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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就是刚才除了那个女人,东田的后座上还有个男人,我要仔细看看那家伙长什么样。我想知道,跟东田这家伙同流合污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半泽只是半开玩笑地说。
没想到竹下轻松答道:“有啊。”
半泽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这是我一个穷社长为数不多的兴趣了。一台单反数码相机,还有望远镜。要是拍到好照片你可要奖励我啊。”
竹下笑着挂了电话。
6
“债权人?”
男人把送到嘴边的酒杯停下了,“谁啊?”
“不知道。未树,是什么样的人,你再仔细说说。”
本来在斟酒的女人,把冰酒用的冰桶放在黑色台面上,不安地看着东田。她身材纤细,一张形似小鹿的鹅蛋脸让人印象深刻。她穿着白色无袖裙,因为手镯钩住了头发不停地用手拆解着,撒娇似的皱起眉,看起来消瘦的身体在冷气十足的房间里有些吃不消。
“就两个男人嘛。”
大概是平时就任性惯了,未树提高了嗓音,一副闹别扭、不情愿的表情。她的口音不像大阪话,倒是接近东京标准话。
“我问你那两个人长什么样?”东田凶起来。
“就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西装的男人,还有一个穿得不怎么讲究的大叔。”
“是两个流氓无赖吗?”
“我觉得不是,应该是两个普通人吧。”
“有什么特征吗?”
“很可怕的啦。”
东田哼了一声:“就这些啊,早知道我去看看就好了。”
“是银行职员吧。”这时候未树说。
东田跟另外的男人对视一眼,低声问:
“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有那种感觉嘛——银行职员嘛,都那样。”
“一看就是吗?”东田接着问。
“对啊。”女人干脆利落地回答,“就那种白衬衫黑西装的打扮,看上去就像是银行职员。”
“说不定是国税局的人呢?”那男人问。
女人摇摇头,“我觉得不是公务员。我说不清楚啦,反正感觉就是不一样。”
那男人的目光直勾勾投向东田:“难道会是半泽吗?”
东田的眼睛里写满了猜疑,应声道:“不会吧——那个难缠的家伙怎么……”
7
“告诉你个秘密消息,近藤那家伙,可能真的够呛了。”
半泽放下筷子,盯着渡真利。
两人在梅田地下街一家常去的店里喝酒。充满了烤鸡肉串味道的店内,挤满了工薪阶层,十分热闹。渡真利提高音量,好像要压过周围嘈杂的痴言醉语似的。
刚才,就在跟竹下联系过之后不久,突然接到渡真利的电话。渡真利只要来大阪出差,一定会联系半泽。如果能住上一宿,就相约喝一场,今天也是这样。与其在家干等着竹下的消息,当然是跟老朋友一边喝酒一边等消息来得畅快些。
“够呛?什么意思?”
“外派。”
渡真利夹了块鳐鱼送进嘴里。
“有这样的传闻吗?”
“应该马上就要外派走了,最近时不时地总能听到这样的风声。近藤所在的系统部门管理岗位已经满员了,但是现在也不可能再回到支行了呀。”
“太可惜了,那么好的人才。”
银行把近藤逼到了崩溃边缘,然后还要把他流放到无人问津的地方不闻不问。
“人事不存在温情。”
“嘁。”半泽狠狠地叹了口气,“银行员工的末路就是这么可悲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可不就是。这可不是别人的事儿,你我都是一样的。不过,外派还算好的呢,总不至于丢了工作吃不上饭。”渡真利表情严肃,“你还记得梶本前辈吗?”
“啊,记得呀。他怎么了?”
梶本博,是他们俩大学时的学长,听说两年前利用银行的内退制度提前退休了,自己另立门户开了家管理咨询公司。
“我也是听前辈说的,他现在可过得相当痛苦。”
他退职的理由当然有很多,但是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看到了继续在银行混下去的未来——当然,这不是什么光辉远大的未来,而是苟延残喘直到消磨殆尽的前景。所以,他才下决心要退职重来。
“他不是很能干吗?”半泽说。
梶本退职前的最终岗位应该是粷町支行的副行长。他曾在多家支行的岗位上历练过,其临场的感觉和判断早就名声在外。据说他还善用人脉,长袖善舞,即便在泡沫经济时代业绩也颇为卓著。
“他的那些业绩在几年以后都变成了坏账损失,那是他最大的不幸。”
“他急流勇退不成功吗?”
