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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你去了哪儿?”

“一个叫法诺的地方。”

*******

“尊贵的庭上,我们抵达法诺时,天已经黑了,黑得不见五指。那天确实是九月十六日,但像那样的夜晚——阴沉、冰冷、仿佛遭到诅咒的夜晚——却只会让人想起十一月。我们甚至没必要专门去找铸剑师的工坊,因为它不但是整个镇子占地最广的房子,还不停传出打铁声。聂拉汀·西卡……记录员先生,您没必要记下全名,因为……我不记得自己说没说过,聂拉汀已经死了,就在独角兽村……”

“证人不要对记录员指手画脚。继续你的陈述。”

“聂拉汀敲了敲门,客客气气地说明我们的身份和来意,客客气气地请对方听我们解释。然后我们进了门。铸剑师的工坊很漂亮,看起来就像一座货真价实的堡垒——松木造的栅栏,橡木搭的角楼,内壁是粉刷过的落叶杉……”

“本庭对建筑细节不感兴趣。证人请说重点。但首先,本庭要求你再说一遍铸剑师的名字,以便记录。”

“艾斯特海兹,尊贵的庭上。法诺的艾斯特海兹。”

*******

铸剑师艾斯特海兹盯着波利亚斯·穆恩看了很久,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

“邦纳特也许在这儿,”最后,他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开口道,“也许不在。谁知道呢?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家制造刀剑的工坊。跟刀剑有关的任何事,我们都能迅速、流畅且彻底地给出答案。但我觉得,我没理由回答跟其他顾客有关的问题。”

肯娜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假装在擦鼻子。

“理由可以找嘛。”聂拉汀·西卡说,“你是要自己说呢,艾斯特海兹先生,还是让我帮你?想走哪条路,你自己挑。”与女性化的外表截然相反,聂拉汀表情冷酷,语气充满威胁。

但铸剑师只是摆弄着骨哨,哼了一声。“在贿赂和威胁里挑一个?免了。两边都是让人唾弃的玩意儿。”

波利亚斯·穆恩清了清嗓子。“只是一点信息罢了,有那么重要吗?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了,艾斯特海兹先生,你对验尸官史凯伦的名字也不陌生……”

“是不陌生,”铁匠打断他,“一点儿都不陌生。我对跟这名字有关的传闻也不陌生。可我们是在艾宾,这是有政府和自治权的独立王国,哪怕只是装装样子呢。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你们走吧。作为补偿,我可以答应你们:如果一个星期或一个月内,有人向我打听你们的事,我也一个字都不会说。”

“可是,艾斯特海兹先生……”

“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些吗?那好——给我滚蛋!”

科萝·斯提兹发出愤怒的嘶嘶声,福瑞普和瓦加斯将手伸向剑柄,安德雷斯·维尔尼的手攥住了佩在身侧的战锤。聂拉汀·西卡没动,但他的脸扭曲了。肯娜看到他瞥了眼那只骨哨。进门之前,波利亚斯·穆恩就警告过他们,哨声会招来骑着战马的护卫——这座工坊雇了他们,对外则宣称他们是“质量检查员”。

但聂拉汀和波利亚斯早有准备,也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他们手里还留着一张王牌。

肯娜·瑟尔伯尼。灵能师。

肯娜已经窥探过铁匠了,她谨慎地控制住他的脉搏,然后小心翼翼地进入他的意识深处。现在她准备好了。她用手帕盖住随时可能流血的鼻子,驱策脑海里悸动的迫切愿望。艾斯特海兹变得呼吸困难,脸色也开始转红。他用双手抓住身前的桌面,像是担心桌子会飞走,连同成捆的票据、墨水池和镇纸——形状是个海宁芙搂着两个男人鱼——一起飞走。

安静,肯娜命令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只想把我们感兴趣的事说出来。你很清楚我们想知道什么,你也想把这些话说出口。那就说吧。说出来。你知道,一旦你开口说话,你脑海里的声音,敲打你的额角和耳鼓、让你无法忍受的声音,都将不复存在。脸颊的抽搐也将消失。

