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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波也跟着叹气:“老姐姐,日子都是越过越好,咱们今天在一起吃饭多开心,你想这些做什么。”
符金花摇摇头:“我这是感慨啊,有时候不是我们不留住传统,而是我们是留不住啊。时代变迁,生活越过越好,就拿我们以前来说,住在山里,拿椰子壳做的碗吃饭,拿葫芦做的瓢舀水,现在大家都用干净的瓷碗,这些变化是真的好。
以前山里交通不变,我们买不到布,所以只能自己织,我们的织染刺绣工艺才能传承下来,现在年轻人只要有钱,什么衣服买不到?因为没了这个环境,所以手艺才会消失,这是拦不住的事情。”
符金花看了苏靛蓝和陆非寻一眼,眼睛里泪花闪烁,语气却带着满足。
“但是,我现在看着你们年轻人也加入进来,我就觉得这些年自己的坚持没有错。因为你们肯加入这个的队伍!你们年轻人聪明,见识也多,连你们都觉得这事能干,那这事就肯定没错!”
梁波也加入话题:“说起这个,我也想感慨一件事。”
梁波一边夹菜,一边说:“我刚开始来参加节目,真没想到会有年轻人,我以为现在搞非遗的都是我们这些老头子。年轻人谈谈恋爱,去大商场逛逛,看看演唱会,不都挺好的吗?学传统手艺太无聊了。”
苏靛蓝给桌上的每一个人舀了一碗汤,认真地听着梁波说。
“后来发现,我小看了你们年轻人。就说靛蓝丫头,去当个美术老师,怎么不比当颜料手艺人轻松呢?靛蓝丫头肯定是喜欢,想传承,才会来做这件事。”
梁波看向陆非寻:“小陆也让人刮目相看,我最开始以为小陆过来是为了宣传企业。听说你留过洋,文凭也高,还会画画,结果在节目里话最少,还从不打广告。”
陆非寻没想到梁波会夸他,客气地点点头。
梁波笑起来,接着说:“在我们那个年代,能进宣纸厂工作特别风光,就连对象也好找。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宣纸厂的效益一年不比一年,越来越多的人转行,做别的事情。再二十几年过去后,当年留下来在厂里做的技术尖子也老了,年轻人也没几个冒头的,遇到一些特殊订单的时候,我们心里就犯难。老了,我们手也抖了,做不了宣纸,有心无力。看着这个现状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有时候我常想,如果这个时代,每个人都还写毛笔字,我们做宣纸的人,日子会不会好过点?”
陆非寻难得开口:“梁老师,你们这一门手艺政府有没有扶持?”
“那当然有了,要是没有政府管着,很多做宣纸的厂子早被市场淘汰了,手艺人没饭吃,谁去传承?以后做这种特殊文艺用纸的人越来越少。现在我们那为了保护和传承这门手艺,规定了行业标准,一定要用产自我们泾县的青檀皮和沙田稻草做的宣纸才算正宗,为了这宣纸原汁原味啊,还一定要用我们泾县山泉水生产才行。其他地方的原料含纤维度不够,做不出我们宣纸的品质,用起来润墨不行,纸张韧性也不行。做宣纸,从选料、制浆、配料到制纸,每一个工艺都很讲究。”
“既然政府要保护,那做的好的老师傅有没有什么特殊照顾?”苏靛蓝也起了兴趣。
说到这个,梁波眉开眼笑:“政府给我们评传承人,造宣纸生产工具的师傅和做宣纸的师傅都可以评,评上了政府会给一些补助和奖励。钱不多,但至少有个盼头,觉得政府还是关心我们的,平常我们收些徒弟也有底气,有信心把这个技艺传承下去。这些钱,还可以拿来做收集宣纸制作技艺的资料经费,把一些老东西买下来,把这项技艺传承下去……”
苏靛蓝听得很入神,梁波说完问她:“靛蓝丫头,你爸也是国家级传承人,你们颜料这一门手艺扶持政策怎么样?”
