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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陈轸凑近,“相国还想要什么?”

奉阳君身子前倾,眼睛发亮,一字一顿:“中山!”

“哈哈哈哈,”陈轸爆出一阵长笑,“本使临行时,特别问过中山之事,我王吩咐,中山之事,自有中山君操心!”

“痛快!”奉阳君击掌道,“本相这就撤军!”

从赵营出来,陈轸径奔韩军大帐,同样向韩军主将申不害送上装满三十三镒足金的礼箱,外加耳语一番。

“卫国?”申不害不可置信地盯住陈轸。

陈轸点头。

“可是你家君上之意?”

“正是。相比卫地,魏国更加看重河西!”

“嗯,”申不害微微点头,“这倒也是。”

“不过,”陈轸直盯申不害,“在下也有一请!”

“请讲!”

“相国率先撤军!”

“明日凌晨即撤,晚否?”申不害微微一笑。

“痛快!”陈轸轻轻鼓掌。

“上卿的这只箱子,在下也就不客气了!”申不害示意守候在侧的军尉。

军尉提起礼箱,大步走向帐后。

齐军大帐里,田忌正在审看地图,上大夫田婴匆匆进来。

“什么情况?”田忌抬头问道。

“回禀主将,”田婴应道,“韩军、赵军于今日凌晨全部撤走!”

“哦?”田忌吃一惊道,“不会是得到魏人的好处了吧?”

“如果不出在下所料,陈轸今日或来我营!”

话音刚落,守值辕门的军尉飞跑过来,跪叩:“报,魏国特使陈轸求见!”

“嘿,”田忌笑道,“说到就到了呀。”

“主将晓得如何对付这家伙吗?”

“搞外务你在行,说吧,该怎么办?”

田婴附耳低语,田忌呵呵笑道:“我看行!”

齐军营帐区井然有序。军尉在前引领,陈轸、戚光一行跟在后面,在营帐中缓缓而行。正走之间,一阵车马声急,十几辆战车迎面驰来。军尉急带他们避到道旁。

战车从营区驰道上疾驰而过,车上各站一员齐将,皆持令牌。

望着远去的车尘,戚光小声道:“主公,齐营好像有事了,不会也是撤军吧?”

陈轸淡淡一笑:“是做给本公看的!”

不一时,陈轸一行来到中军帐。田忌坐于案后,身边站着几个将军,一片肃杀之气。

陈轸进帐,拱手道:“陈轸见过田将军!”

“陈上卿,”田忌略略拱下手,劈头一句,“你不会是来下战书的吧?”

陈轸尴尬一笑,击掌。

戚光进帐,手中提着礼箱。

田忌看一眼礼箱:“此为何物?”

陈轸赔笑道:“是我王犒劳将军的一点儿薄礼,望将军笑纳!”

“嘿,”田忌冷笑一声,“你家主子什么时间当上王了?周天子禅让于他了吗?”

陈轸颇为尴尬:“这??”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鸡就是鸡,鸭就是鸭,猴就是猴,不要动不动就把王字挂在嘴边,贻笑于天下!”

“这??”陈轸越发尴尬,“呵呵呵,将军真是直爽人,在下??”

田忌不耐烦地打断他:“既然不是来下战书,上卿还有何事?”

“本使受我王,不不不,受君上所使,特来与将军议和!”陈轸从袖中摸出使节,呈上。

田忌从袖中也摸出一道旨令,朝陈轸晃晃:“本将刚刚接到旨令与魏决战,未曾受命与魏议和,不奉陪了!”转对军尉,大声道:“送客!”

陈轸急了:“田将军??”

“对了,上卿大人,”田忌“啪”地扔下一封书函,“你既来了,就将这封战书顺便捎给那个屠婴禽兽,告诉他,本将苦候二十余天,方才候来今日,让他点齐人马,三日后与本将会猎于野!”摆手:“送客!”

军尉拾起竹简,交到陈轸手中,指向帐门:“魏使,请!”

陈轸大叫:“田将军—”

田忌扬袖,几名甲士赶来,将陈轸、戚光推出帐门,礼箱也被抛出。

在一行卫兵的押送下,陈轸、戚光灰头土脸地走向辕门。

二人正要出门,一溜几辆辎车直驰过来。陈轸等让到路边,为首的辎车却在陈轸前面停下了。

田婴跳下车,故作惊讶道:“这不是陈上卿吗?”

陈轸抱拳:“陈轸见过上大夫!”

