珍异宝三箱,全是老奴留给君上以备急用的!”
“寡人有银子用就行了。余下的金子、珍宝,有多少,是多少,全部拨给大良造!”
“臣领旨!”
“另,传旨乐坊,选十女,要最美的。”
“臣领旨。”
公孙鞅接道:“臣还想借君上的凤鸟一用!”
“凤鸟?”秦孝公蒙了。
“就是蜀君贡给君上的那几只长尾大鸟。”
“好好好,你全拿去。”
“一只足矣。”
“两只,有个备用。”秦孝公语气果决,“还有,副使人选,你看谁去合适?”
“五大夫公子疾!”
秦孝公略一思忖:“就他吧!”
事不宜迟,公孙鞅当下开始准备,到天黑时,一切就已准备就绪。
翌日东方微白,公孙鞅的使魏车队就浩浩荡荡地驰离大良造府,径投东城门而去。当一行车马辚辚钻出门洞时,公子疾指向前方:“大良造,看!”
车马顿住。
公孙鞅抬眼望去,但见城门外面的空场地上,秦孝公背对晨曦站着,正在恭候。孝公身后,太子嬴驷、太傅嬴虔、上大夫景监、国尉车希贤等朝廷重臣依次站定。
公孙鞅急跳下来,与公子疾趋前几步,叩拜于地。
秦孝公亲手将二人扶起,君臣相视。有顷,公孙鞅拱手道:“君上留步,臣请辞!”
“公孙爱卿,”秦孝公执公孙鞅之手,“寡人没有再多的话了。爱卿此行,是以一人之力敌一国之军,秦国的命运,全都系在爱卿身上了!”
公孙鞅朗声道:“臣万死不辱使命!”
秦孝公招手,内臣从车中抱出一只精美的礼箱,摆在公孙鞅面前。公孙鞅望一眼箱子,征询的目光转向孝公。
孝公看向内臣。内臣打开,箱中满满地装着花色不同的杂类首饰。
“爱卿啊,”孝公手指箱子,“这点儿首饰,是昨夜寡人从夫人、嫔妃、公主身上临时搜讨来的,你一并带上!寡人所能帮你的,就这些了!”
在场官员闻听此话,无不垂下头去,掩袖哽咽。
公孙鞅再次伏身,将头叩得山响,然后起身,合上箱子,跳上马车,看向孝公,低声叮嘱道:“君上,莫忘备战!”目光转向前方,扬起使节,哑起嗓子,声音哽咽,几乎是吼,“大秦使魏,起程!”
使魏车马滚滚远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扬尘,嬴虔、嬴驷脸色阴黑,谁也没说一句话,转身回走。
走有一程,嬴虔转身,对嬴驷嗡声道:“驷儿,你说,君上是昏了还是疯了,竟然听信他公孙鞅?”
嬴驷回他一个苦笑。
“这这这??”嬴虔急了,“仗还没打,就这般低三下四前去求降,我三百多万老秦人的脸,全让那厮??丢光了!”
“公叔,”嬴驷眼珠儿一转,“不定这是桩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