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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刚过,苏珊从波特兰回到家,拎着三个簌簌作响的棕色百货公司购物袋——她卖掉两幅画,得到八十多块钱,去小小地放纵了一番。两条新裙子,一件开襟羊毛上衣。
“苏西?”母亲在喊,“是你吗?”
“我回来了,我有——”
“到这儿来,苏珊,我要和你谈谈。”
苏珊立刻认出了这个语气,尽管自从高中毕业后就没听到过了。当时关于裙摆高度和男朋友的争论日复一日,每天她都痛苦不堪。
她放下购物袋,走进客厅。母亲在本·米尔斯的话题上最近变得越来越冷淡,今天大概要下最后通牒了。
母亲坐在凸窗前的摇椅上织毛衣。电视关着。两者联系起来,是个凶险的讯号。
“你大概还不知道最新的消息吧?”诺顿夫人说。毛衣针咔嗒咔嗒地响得飞快,深绿色的毛线被织成整齐的行列。不知道是谁的冬天围巾。“你今天早晨走得太早了。”
“最新?”
“迈克·莱尔森昨天夜里死在马修·伯克家里,猜猜看是谁给他送终的?正是你的作家朋友,本·米尔斯先生!”
“迈克……本……什么?”
诺顿夫人阴森地笑了笑:“梅布尔今天早晨十点左右打电话通知了我。伯克先生说他昨天晚上在戴尔伯特·马凯的酒馆遇到迈克——老师怎么能去泡酒吧呢?真是没法说了——他觉得迈克气色很差,就带迈克回家休息。他昨天夜里死了。似乎没人知道米尔斯先生为什么在那儿!”
“他们认识,”苏珊心不在焉地说,“本说他和伯克先生很谈得来……妈妈,迈克发生了什么?”
诺顿夫人却没那么容易放弃这个话题:“总而言之,有人认为,自从本·米尔斯先生在林苑镇露面以来,咱们遇到的惊喜也未免多了一些。实在太多了。”
“什么蠢话!”苏珊恼火起来,“我说,迈克到底——”
“还没确定死因,”诺顿夫人转着毛线团,放出一段散线,“有人说他可能从格立克家的孩子身上传染了什么病。”
“要真是这样,为什么其他人没染上?比方说孩子的父母?”
“有些年轻人觉得他们什么都明白。”诺顿夫人自言自语道。毛衣针上下翻飞。
苏珊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看看有没有——”
“再坐一分钟,”诺顿夫人说,“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苏珊坐了回去,脸上毫无表情。
“有时候啊,年轻人不知道该知道些什么。”安·诺顿的声音里那种虚情假意的轻松语调让苏珊立刻警觉起来。
“比方说呢?”
“嗯,比方说本·米尔斯先生几年前出过一起车祸。他第二本书刚出版不久。摩托车事故。他喝醉了。妻子遇难。”
苏珊站起来:“我不想听下去了。”
“跟你说这些,全都是为了你好。”诺顿夫人心平气和地说。
“谁告诉你的?”苏珊问。她没有感觉到常有的那种炽烈而无力反抗的怒火,也不想立刻冲上楼,逃离这个全知全能的冷静声音,哭个昏天黑地。她只感觉到冰冷和遥远,仿佛飘荡于太空之中。“梅布尔·沃茨说的,对不对?”
“谁说的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事实。”
“当然了。我们还赢了越南战争呢,耶稣·基督还每天正午坐在婴儿推车里横穿镇中心呢。”
“梅布尔觉得他很面熟,”安·诺顿说,“于是就一盒一盒地翻阅积下来的旧报纸——”
“你指的是丑闻小报吧?专门刊登星座预报、车祸现场照片和小明星奶子的那种货色,对吧?哈,多么博识多通的消息来源!”她冷笑两声。
“别说脏话。事情经过摆在面前,白纸黑字。那女人——说是他妻子,其实是什么只有天晓得——坐在后座上,他在人行道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最后撞在开动的货车车身上。文章说,警察在现场给他做了呼吸测试。就……在……现场。”她用毛衣针一下下敲打摇椅扶手,强调着副词、介词和宾语。
“那他为什么没进监狱?”
