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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望着放在腿上的干裂双手,吞了口口水。我还没告诉他们,可妮莉亚打破了我的瓷砖。

彼特要走的时候,母亲低声吩咐我送他到路口。我走在他身旁,虽然那天下着雨,路上没有什么人,但我知道我们的邻居都在窥探。我觉得仿佛被我的父母推到了路上,仿佛他们达成了一项交易,把我送到一个男人的手里。至少他是个好人,我心想,就算他的手永远不够干净。

快要走到瑞耶佛运河之前,有一条小巷,彼特引我进去,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腰上。小时候我们玩游戏,阿格妮丝总喜欢躲在那里。我贴墙而立,让彼特吻我。他急躁地咬破了我的嘴唇,我没有叫出声。我舔掉微咸的鲜血,越过他的肩膀直视着对面的潮湿砖墙,他的身体用力压上我。一滴雨水掉进我的眼睛。

我不会让他一次就得到所有想要的。过了一会儿,彼特起身退后,他伸出一只手要碰我的头,我扭头躲开。

“你喜欢戴着头巾,对不对?”他说。

“我没有有钱到可以做头发,让我不需要戴头巾,”我马上接口,“而且我也不是一个……”我没有说完。我不需要告诉他,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当众展示她的头发。

“可是你的头巾把你的头发都遮住了,为什么?大部分女人都会露出一点来。”

我没有回答。

“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褐色。”

“深褐色还是浅褐色?”

“深褐色。”

彼特微笑,仿佛在跟一个小孩子玩游戏。

“直的还是卷的?”

“都是,也都不是。”我模棱两可地回答。

“长还是短?”

我迟疑了一下:“到肩膀下面。”

他继续对我微微笑了笑,然后又亲吻了我一次,这才转身走向市集广场。

我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我不想说谎,但也不想让他知道。我有一头长而狂野的头发,拿下头巾后,它们看起来像属于另一个葛里叶——一个会和男人单独站在暗巷里的葛里叶,一个不是这么安静乖巧而干净的葛里叶。这个葛里叶就像那些敢展示头发的女人一样,这就是我始终把头发严密地藏起来的原因——不让那一个葛里叶露出任何痕迹。

他完成了《面包师的女儿》这幅画。这一次,我事前就有察觉,因为他没有再吩咐我研磨及清洗颜料。现在,他很少用到颜料,也没有在最后做什么突然的改变。就像《戴着珍珠项链的女人》那幅画一样,要改的地方,他之前都已经改了。他拿掉画中的一张椅子,移动墙上的地图。这些改变并没有让我感到那么惊讶,因为我有机会自己好好思考一番,知道他的改动使画变得更好了。

他又向凡·李维欧借来暗箱,最后一次观看所画的场景。暗箱架好了之后,他让我也过来看。虽然我依旧不懂那是怎么办到的,但我渐渐喜欢起画在暗箱里面小小的、左右顛倒的房间景象。平凡的物品的颜色变得很浓稠——桌布是深红色、墙上的地图是透亮的棕色,像是举在阳光下的一杯麦酒。我不明白暗箱如何帮助他作画,但我逐渐变得有点像玛莉亚·辛——如果这让他画得更好,那我就不去怀疑。

不过,他并没有画得更快。他花了五个月的时间来画《执水壶的女孩》。我常常担心玛莉亚·辛会提醒我,说我没有帮助他画得快一些,然后叫我打包东西离开。

她没有。她知道那一个冬天他在公会和米杰伦非常忙碌。也许是她决定等久一点,看看到了夏天,情形会不会有所改善;也许是她太喜欢那幅画了,因此实在无法去责备他。

“这么好的一幅画,只放在面包师傅那里实在太可惜了。”她有一天说,“如果把它卖给凡·路易文,我们一定可以拿更多钱。”很明显地,虽然作画的是他,负责谈生意的人则是她。

面包师傅对于画也相当满意。他来看画的那一天和几个月前凡·路易文夫妇来赏画的正式拜访很不一样,面包师傅把他一整家人都带来了,包括好几个小孩和一两个姐妹。他是个爽朗的人,一张脸被烤炉的热气烤得始终红通通的,头发看起来好像他刚刚从面粉堆里爬出来一样。他不喝玛莉亚·辛准备的葡萄酒,宁愿要一杯麦酒。他喜欢小孩,坚持让四个女孩和约翰到画室里,她们也很喜欢他——他每次来访总会带一片贝壳给她们增加收藏。这次他带了一颗和我手掌一样大小的海螺,白色的贝壳混杂着淡黄色的斑纹,外表粗糙多刺,里面则是粉红橘色的光滑亮面。女孩们很开心,跑去找她们其他的贝壳,然后拿上楼和面包师傅的孩子们一起在储藏室里玩耍,我和坦妮基则在画室里招待宾客。