“邦纳特四天前来过这儿,”艾斯特海兹用沙哑且缺少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也就是九月十二日。他身边带着个女孩,他叫她法尔嘉。我知道他们会来,因为在那两天前,我就收到了他的信……”

他的左鼻孔流下一道细小的血线。

说啊,肯娜命令道。说啊。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你知道,这会让你更加轻松。

*******

铁匠艾斯特海兹依然坐在橡木桌后,好奇地看着希瑞。“给她的?”他用笔杆敲了敲形状古怪的镇纸,猜测道,“你在信里要我打的剑是给她的,对吗,邦纳特?好吧,让我们测量一下……看看跟你信里写的是否吻合。身高五尺二寸……没错。那就用一百一十二盎司……哦,我看再轻点儿的剑也可以,但这无关紧要。剑柄要适合五号手套……让我瞧瞧你的手,小女士……哦,也没错。”

“我从来没弄错过。”邦纳特干巴巴地说,“你有适合铸剑的好铁吗?”

“我干这一行,”艾斯特海兹自豪地回答,“从不以次充好。我知道你铸剑是为了打斗,不是拿去散步。哦没错,你在信上已经提到了。毫无疑问,适合这位年轻女士的武器并不好找。以这个重量打造标准尺码的剑,大概会有三十八寸长。对于身体轻盈、手掌又小的她来说,最好是用轻型复合金剑配上九寸长的握柄加球形柄头。我这里可供选择的有精灵的塔尔达加剑,或者泽瑞坎马刀,再或者是维罗里丹剑……”

“先给我们看看样品,艾斯特海兹。”

“你有这么着急吗?好吧,接下来我们应该……应该……等等,邦纳特。怎么回事?你干吗用锁链牵着她?”

“管好你自己,艾斯特海兹。要是你还想保住你的手,就少管别人的闲事!”

艾斯特海兹摆弄着脖子上的骨哨,抬头看向赏金猎人,目光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敬意。

邦纳特捻着胡须,清了清嗓子。“我从没干涉过你的私事。”他略微压低嗓音,但依然带着怒意,“希望你也别干涉我,这很奇怪吗?”

“邦纳特,”铸剑师没有发抖,更没有抽泣,“只要你离开我的家和我的院子,并且走之前关上门,我就会尊重你的隐私、兴趣和职业特殊性。我不会插手这些,这点你大可放心。但在我家里,我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他人的尊严。你听明白了吗?在我家门外,就算你骑着马,把这小女孩在地上拖着走,那也是你的自由。但在我家里,你必须取下她的项圈。马上。”

邦纳特抓住项圈,解开搭扣——但在这之前,他用力一拽,差点让希瑞跪到地上。

艾斯特海兹好像没看见似的,放开了哨子。“很好。”他说,“我们走吧。”

他们穿过一条小小的走廊,来到另一座稍小些的庭院,这里的一侧与后方的熔炉相连,另一侧则与果园邻接。雕花立柱支撑的屋顶下放了张桌子,助手们等候在旁,准备设计刀剑的式样。艾斯特海兹示意邦纳特和希瑞上前观看。

“请吧,样品就在那边。”

他们走了过去。

“这些就是我的作品,”艾斯特海兹指了指桌上各式各样的刀剑,“大多都在这里打造。你们也看到了,这个马蹄铁图案就是我的签名。这些是标准款式,价格从五到九弗罗林不等。还有一些,哪儿去了?哦,这里,是我组装并加工过的刀剑,基本都是进口货,你们从铁匠签名就看得出来。有交叉铁锤图案的来自玛哈坎,有王冠人头或马匹图案的来自波维斯,有太阳图案的来自维罗里丹的知名铁匠铺。这些的价格都从十弗罗林起算。”

“最贵的卖多少?”