“名人嘛,总是认识许多人的,”她冷静而确定地说,“只要有钱,什么罪名摆脱不了?你看看肯尼迪家的孩子,逃脱了多少惩罚呀。”
“他上法庭了吗?”
“跟你说了,警察给他做了——”
“你说过了。但是,他喝醉了吗?”
“我告诉你,他喝醉了!”红晕开始攀上她的面颊,“警察不会给清醒的人做呼吸测试!他妻子死了!和查帕奎迪克事件一个样!一个样!”
“我打算搬到镇里去住,”苏珊缓缓开口,“我一直想告诉你,妈妈,我早就该搬出去住了。对你对我都好。我和芭布丝·格里芬谈过,她说姐妹巷有套不错的四间房——”
“噢,她生气了!”诺顿夫人自言自语道,“有人毁坏了她心目中本·大人物·米尔斯先生的形象,她气疯了,都要口吐白沫了。”几年前,这句台词对苏珊特别有效。
“妈妈,你到底是怎么了?”苏珊有些绝望地说,“你以前没有……不至于这么低级——”
安·诺顿猛一抬头,站了起来,正在编织的毛衣滑落在地,她用双手扣住苏珊的两肩,使劲摇晃女儿。
“你要听我的!不准你像个寻常婊子似的跟那女里女气的小子厮混,被他灌输一脑袋胡思乱想的念头。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苏珊甩手扇了她一耳光。
安·诺顿眨了眨眼,惊骇莫名,把双眼瞪得溜圆。两人在沉默和震惊中对视了足足一分钟。苏珊的嗓子眼里挤出一个细小的声音,但转瞬即逝。
“我上楼去了,”她说,“最迟星期二搬走。”
“弗洛伊德来过。”诺顿夫人说。她还未从那一巴掌里恢复过来,脸依然僵在那里,女儿的指痕红通通地印在面颊上,仿佛几个惊叹号。
“我和弗洛伊德结束了,”苏珊淡然道,“接受事实吧。怎么还不赶紧拿起电话,通知你的鸟怪好朋友梅布尔?大概到时候你就觉得是真的了。”
“弗洛伊德他爱你,苏珊。你这是在……在毁他。他崩溃了,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和我掏了心窝子,”安的眼中闪烁着回忆,“他最后崩溃了,哭得像个孩子。”
苏珊不禁心想,这恐怕太不像她认识的弗洛伊德了。尽管她怀疑这是母亲捏造的故事,但从母亲的眼神里看得出并非如此。
“妈妈,这就是你对我的希望吗?爱哭的孩子?还是说你沉溺于抱个金发孙子的幻想中不能自拔了?我大概让你很头疼吧?只要我不结婚,不和一个肯让你竖大拇指的男人安顿下来,你就觉得自己还没有完成使命吧?和男人安顿下来,怀孕生子,变成从早忙到晚的家庭主妇。这就是你期望的未来,对不对?我说,我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在哪里?”
“苏珊,你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母亲的语气饱含着绝对和深信不疑的确定,苏珊有一瞬间险些相信了她。一个画面出现在脑海里:她和母亲站在这儿摆出姿势,母亲在摇椅旁,她在门口;两人之间的全部联系就是一卷绿色羊毛,经过无数次激烈的拉扯,毛线已经磨损得非常脆弱了。画面改变:母亲戴着猎手帽,帽带上五花八门地别着各种假饵。正在拼命把身穿黄色印花女内衣的大鲑鱼钓上岸。她在做最后一次努力,把这条鱼拖出水面,扔进柳条筐。拿去干什么呢?挂起来做装饰品?还是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