面包师傅大声告诉众人他很满意这幅画。“我女儿看起来很漂亮,这对我来说就够了。”他说。

他走了之后,玛莉亚·辛哀叹这么一幅好画被随便欣赏。她觉得他没有像凡·路易文那样仔细研究,麦酒让他昏头昏脑,他周围嘈杂的小孩子更使他无法静下来欣赏。我不同意,虽然我没有说。对我而言,面包师傅所说的是他对这幅画的真诚反应,凡·路易文摆出鉴赏家的姿态来看一幅画,满口甜言蜜语、满脸高深莫测,他显然是要装给别人看,然而面包师傅只是单纯地说出他的想法。

我查看了一下储藏室里的孩子们,他们散坐在地板上翻拣贝壳,弄得到处都是沙子。放在那里的柜子、书、盘子以及坐垫丝毫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可妮莉亚正爬下通往阁楼的楼梯,在最后还剩三级阶梯的时候,她纵身一跃,踏上地面后胜利地大叫。她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有某种挑战的意味。面包师傅一个年纪跟爱莉蒂差不多的儿子,爬上几级楼梯然后往下跳,接着爱莉蒂也来试试,然后是另一个小孩,然后是又一个。

我始终不明白可妮莉亚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溜进了阁楼,偷走染红我围裙的茜草根颜料。她天生就狡猾,会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溜。她偷东西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他或玛莉亚·辛,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相信。相反,我只能在我和他都离开的时候,小心把颜料放好锁起来。

看着她伸展四肢躺在玛提格身边,我没有对她说什么。不过当晚我检查自己的物品,每件东西都在原处——我的破瓷砖、我的玳瑁梳子、我的祈祷书、我的绣花手帕、我的领巾、我的衬衣、我的围裙及帽子。我数了数,把它们整理了一下,然后重新折起来。

接着我检查颜料,只是想确认一下。它们也同样排列得很整齐,而且橱柜看起来并不像被人捣过乱的样子。

也许她终究只是个孩子,爬上楼梯再跳下来,只是想玩游戏而不是捣蛋。

五月,面包师傅拿走了他的画,然而主人一直到七月才开始准备画下一幅。他的延误让我焦虑不堪,尽管玛莉亚·辛也知道错不在我,但我仍等着她的责怪。有一天,我无意间听到她跟卡萨琳娜说话,她说凡·路易文的一个朋友看到他太太戴珍珠项链那幅画,觉得她应该要看向正前方而不是要看镜子,于是凡·路易文决定要一幅他太太脸朝向画家的正面画像。“他很少画这种姿势。”她评论道。

我无法听见卡萨琳娜的回答,于是停下了手边打扫女孩房间的工作。

“你记不记得最后一幅,”玛莉亚·辛提醒她,“女佣。记不记得凡·路易文和穿红衣的女佣?”

卡萨琳娜哼了一声,闷着声笑。

“那是最后一次他画里的人看向正前方,”玛莉亚·辛继续,“闹出多大一个丑闻!我本来以为,这次凡·路易文向他提议他一定会拒绝,没想到他却答应了。”

我不能问玛莉亚·辛,因为这么一来,她就会知道我偷听了她们说话。我也不能问坦妮基,如今她不再跟我说任何小道消息。于是有一天,趁着摊子上没什么客人时,我问小彼特有没有听说过穿红衣服的女佣。

“噢,有啊,这个故事传遍整个肉市呢。”他哧哧笑着回答,弯下身去重新整理摆在台子上的牛舌头,“那是好几年前,好像是凡·路易文要他家厨房里的一个女佣和他一起为画摆姿势,他们要她穿上他太太的一件晚礼服,红色的,然后凡·路易文还要求画里要有葡萄酒,这样每次他们一起摆姿势的时候,他就可以叫她喝。显然,画还没画完,她就怀了凡·路易文的孩子。”

“结果她有什么下场?”

彼特耸耸肩:“这种女孩还会有什么下场?”