田婴上下打量他,故作诧异:“上卿这是??”

“唉,”陈轸轻叹一声,将田忌的战书递上,“上大夫请看!”

田婴接过战书,看了片刻,归还,拱手道:“上卿可否到在下营帐一叙?”

陈轸回礼:“恭敬不如从命!”

田婴引陈轸来到自己大帐,替田忌圆场道:“不瞒上卿,兵者,机也。田将军迟迟未曾出战,原因有二,一是伺机,二是候旨。果然机缘成熟,昨夜将近子时,君上旨令刚好也到,今儿一大早,田将军就在调兵遣将,这不,连在下也被他唤来呼去呢!”

“唉,”陈轸做出个苦脸,“果真如此,在下就有辱使命了!”

“哦?”田婴问道,“上卿是何使命?”

“议和!”

“呵呵呵,是这样呀!”田婴笑道,“敢问上卿,这个和打算怎么议?”

“卫国之事交由齐公,如何?”

“这怎么成呢?”田婴半是揶揄,“卫国之事,当由卫公处置才是,我家君上不是魏侯,什么事都想插一手的!”

“呵呵,是哩??”陈轸干笑几声,“上大夫可有提议?”

“宋国之事仿照卫国,由宋公自行裁处,也不劳魏侯费心了!”

泗上诸国中,宋国地盘最大,人口最多,也最富庶,堪称齐、楚、魏都想吞并的最大的一块肥肉。几十年来,由于大魏武卒的存在,宋室一直受到魏国排挤,就连祖地襄陵也在吴起时代并入了魏土,齐、楚皆不敢多言。然而,时过境迁,今日田婴开口就是宋,显然也是抓准了时机。

“这??”事关重大,陈轸迟疑了。

“怎么了?”田婴盯住他。

陈轸眼珠子连转几转,拱手笑道:“宋公与我王是亲家,私交甚笃,常有往来,上大夫提议牵扯面甚大,在下不敢擅专,须禀明我王,再作决断,可否?”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田婴呵呵笑出几声,拱手应道,“反正在下近无大事,这就守在营帐里,恭听上卿佳音!”

这分明是在要挟了。

陈轸苦笑一声,再次拱手:“贵军可否暂先撤退?”

“唉,”田婴做出无奈状,“在下虽为副将,却是文臣,不便插手军务。譬如上卿您,能役使上将军吗?”

“在下也是为贵国着想,若是长久屯兵于此,单是粮草也不是笔小数目啊。”

“哈哈哈哈,”田婴长笑几声,“上卿操多心了。此地离齐国边关也就一日车程,于田将军来说,撤与不撤一个样,再说了,无论是屯在齐境还是屯在卫境,人都是要吃饭的,马也都是要吃草料的,对不?”

“敢问上大夫,这个提议是您的愿景呢,还是田将军的?”

“都不是。”

“这??”

“是我家君上的旨意。”田婴亮出底牌,语气不容商量,“不瞒上卿,秦人一出兵,我家君上就使在下赶赴卫地,说是假定碰巧遇到上卿您,就托上卿转禀魏侯,要么一战,要么承诺不再插手宋、卫之事!这不,还真让在下碰上了!”

“明白了。”陈轸点头,“兹事体大,在下这就回去,禀明上将军,若是上将军同意,在下就有底气,向我王快马奏报!”

“在下恭候佳音!”

听完陈轸的叙述,公子卬从牙缝里挤出一字:“打!”

“上将军?”陈轸急道。

“哼,”公子卬恨道,“韩人撤走,赵人撤走,单剩下他一个田忌,还真以为本将怕他不成?”

“上将军,打不得啊!”

“为什么打不得?他有六万,在下立马从大梁各邑再调一万五千,也是六万!以六万对六万,我堂堂大魏武卒还打不过一群缩头乌龟吗?”

“上将军哪,眼前的关键是秦人,不是齐人!河西若是收不回来,别说是王上了,单是上将军您,能咽下这口气吗?”

公子卬一拳砸在几案上:“咦!”

“在下之意是,”陈轸半是解释,半是裁决,“头疼先顾头,其他慢慢再说。只要齐人撤军,上将军就可班师西进,与秦人一争高低。至于卫、宋二公,让他们逍遥几日又怎么了?只要上将军战败秦人,收复河西,就可挥师东进,兵压宋、卫,那时,我为胜利之师,看宋公、卫公敢不听话?看他田忌敢再出兵?”

“本将听你的!”