“看情况喽。就说这把漂亮的维罗里丹剑吧。”艾斯特海兹从桌上拿起剑,抬起剑身,移动手掌和前臂,摆了个名为“天使行军”的复杂架势。“它的要价是十五弗罗林。这把剑有年头了,造型极具收藏价值。你应该看得出来,这是定制品。刻在剑鞘上的图案暗示它是为女性打造的。”他转过剑身,让邦纳特能看到剑面。“这是按传统刻在剑上、描述维罗里丹剑使用方法的铭文:‘若无缘由,不可拔剑,若无荣誉,切莫出鞘。’哈!就算到今天,维罗里丹人依然把这规矩刻在剑上。但放眼那个国家,拔剑的却都是恶棍和白痴。随着国家荣誉的衰落,剑的价格也一落千丈,到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想要那里的刀剑了……”

“少啰唆,艾斯特海兹。把剑给她,让她亲手用用看。拿剑,丫头。”

希瑞接过轻巧的剑,立刻感受到掌中坚实的触感。她试了试剑身的重量,开始跃跃欲试。

“这是把轻型复合金剑。”艾斯特海兹解释道。显然他有些多此一举,因为希瑞知道怎么用长柄剑,她把三根指头放到球形柄头上。

邦纳特后退几步,来到院中,猛地拔剑出鞘,划开眼前的空气。“来啊!”他对希瑞说,“来杀我啊。你手里有剑,好好利用吧,因为你短时间内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你疯了吗?”

“闭上你的嘴,艾斯特海兹。”

她装作看向一旁,又耸了耸肩,然后剑面朝上,闪电般地刺出。邦纳特抬剑格挡,力道之强,让希瑞脚步一晃,被迫向后跳去,屁股撞上了放着刀剑的桌子。为保持平衡,她本能地垂下了剑——她知道,只要邦纳特愿意,这一下立马就能取了她的性命。

“你们都疯了吗?”艾斯特海兹抬高了嗓门,再次将骨哨捏在手中。助手和工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把剑放下。”邦纳特根本没理铁匠,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希瑞。“我说了,放下。不然我砍掉你的双手!”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照办了。

邦纳特露出古怪的笑。“我知道你是谁,你这阴险的小毒蛇。但我会让你自己承认。言语也好,行动也罢,我会迫使你坦白的,然后再杀了你。”

艾斯特海兹发出受伤似的嘶嘶声。

“还有,”邦纳特瞥了眼她的剑,“对你来说,这把剑太重了,所以你的动作慢得就像怀孕的蜗牛。艾斯特海兹!你给她的剑至少重了四盎司。”

铸剑师脸色发白,目光在希瑞和邦纳特之间来来回回,脸上挂着古怪的表情。最后,他朝一名助手点点头,低声吩咐了几句。

“我这儿有把剑,”他慢吞吞地说,“包你满意,邦纳特。”

“那还不快拿出来?”赏金猎人喝道,“我在信里都说要上等货色了。你觉得我买不起好剑?”

“我知道你买得起,”艾斯特海兹语气坚决,“我刚才就看出来了。你问我干吗不早点拿出来?我怎么知道你会带来个……戴着项圈、绑着锁链的女孩?我哪知道剑是给谁用,要用来干吗的?现在我知道了。”

仆人抬着一只细长的匣子回来了。

“过来吧,小丫头,”艾斯特海兹平静地说,“过来看看。”

希瑞走上前去,看着匣子,倒吸一口凉气。

*******

她飞快地拔出剑来。波浪状的剑刃反射着壁炉里红色的火光。

“就是它,”希瑞说,“你觉得怎么样?当然了,你也可以拿过去自己看。不过要小心,它比剃刀还锋利。有没有觉得剑柄黏黏的?因为那是用一种身体扁平、尾巴有毒刺的鱼的皮做成的。”

“你是说,鳐鱼?”