他的话让我的血液都冻结了。这类故事我以前当然听过,但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不像这一个。我想到自己向往着穿上卡萨琳娜的衣服,想到凡·路易文在走廊上一把抓住我的下巴,想到他对我的主人说:“你应该画她。”

彼特停下手里的工作,他的眉头微皱。“你为什么要打听她的事?”

“没什么,”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只是听别人谈到,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摆设《面包师的女儿》这幅画的布景时,我并不在场——我还没开始协助他。现在,当凡·路易文的太太第一次来为他摆姿势时,我正在阁楼里工作,可以听见他说话。她是个很安静的女人,不发一言照着所说的去做,甚至连她精巧的鞋子踩过瓷砖地板时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叫她站在百叶窗敞开的窗边,然后坐在桌子边两张雕着狮头的椅子中的一张上,我听见他关上了一些百叶窗。

“这一幅画将比上一幅还暗些。”他宣布。

她没有回答,听起来仿佛是他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他喊我,看到我出现后他说:“葛里叶,去拿我太太的黄色罩袍,还有她的珍珠项链和耳环。”

那天下午卡萨琳娜正巧去拜访朋友,因此我不能向她要她的珠宝,不过反正我也不怎么敢跟她开口。没办法,我只好去耶稣受难室找玛莉亚·辛,她用钥匙打开卡萨琳娜的珠宝盒,把项链和耳环交给我。接着我从大厅的橱柜里拿出罩袍,抖开来,小心地披在手臂上。我抚摸着以前从不曾碰触过的袍子,然后低下头把鼻子埋进毛皮里——毛又细又软,像是刚出生的兔子的毛。

穿过长廊走向楼梯时,我忽然有一股冲动,想抱着手里的贵重物品夺门而出,我可以走到市集广场中央的那颗星星,选一个方向往下走,然后永远不再回来。

然而我还是回到凡·路易文太太身边,协助她穿上罩袍,她自自然然地穿上它,仿佛那本来就是她的。她把耳环的银针滑进耳垂上的小洞,接着拿起珍珠项链环绕脖子,我接过丝带,正要帮她把项链系上时,他开口:“不要戴项链,放在桌上。”

她再次坐下。他坐在他的椅子上,研究着她,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她望着空气,什么都没有看,就像他之前要我做的一样。

“看向我。”他说。

她看向他。她的眼睛很大,颜色又深,几乎是黑色的。

他在桌上铺上一块桌布,然后又把它换成蓝布。他把珍珠项链拉直放在桌上,堆成一堆,然后又拉直。他叫她站起来,坐下,往后坐,再往前坐。

我以为他忘记我正在角落里观看,直到他说:“葛里叶,去帮我拿卡萨琳娜的粉刷。”

他要她把刷子拿到脸颊边,握在手里搁在桌子上,放在一旁。他把粉刷拿给我,“放回去。”

我回来时,他给了她一支羽毛笔和一张纸,她坐在椅子里,身体前倾,手拿着笔写字,她的右边有一个墨水台。他打开上面的一对百叶窗,关起下面的一对,房间暗了下来,光线从上方洒落,映着她圆润高挑的额头、搁在桌面的手臂,以及黄色罩袍的袖子。

“你的左手稍微往前一点,”他说,“就是那儿。”

她写字。

“看着我。”他说。

她看着他。

他去储藏室拿了一张地图,挂在她身后的墙上。他又把它取下来,换了一小幅风景画,又换了一幅海上船只画,然后什么都不挂。接着他离开,下楼。

他不在的这一段时间,我仔细观察凡·路易文的太太,我这么做想必很无礼,但我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她一动也不动,似乎完全融入了布景里。等他拿着一幅乐器的静物画回来时,她看起来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坐在桌边,写她的信。我听说在上一幅戴项链的画之前,他已经画过她一次,画中她吹着笛子。几次下来,她一定很清楚他希望一个模特儿做些什么,或许她就是他想要的。

他把画挂在她身后,然后再次坐下来研究她。他们彼此互望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我想离开,回去弄我的颜料,但我不敢打断那个时刻。

“下次你来的时候,头上的缎带不要用粉红色,用白色,还有你绑在后面的缎带用黄色的。”

她点点头,轻得几乎没有移动。

“你可以休息了。”

等他释放她后,我才觉得自己可以自由离开。

第二天,他拉了另一张椅子到桌子边。再隔天,他把卡萨琳娜的珠宝盒拿上楼来,放置在桌上,珠宝盒抽屉的钥匙孔周围镶着一圈珍珠。

当我在阁楼里工作的时候,凡·李维欧带着他的暗箱来了。

“你实在应该哪一天自己去弄一个来,”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说,“不过我承认,我可以借这个机会来看看你在画什么。你的模特儿呢?”