“他的部下里有个品行特别差的坏家伙,惹上了官司,后来被发现任职期间有贪污受贿的行为。梶本作为副支行长,也不得不背上责任。”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事。”
“虽然有提前内退的制度,但是真想独立也很难啊!”
半泽明白渡真利的意思。
* * *
不管有何种理由,当银行员工向银行提出辞职的瞬间,他就不再是银行的人了。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有大部分银行员工都不明白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利用提前内退制度离开银行的员工不在少数,但是在那些独立创业的人中,能维持生计的不多,年收入能超过在银行工作时期的更是几近于无。
如果想离职的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另谋一份工薪工作倒也罢了,但是自立门户的银行退职员工大部分都进入了管理咨询行业,在这里他们很难取得成功。
前融资课长、前副支行长……这些“前”银行职员,虽然身份已经发生变化,但很少有人能从银行员工的角色里真正脱离出来。
自立门户的前银行职员们,最先要做的当然是拜访和拉拢原来的老客户。
他们在银行任职期间,那些客户的态度一向是恭恭敬敬、有求必应的。但是,一旦从银行退职再以个人的身份去拜访时,对方都会充满警惕,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别说获得咨询方面的委托业务了,如果对方能端上一杯人情茶水,道一声“继续努力”再婉言逐客,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想在咨询行业闯出一片天空的那些豪情壮志渐渐凋零,那些旗开必定得胜的天真幻想也逐渐破灭。往往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猛然意识到——
原来客户对自己低声下气,并不是因为对自己的个人实力心悦诚服,而只是冲着融资课长、副行长的头衔去的。不管怎么说,毕竟有银行的金字招牌立在身后。一旦自己不再是银行员工……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希望已经落空,在这些提前内退者心目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安。
至少,想要活用在银行工作的经历,独立创业的话,总该有点能给书刊杂志写写稿件的“文才”吧?或者有点不惜一切机会不论陈词滥调随时都能开演讲会的“口才”也行吧?这两种才能多少总得沾点边儿吧?
然而,本来银行员工里拥有这些才能的人就寥寥无几,临时的咨询人员只是虚有其表。……说到底,真有这份才能的人,在银行里不是早就大获成功了吗?
* * *
“真不容易啊!”
半泽在心里暗叹。
虽说退职金比较可观,但是面对住宅贷款也只能坐吃山空,四十多岁的人还要担负子女的教育费用,更是举步维艰。
每一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存折上的余额越来越少,跟那些被宣告剩余生命不过数月的重症患者又有什么区别?独立创业,听上去倒是很不错,但是接不到业务跟失业又有什么区别?
“梶本前辈现在好像在另找工作呢。可是,都四十过半了哪有那么容易啊!”
渡真利的这些话让半泽更加忧郁。半泽所知的梶本,是个热心开朗、很靠得住的汉子。
虽然在银行有多年经验,但很少有人有特别的一技之长。再加上,前银行员工的招牌、一流大学毕业的履历,在求职的公司看来,却都是“难以录用”的理由。另一方面,作为前银行职员,也有着自己的自豪。企业的需求和求职者的供给之间的这种落差使得再就业的前景十分黯淡,消除这些差异的可能性也甚小。
“当时的支行长呢?”
“就是事务部长金城。你知道他吧?”
“那个讨厌的浑蛋。”
半泽皱起眉头。
“说到底,完全就是靠政治力量决定胜负的嘛。一方面可以说金城那小子棋高一着,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梶本决策失误了。丑闻,归根结底,与追究管理责任相比,更要追究的是个人主观恶意。在银行看来,金城支行长是深知责任重大,坚守岗位,等待真相大白之时,自然就把全部的责任推到副支行长身上喽。”
“那小子连处分都没有吗?”半泽灌下一口冰啤酒,“真是好手段啊。”
“这件事跟你还有关系呢。”
想不到渡真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半泽一惊。
“金城部长主张,如果因西大阪钢铁的空头支票产生实际损失的话,一定要追究融资课长的责任。看样子,他对你可是怀有恶意的呢。”
“十有八九又是浅野搞的鬼。”
半泽立刻明白了渡真利没有说出口的那层意思。
“以前,不知道是在哪个部门了,听说浅野当过金城的手下呢。”
半泽气得咬牙切齿。
“不惜在总部发起人脉总动员,也要把损失的责任落定在你头上,浅野显然是这样打算的——我说你可有什么进展没有啊?”