“我们那边有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专项资金,手艺人可以申报项目,有扶持资金。”
“其他的呢?补助和奖励有没有?”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苏靛蓝笑着说,“我关注的还是太少了。不过对于这些年的非遗生存现状,我也有很深的感触。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爸常出去找矿石,知道哪个矿脉开采出有颜色的矿石,一天都不敢耽搁,赶紧到山里找矿,就怕去晚了,采矿的人撤走了,找不到人打听矿石在哪了。
以前他辛苦出去一趟,找一个星期到半个月,回来还能带几斤矿石原料,再后来矿脉资源枯竭,好几次出去都扑了空。最近几年,出去一个月,一块碎石头都找不到,还垫了不少路费。矿石原料越来越难找,这个行业也越来越难坚持。”
“那你爸的东西……好卖吗?”符金花忍不住问。
“不好卖。”苏靛蓝摇摇头,“以前我爸开了间实体店,后来店租的成本要转嫁到颜料上,成本高,卖得少,实在维持不下去,店面就关掉了。再后来,为了把这门手艺坚持下去,我爸就用家里的小平房做颜料工作室,这样能把矿物颜料卖得便宜点,为了让更多人用得起,包装也做得越来越简单,最后只用一张纸、一个塑料袋装着。”
“都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梁波和符金花听着,重复感慨这句话。
苏靛蓝说完,抬起头来看陆非寻,陆非寻正好也在看着她。两个人目光对上的一瞬,苏靛蓝心尖一动。
“你呢?”苏靛蓝朝着陆非寻问。
梁波和符金花也看向陆非寻,梁波道:“对啊,小陆,你有没有什么感受说一下。”
陆非寻礼貌地放下碗,沉默了一会。
不知为何,陆非寻突然想到昨天的灯火阑珊,满大街的行人步履匆匆,一派烟火人间的景象。
每个人都在活着,有些人却活得渺小而伟大。
“我的感受就是,很荣幸来参加这个节目,可以和你们一起,在这里吃这顿饭。”
面对苏靛蓝恳切期盼的目光,面对梁波脸上的皱纹,面对符金花温柔而自卑的脸庞,陆非寻沉声:“从前我以为自己不会从事这一行,所以注意力一直放在另一领域上,直到来参加《留住手艺》,重新认识了自己。”
陆非寻语气稍冷,话里却有温度:“现在重新回来做香云纱,深入非遗这个圈子,发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同样,知道自己并不是不喜欢香云纱,而是有些东西埋得太深,不易自见。用八个字来形容:敝帚自珍,牢不可破。”
苏靛蓝握着筷子,喃喃自语:“敝帚自珍,牢不可破。”
敝帚自珍比喻东西虽然在别人眼里没价值,自己却非常珍惜。这不就是大多数非遗传承人的心声吗?
“之前认为自己不喜欢,所以最初只把德顺堂当企业,现在却想继承它,做好它。”
“或许从小耳濡目染,传承早已深埋在骨子里。也可能来了后被你们感染,身在其中,觉得荣幸并愿意并肩同行。”
苏靛蓝目光湿漉漉地望着陆非寻。
陆非寻说完,对上苏靛蓝的视线。
苏靛蓝被看得浑身发热,急忙端起汤碗:“我们干一杯。”
“对、对,我们碰一下。”
“为非遗干杯!”
苏靛蓝:“欢迎加入非遗传承队伍!”
陆非寻凝视着苏靛蓝,端起熬了很久的汤,一口饮尽。
桌上的人因刚才一番话而激情澎湃,气氛正热,汤也浓。
苏靛蓝在汤里也喝到了控制不住、再一次为一个人狠狠颤抖的心动的味道。
陆非寻放下碗时,看着苏靛蓝,意味难明。
饭局吃到最后,苏靛蓝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放下碗:“糟了,八点半快到了。”
梁波也回过神来:“咱这节目是不是快播了?咱赶紧上楼看节目啊!”
上了年纪的人喜欢一起看电视,苏靛蓝的房间离得最近,最后一群人到苏靛蓝房里看节目,整个客厅热热闹闹。
“没想到咱录了快一个月,这么快就播了。”
“刘导说了,对咱这个节目有信心!”
“也不知道年轻人们喜不喜欢……”
梁波和符金花你一句我一句。
房间比较小,只有一个不足十五平米的客厅,正好摆下两张短沙发,符金花和梁波坐在靠门的那一张,苏靛蓝只好和陆非寻坐在靠窗的那一张。
节目正式开始播放,片头打出《留住手艺》四个字。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正片。
突然,电视屏幕上出现陆非寻的特写。
紧接着远景切换,屏幕上竟然出现陆非寻专注看着苏靛蓝的一幕。
不知是后期剪辑巧合,还是节目组在刻意组配对。这一帧画面,看得苏靛蓝脸红心跳。
颜值组合,十分赏心悦目。
梁波哈哈大笑:“这节目做得好。”
符金花:“小陆当时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