“她不能来。”

“这就麻烦了。”

“不会。葛里叶。”他喊道。

我爬下梯子。看到我走进画室,凡·李维欧惊愕地瞪着我。他有一双非常清澈的褐色眼睛,厚厚的眼皮让他看起来就像刚刚睡醒。然而他清醒得很,不但惊讶而且很困惑,两个嘴角绷得紧紧的。尽管看到我让他一脸错愕,他仍流露出一种和蔼的神情,等他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后,他甚至向我行了一个礼。

从来没有一位绅士向我行过礼,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凡·李维欧大笑。

“你刚刚在上面做什么啊,亲爱的?”

“研磨颜料,先生。”

他转向我主人。“一个助手!你还有什么别的惊奇要告诉我?接下来,你要教她帮你画画了。”

我的主人并不觉得有趣。“葛里叶,”他说,“过去那边,像前几天你看到的凡·路易文太太那样摆姿势。”

我紧张地走向椅子,坐下,身体前倾,像她做过的一样。

“拿起羽毛笔。”

我拿起笔,手不停地颤抖,羽毛也跟着微微抖动。我把双手放在记忆中她放的位置,祈祷他不会像要求凡·路易文太太那样叫我写字,因为除了父亲曾教过我写自己的名字外,其他的我都不会写。但至少我还知道怎么握羽毛笔。我望了一眼桌上的纸张,不知道凡·路易文的太太在上面写了什么。我能够读一些比较熟悉的东西,比如我的祈祷书,可是我看不懂一位女士的笔迹。

“看向我。”

我看向他,试着充当凡·路易文的太太。

他清了清喉咙。“她到时候会穿那件黄色罩袍,”他对凡·李维欧说,后者点点头。

主人站着,他们把暗箱对准我架设好,然后轮流观看。当他们头上盖着黑袍子弯身朝木箱里观看时,我比较能够自然地坐在那里,如他所希望的一样,什么也不想。

他叫凡·李维欧把后面墙上的画移动了好几次,直到移至他满意的位置,接着他将百叶窗打开又关上,头仍然覆盖在袍子下。终于他好像满意了。主人站直身体,折好长袍披在椅背上,然后走向书桌。他拿起一张纸交给凡·李维欧,两个人开始讨论起上面的內容——公会里的一些事。他们谈了很长一段时间。

凡·李维欧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在老天的份上,老兄,让那女孩儿回去做她的工作吧。”

主人看着我,好像很惊讶我怎么还坐在桌子边,手里拿着羽毛笔:“葛里叶,你可以走了。”

我离开的时候,似乎看到凡·李维欧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怜悯。

架好的暗箱在画室里留了几天,趁着这个机会,我去看了好几次,反复观察桌上的物品。他即将要画的布景中有样东西让我觉得怪怪的,好像看着一幅挂歪的画。我想做点改变,可是不知道是哪里。暗箱没有给我答案。

有一天,凡·路易文的太太又来了,他从暗箱里看她看了很久。我经过画室的时候,他的头还埋在长袍下,于是我尽可能放轻脚步,唯恐打扰到他们。走到他身后时,我停下来一会儿,观看有她在其中的整个画面。她一定也发现我了,但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用黑色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他。

然后我忽然发觉,整个画面太过整齐了。尽管我自己最重视事物的整洁,但我从他别的画作中知道,桌上应该要有一点凌乱,一点攫取视线的东西。我仔细考虑每一样物品——珠宝盒、蓝色桌布、珍珠项链、信、墨水台——然后决定我会做什么改变。我安静地回到阁楼,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一旦我想清楚他应该怎么改动画中的布景之后,我开始等待他的行动。

他没有动桌上的任何东西。他稍微调整了百叶窗、她头部的倾斜、手上羽毛笔的角度,然而就是没有我所期待的改变。

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去。拧床单的时候我想着,替坦妮基转动烤肉串时我想着,擦拭厨房瓷砖时我想着,冲洗颜料时我想着。夜里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脑中也想着,有时候我会爬起来再看一遍。不,我并没有错。