看样子这一问才是渡真利的真正目的,“融资部里可没少关心这件事啊。”
“我找到了东田现在藏身的公寓,但还谈不上回收不回收呢。”
接下来半泽把白天的事情告诉渡真利,又用圆珠笔在桌上的纸巾上画出那个他正在查询的金融机构的标志。
“就是这样的。我估计是神户的当地银行,但也没有什么头绪。你知道吗?”
渡真利一看脸色变了。
“这是一家外资机构。”——渡真利说出了意想不到的真相。
“外资?哪国的?”
“纽约港湾证券。在日本境内只有东京有分支机构,关西可没有。”
“美国的大型证券公司吗?”
“以私人银行服务为特色的银行。要成为他家的私人银行客户,至少要有十亿日元以上的金融资产啊。”
“十亿日元?”半泽目不转睛地盯着渡真利,“这么说,东田至少在纽约港湾证券藏了有十亿日元?”
“如果东田是他家的私人银行客户的话。”
私人银行是以富人阶层为目标客户开展的金融业务。业务的核心是财富管理。按照客户的意向,配置股票、债券、外汇存款,服务的内容不仅是提高资产运营收益,必要时还可以介入家庭生活中的种种问题,为其提供解决方案。日本银行为了巩固盈利基础,也在大力拓展和开发富人阶层市场,但是跟海外的传统一流私人银行相比,所提供的服务质量和内容还有显著的差距。
“总算前进了一步呢。”真是喜出望外,半泽暗自窃笑,“多亏了你,谢谢了,兄弟。”
“非查封了他不可。”渡真利一脸认真地叮嘱。
“放心,交给我了。”
半泽往渡真利已经空了的杯子里倒上满满一杯啤酒。
“不过说起来啊,渡真利,你小子对这些银行标志还真了解呢。”
渡真利脸上涌起苦涩的表情,“哎呀,还不是凑巧了嘛,也是因为种种原因吧。”
“你想过跳槽?”
被半泽猜中了心事,渡真利沉默了。他的梦想是项目融资,他大概也考虑过想在这家证券公司实现在东京中央银行已经破灭掉的梦想吧。
“如果把东田的秘密资产查封后贷款全额回收的话,也不知道浅野行长接下去会怎么做。为了把损失的责任记在你头上,他可是在总部大肆宣传,看来他的计划要半途而废了。”
“谁知道呢。”半泽说,“要我说,他八成还会说收回贷款都是他的本事和功劳呢。”
“功劳都归自己,错误全赖部下嘛。你找苅田好好商量一下,查封外资银行账户的事情能越过浅野支行长才好。”
“要是可以我肯定这么办。”
就在两人有说有笑的时候,竹下那边总算有消息了。
“我现在收工往回撤呢。照片我拍到啦,我发到你的工作邮箱里。对了,要不我改一下格式也发到你手机里吧。收到了就当下酒菜看一眼吧。老哥我干得不错吧。”
大概是在电话里听到了酒吧的喧嚣,竹下低声笑着说。
“竹下说拍到了东田同党的照片呢。”
渡真利端着酒杯正要喝,听到这话顺嘴吹了声口哨。
竹下的邮件很快就收到了。
嘈杂喧闹的居酒屋的一个角落里。半泽多少有点儿醉了,手指已经不听使唤了,摁了几下才打开邮件。随着“附件接收中”的图标不停地转圈,图片一点一点加载下来,终于露出照片的全貌。渡真利也不说话,在旁边紧紧地盯着。
照片的背景是公寓的入口,明亮的橙黄色。而照片的主人公则是正在送客的东田和刚从门口出来的一个男人的身影。照片开始只露出了那人举起的手,渐渐地他的面部也显示出来。
直到图片加载完毕,半泽和渡真利盯着那张图片半天也没有动。
半泽将照片保存在手机里,立刻按下键盘给竹下回电。
“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