翌日,在齐营大帐,陈轸与田婴签订协议。

三国援军皆退,只剩一个弱卫了。

陈轸长舒口气,直入卫宫,语气虽不倨傲,却也柔中不失霸气:“启奏卫公,魏、卫两家近年来一直睦邻而居,相安无事,然而,在逢泽之会上,秦人作祟,构陷君上诽谤我王,我王于盛怒之下,才使上将军兴兵讨伐。今日观之,不仅是场误会,且又引发列国兵戎相见,实属不该。今秦原形毕露,犯我河西,我王得知端底,颇为追悔,特使轸来,一为向君上并死难者道歉,二为向列国解释原委,三为与君上订立永久睦邻盟约,保证此类悲剧不再发生。齐、韩、赵三国有感于我王诚意,皆已撤军,轸请君上亦作考虑,以诚相交!”

陈轸轻松地将伐卫的祸水泼到秦人头上,不失为一个好的说辞。卫成公憋了一肚子的责问话,竟是说不出来一句,只好长叹一声:“唉,魏使好口才,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谢君上谬赞,”陈轸再次拱手,“轸不过是说出隐情而已!”

“罢了,罢了。”卫成公摆手,看向孙机,“老爱卿,你可有话说?”

孙机冷笑一声,二目直逼陈轸:“大国之事,与弱卫无关,弱卫也无意过问。孙机只想问问魏使,魏卒毁我城池,屠我妇婴,奸淫抢盗,丧失人性,无所不用其极,魏使只说一声‘道歉’,也是太轻巧了吧?”

陈轸似乎早已料到,看向他,悠然应道:“以孙相国之意,这个歉意魏该如何表达?”

“亡者有葬,伤者有抚。”

“这个自然。”陈轸朝外击掌。

戚光使人抬进齐国人退回来的礼箱,摆在殿中。

“打开!”陈轸朝礼箱努嘴。

戚光打开箱子。

陈轸手指礼箱:“这只箱里是黄金三十四镒,权作抚恤,请孙相国验收!”

“哼,”孙机冷笑一声,“数万冤魂,逾万伤残,特使就用箱中之物打发了事?”

陈轸转对孙机,拱手问道:“敢问相国,共有多少伤亡?”

“伤亡并财产损毁,君上已经使人详加核实,记录在册,上卿若是需要,我们可以提供!”

“册子何在?”

成公示意,一个宫人“唰”地拉开一道布帘,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堆竹简。

陈轸、戚光目瞪口呆。

孙机指向这些册子:“这些竹简,每一个字上都附着一个冤魂!”

“唉!”陈轸目光从竹简上收回,长叹一声,对孙机、成公、卫太师拱手道,“看到这些竹简,轸深为震撼。方才孙相国谈到魏军奸淫抢盗,丧失人性,在下完全赞同。然而,自古迄今,战争就是杀戮,一旦开战,一旦攻城略地,何来人性可讲?”目光盯住孙机:“敢问相国,可否为轸举出一例没有杀戮、没有污辱、由头至尾皆是温良恭谦让的战争?”

“唉!”老太师长叹一声。

孙机逼视陈轸:“特使就是这般为禽兽不如的行径辩护的吗?”

“相国大人,”陈轸回视孙机,振振有词,“什么叫作禽兽不如?鹰吃兔子时,分过雄雌老幼吗?蛇入鸟巢时,惜过蛋雏吗?狼猎群羊时,挑过拣过吗?莫说是禽兽,即使蝼蚁,一旦陷入争斗,行为也是一样。轸幼时亲眼看到两窝蚂蚁之战,场面真叫惨烈,尸横遍野不说,穴中蚁卵无一幸免。”指向那些竹简:“这些竹简是卫人列出的,如果在下叫上将军也列一个出来,死伤亦不下万人,而哪一个阵亡之士不是无辜的?哪一个没有家小?还有河西,就在旬日之前,秦人入侵,孙相国可去看看,妇幼老弱是否幸免?”

陈轸此言虽为蛮横,却也无懈可击。

孙机气极,颤抖着手指向陈轸:“你??你这是??狡辩??”

陈轸没有睬他,转向卫公,拱手道:“逝者长已矣。君上,三国之军皆已撤离,君上难道不想息事宁人,定要纠结于战争亡灵吗?”

“君上,”卫太师附和,“上卿说得是,连齐人都已撤军,我们只能签约了!”

“唉!”卫成公长长一叹,缓缓起身,有气无力地对老太师道,“拜托公叔??与他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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