他把暗箱还给了凡·李维欧。

每当我望向角落里的布景时,我的胸口就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上面。

他在画架上摆好画布,涂上一层铅白和白垩,混着一点焦黄和赭黄。

我的胸口越来越紧,我等待着他。

他用红褐色淡淡描出女人和每件物品的轮廓。

当他开始涂上一大块一大块错误的颜色时,我觉得我的胸口像一只装了太多面粉的麻袋一样,就要胀开了。

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决定自己动手改变。

第二天早晨我打扫画室时,小心把珠宝盒放回原位,重新排好珍珠项链,放好信纸,擦亮并摆回墨水台。我深吸一口气,放松胸口的压力,然后以一个迅速的动作把蓝布的前面一段拉到桌上,让它从桌下的阴影里流出来,爬上桌子,蜿蜒在珠宝盒的前方。我调整了一些皱折的线条,然后退后几步检视。它的形状正好映衬了凡·路易文太太放在桌上的手臂。

对了,我心想,抿起嘴唇。他或许会因为我乱动布景而赶走我,但现在,它看起来好多了。

那天下午,我没有上阁楼里去,尽管那里有一堆工作在等着。我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和坦妮基一起缝补衬衫。那天早上他没有进画室,而是到公会去,并在凡·李维欧家吃中饭。他还没看到我做的变动。

我坐在长椅上焦虑地等待,甚至连最近对我视而不见的坦妮基都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你怎么了,女孩?”她问,她开始学她的女主人那样叫我女孩,“你的样子好像一只等着被宰的鸡。”

“没事。”我说,“我问你,上次卡萨琳娜的哥哥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市集听到别人讲,他们还一直提到你呢。”我加上一句,希望引开她的注意,并恭维她,同时掩饰我转移问题的笨拙技巧。

坦妮基挺起身子,然而她很快想起了是谁在问。“那不关你的事,”她冷冷地说,“那是家里的事,跟你这种人没关系。”

几个月前,她会很开心地讲述这个让她声名显赫的故事,然而此刻问的人是我,我没有资格也不配听她说这样的事迹。不过要她放弃这么一个吹嘘的机会,想必很痛苦。

然后我看到他——他从奥兰迪克朝我们走过来,他的帽子斜向一边,挡住照在脸上的春日暖阳,黑色斗篷拢在肩膀后面。等他走向我们时,我避开目光,无法看他。

“午安,先生。”坦妮基用完全不同的语调高喊。

“你好,坦妮基,在晒太阳吗?”

“噢,是的,先生。我喜欢阳光照在脸上。”

我低头望着手里缝好的针脚,可以感觉到他正在看着我。

等他进屋后,坦妮基压低嗓子说:“主人跟你说话的时候,要跟他问好,女孩,你刚才的态度很没礼貌。”

“可他是在对你说话。”

“当然他是对我说话。但你也不能这么无礼,不然到哪一天这里不要你了,你只能沦落街头。”

他现在一定已经上楼了,我想,他一定已经看到我做的事了。

我等着,几乎拿不住手里的针,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他会在坦妮基面前斥责我吗?打从我住进他的屋子以来,他会第一次对我提高音量吗?他会说我毀了他的画吗?

或许他只是把蓝布拉下来,让它垂到原来的位置,或许他什么都不会对我说。

那天晚上,他下楼用餐的时候,我看了他一眼,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不冷漠也不焦虑。他没有故意忽略我,但也没有注意我。

我上楼睡觉时,查看了一下他是否把布拉回我更动前的样子。

他没有。我把蜡烛举向画架——他用红褐色重新描上蓝布的折痕,依此做了更动。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微笑。

隔天早上,当我在擦拭珠宝箱周围桌子的时候,他走了进来。我正用一只手臂靠着盒子的边缘,然后把它移开,用另一只手掸去下面和附近的灰尘。我偏过头,看见他正望着我,他以前没看过我如何测量位置。他没说话,我也没开口——我正计算着把盒子毫无偏差地摆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我拿一块湿抹布沾拭蓝色桌布,在我做出来的折痕那里特别小心地打扫。我一边擦,双手一边微微地颤抖着。

做完后我抬头看他。

“葛里叶,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更动桌布?”他的语调和之前在我父母家他问我蔬菜的事时一样。

我想了一会。“画面中需要一点凌乱,来衬托她的宁静。”我解释道,“需要一个可以抓住视线的东西,同时也必须是看起来很舒服的东西,这个就是,因为布和她手臂摆放的位置很相似。”

