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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细长,笑起来眼角往上剔,颇诱人,但那男子显然没有心情欣赏,见我迟迟不回答,不禁着急地全身上下搜索一通,似乎也没能找出一两件值钱的东西以作交换,清癯的脸上泛起红潮,尴尬地再揖礼说:“女郎,我并非坏人,现在身无长物,还望能急人所难。”
我将他上下打量,说道:“这位先生,你谈吐谦和有礼,想来出身不凡,却身穿农夫的短衣,神色仓皇,身份可疑,恕我不能帮这个忙。”平常或有小打小闹也罢了,不给郭家添大麻烦,是我的底线。
“这——”男子显然没有想到我拒绝得这么彻底直白,一时情急,正待继续哀请,突听往长安方向传来密集的“哒哒”马蹄声响,他陡然沉脸色变,霍然推开站在马车前的小梁,身手利落跃上车驾,扬鞭处马嘶长鸣,已然抢了马车飞驶而去。
“喂,我的马,我的砚台——”
这文质彬彬的家伙居然有一身好骑术,变生仓猝,耳侧又是一阵风声疾动,数十骑绯衣皂袍的军卫威风凛凛疾驰而来,卷带起尘土飞扬,呛得我满头满脸。
当先一骑策马停在我们面前,朗声道:“金吾卫缉拿要犯!诸位,有没有见到一位从长乐驿方向而来,四十岁上下青衣短衫的男人?”
金吾卫郎将以上武官才可穿细鳞绢甲,内衬细帛,外罩甲片。正午阳光刺目,密集锃亮的鳞片银泽将马上人的脸庞烟笼水蕴,我眯眯眼,尚未开口,小梁已抢先指道:“那人抢了咱们的马车,朝南山西边去了!”
“谢过!”那郎将干脆利落地吆喝一声,“走!”纵马如闪电,当先奔跃而出。
“等等!”我心中一急,飞跑数步,跃身探手,堪堪抓住他骑下黑骏的尾巴,足下用力蹬步,借力腾跃窜起,想要搭上他的座骑。
“好大胆!”他察觉我的用心,头也不回,凌空反掌击我,我侧首从他肋下避闪,正好晤见他的真容,唬我一跳。与我平常所见常年习武的兵士一样,肤色如扬州蔗糖,不同的是脸方眉阔,下颌坚挺眸色似墨,除郭曜外,我尚未见过长相这样威正的,何况他还年轻,似乎比我大不了几岁。想到他不是郭曜,我胆子大了几分,在他耳根猛喷一口气,道:“好威武的将军,要把小女子掌劈马下?”
想来我绝不至于呵气如兰,是带有唾沫星子的,却将他惊得耸肩收臂,趁着他掌风迟疑的当口,伸手搭上他腰间的蹀躞,借着这股力道,终于结结实实地坐上了马背。
他未防腰部被勒,深感不便,厉声叱道:“下去!”蓦地长拉缰绳,马听命主人,前蹄奋起,扬首甩尾对空嘶鸣,我哪能让它把我摔下去,仍旧万变不离其宗,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攥住那郎将的蹀躞不放松,一手则扣住蹀躞上系挂的锃亮鱼符,嘻嘻笑道:“别急,我是良民,只想拿回我的马车和马车上的东西。”
他似是听懂我话中的意思,没有再作攻击,冷哼一声,带着我策马朝前追击,数名金吾兵士扬声喊话,令前方马车停驻,不被理睬。
我在他身后没话找话,大声问他:“将军好身手,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金吾卫中郎将,裴云极。”他闷着声音,很像咬牙切齿。
“哦,裴郎将。”这会儿我已经摸出鱼符上镌刻的姓名笔划,却明知故问,“是哪个裴,哪个云,哪个极?”
他不再理睬我。
这位裴郎将座下实在是难得的良驹,不多时与前方马车距离不足百步。腾跨前方转角,左侧是官道,右方则有一条通往密林的窄小岔道,马车被弃置在小道中央。趋近一瞧,缰绳被割散落一地,只剩车没了马。
我顾不得许多,钻进马车内厢一通翻查,那锦盒端端正正地呆在底座的一堆衣物包裹中。万幸纳苏做事仔细,必定是她临下车时捡进收纳进去的,没见丝毫破损。这当儿功夫,远望纳苏和小梁跌跌撞撞一前一后赶过来,我朝他俩打了个唿哨,示意砚台无恙,转头便窜入密林。裴云极只留两名兵卫看守马匹,已带着其他人马冲进密林捕人去了,这样的热闹,我可不能不凑上去瞧瞧。
这片密林承接龙首原的余韵,峰峦叠嶂,卉物滋阜,容易隐匿。沿着金吾卫兵士留下的纷乱足迹,我追溯而去,开初还算有小径杂路,经过一片灿若火焰的蔷薇花海后,全是需援树攀爬的山坡陡壁。好在这些难不到我,依旧遁行前面留下的足迹只当游山闲耍,不多时已攀上顶峰。
上到顶峰,跃入眼帘的是更为耀目的大丛蔷薇花,这时已过花开时节,或许因为山高原因,团团簇簇的花与藤树缠绕相偎,兀自绽放得夺人心魄,足落处也铺展开落英。我正在惊叹欣赏时,听到裴云极的声音。
那是义正辞严的声音,“无谓负隅顽抗,你虽罪大恶极,只要交出手中的东西,落案后南衙也会予你公断!”
我从蔷薇花丛中探头看去,那名逃犯男子已被金吾卫兵士团团围逼至山崖边缘。山风习习,吹得裴云极等金吾卫胸间的红缨拂起,吹走了逃犯的幞头,更吹得蔷薇花瓣四下飞舞流连。
那逃犯立于山崖边陲,简直摇摇欲坠,却褪去了方才抢车时的仓皇,显得镇定从容,这样看来,他更像书生了。他慢条斯理地整肃衣襟,远眺四方高低起伏的山峦,对裴云极笑道:“事已至此,还能苟且偷生,毫无尊严地活下去?”
此人求死之志甚强,裴云极眉宇间流露出着急。我虽然不知道此人真实身份,然而对于像父亲那样弃武从文温煦和暧的书生,总存几分敬重,于是站出来扬声说道:“别跳,跳下去会摔得跟蔷薇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