接下来是很长的沉默。他凝视着桌子,我等待着,双手在围裙上来回擦拭。

“我从没想过我会从女佣身上学到东西。”最后他终于开口。

※ ※ ※

星期天,当我向父亲描述新的画作时,母亲过来一起听。彼特也在,他的眼睛盯着投射在地板上的一块阳光。每当我们谈论起我主人的画时,他总是不吭一声。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所做的而且得到主人赞许的变动。

“我认为他的画对灵魂有害。”我母亲忽然皱着眉发表意见。她以前从没谈论过他的画。

父亲惊讶地把脸转向她。“但是对荷包大有好处。”法兰讽刺道。这个星期天他难得回家来,最近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钱,他想知道奥兰迪克屋里的东西值多少钱,他问我画里的珍珠项链和罩袍,问我珠宝盒上镶的珍珠和里面放的物品,问我挂在墙上的画有多大有多少。我没有告诉他太多,我实在不想这样看待自己的弟弟,但我很害怕他的心思已经从努力做一个瓷砖作坊的学徒,转变到寻找轻松过日子的方法。我猜他只是在做白日梦,然而我不想用他生活周遭——或他姐姐生活周遭——的奢侈品来刺激他的白日梦。

“你指的是什么,妈妈?”我问,不理会法兰。

“你在说到他的画时,你所用的形容让人觉得有点危险。”她解释,“听你讲的样子,那些画好像应该是宗教场景里面的。就好像你把一个女人形容得像是圣母玛利亚,可她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一个在写信的女人。那幅画也许没那么崇高,可是你却给它很多意义,把它捧上天了。台夫特有几千几万幅画,你到处都可以看到,随随便便挂在酒店里或是有钱人家里,你只要花一个女佣两个星期的薪水就可以在市场里买到。”

“如果我那么做,”我回答,“你和爸爸就会两个星期没得吃,你们还来不及看到我买的画,就已经饿死了。”

父亲缩了缩身体,刚刚一直在一段绳子上打结的法兰变得很僵硬,彼特瞥了我一眼。

母亲依然保持淡漠,她很少说心里话,当她开口时,她的话都如黄金般珍贵。

“对不起,妈妈,”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这个意……”

“为他们工作,改变了你的想法,”她打断我,“让你忘记了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是一个规矩的新教徒家庭,我们的需要不受有钱人或流行的影响。”

我垂下头,她的话刺进我的心坎里。那些话是母亲的教诲,是将来我也会告诉我女儿的教诲。尽管我讨厌她这么说,就像我讨厌她质疑他画作的价值一样,但我仍然明白她的话中包含着真理。

那个星期天,彼特没有和我在巷子里待很久。

隔天早上再看到那幅画,我很痛苦。画布上除了一块块错误的颜色之外,他还描画出了她的眼睛、她的宽阔额头,以及罩袍袖子上的部分皱折。尤其是那片鲜艳的黄色,更给我一种母亲的话中所指责的罪恶享乐的印象。我试着在脑中想象这幅画完成后挂在彼特老爹的摊子上,一幅简单的画,一个女人正在写信,标价十银币。

我办不到。

那天下午他心情很好,不然我也不会问他。我慢慢学会去判断他的情绪,不是从他极少的言语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很少把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是从他在画室和阁楼里走动的方式察觉端倪。当他工作顺利心情好的时候,他会果断地来回跨步,没有任何迟疑,不浪费任何动作。只可惜他并不特别喜爱音乐,不然这个时候他一定会低声哼歌或吹起口哨来。相反,要是工作进行得不顺利,他会停步,盯着窗外,突然转身,才爬几级阁楼的梯子就退回来。

“先生。”他上阁楼来,把亚麻籽油混入我已经磨好的白铅粉里,这时我开口。他正在画袖口的貂毛。那一天她没来,不过我发现就算她不在场,他也可以画她身上的某些部分。

他抬起眉毛。

“什么事,葛里叶?”

全屋子里,只有他和玛提格总是叫我的名字。

“您的画是天主教的画吗?”

他停下来,装亚麻籽油的瓶子就悬在盛着白铅粉的贝壳上。“天主教的画。”他重复,把手放下来,拿瓶子轻敲桌面,“你说的天主教的画是什么意思?”

我问之前并没有想清楚,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试着换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天主教教堂里要挂画?”

“葛里叶,你去过天主教教堂吗?”

“没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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