“也许吧。这种鱼的外皮长着细小的‘牙齿’,就算手心出汗,剑柄也不容易滑脱。瞧瞧剑刃上刻的东西。”

维索戈塔身子前倾,低下头,眯起眼睛,专心地看着那行字。

“这是精灵曼荼罗,”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也就是所谓的‘Blathan Cáerme’,命运之兆:风格化描绘的橡树花、绣线菊和山羊苜蓿。塔楼,被雷电击中,这在上古种族的传说中象征着混沌与毁灭……而那塔上的是……”

“一只雨燕。”希瑞总结道,“吉薇艾儿。也是我名字的由来。”

*******

“的确不赖。”邦纳特终于开口,“侏儒打造的,一眼就看得出来。能熔炼这种黑铁的就只有侏儒而已。也只有侏儒会打造火焰形状的剑刃,只有他们突破了剑身减重的瓶颈……承认吧,艾斯特海兹,这是仿制品吧?”

“才怪。”铁匠说,“这是真货。货真价实的侏儒古威希尔剑。这种剑大概有两百年的历史,当然了,这把要新得多,但我绝不会称之为仿制品。这是提尔·托恰尔山的侏儒按我的要求打造的,完全遵照古老的技术、方法和式样。”

“见鬼,没准我还真买不起这把剑。开价多少?”

艾斯特海兹沉默片刻,他的表情令人费解。“一文钱也不要,邦纳特。”最后,他断然道,“这是一件礼物,好让必须达成的目的得以实现。”

“谢谢。”邦纳特露出惊讶的表情,“多谢,艾斯特海兹。这可真是一份厚礼……真的。我欠你个人情。”

“你不欠我。这剑是给她的,不是给你。过来吧,戴项圈的女孩。看看蚀刻在剑刃上的图案。你当然看不懂,但我会告诉你的。看,预先画好的命运之线扭曲波动,通往此处的高塔,通往废墟,通往现存秩序与价值的毁灭。而在这塔上——你看到了吧?有只雨燕。那是希望的象征。拿着这把剑。愿它助你实现你必须达成的目的。”

希瑞伸出手,轻轻抚摸明镜般的黑色剑刃。

“拿着它,”艾斯特海兹看着希瑞睁大的双眼,缓缓说道,“拿着它。把它握在手里,小丫头。拿……”

“不!”邦纳特突然大吼起来。他一跃而起,抓住希瑞的肩膀,用力将她推开。“躲开!”

希瑞跪倒在地,庭院里的碎石扎得她手掌生疼。

邦纳特一拳打在剑匣上。“不行,”他咆哮道,“今天不行!你还没准备好。”

“是啊。”艾斯特海兹看着他的双眼,赞同道,“她明显还没准备好呢。真是太可惜了。”

*******

“铸剑师的脑袋里没多少有用的信息,尊贵的庭上。我们找到他是在九月十六日,满月的三天前。然后我们从法诺返回罗卡尼,途中与奥拉·哈希姆会合。他带着七个人——那是他手下仅剩的成员了。因为在前一天,也就是九月十五日,克莱蒙特发生了一场大屠杀……关于这件事,也许我没必要细说,庭上诸位肯定知道这场大屠杀的经过……”

“证人继续说,无需揣度本庭知道些什么。”

“邦纳特料到我们会来。九月十五日那天,他带着法尔嘉去了克莱蒙特……”

*******

“克莱蒙特,”维索戈塔重复道,“我知道那镇子。他带你去了克莱蒙特哪里?”

“集市广场的一间大房子,门口有立柱和拱门。你一眼就看得出,那是有钱人的住处……”

*******

房间墙壁上覆满奢侈的挂毯和华丽的壁挂,描绘的场景涉及宗教、狩猎、乡村生活,以及衣着轻薄的美女。镶在家具上的黄铜配件闪闪发光。从地毯上走过时,你连脚踝都会埋进里面。但希瑞没时间注意这些细节,因为邦纳特脚步飞快,手里还攥着项圈的锁链。

“你好啊,霍温纳赫。”

虹色彩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让一块描绘狩猎场景的挂毯闪闪发亮。一个肥胖而庄严的男子站在挂毯前面,身穿绣有金线的外套,还有一件长长的毛皮束腰外衣。尽管正值壮年,他的头顶却光秃无发,脸颊的赘肉也像牛头犬一样垂落下来。

“你好啊,雷欧。”他说,“还有你,这位小姐……”

“她算哪门子小姐?”邦纳特指了指锁链和项圈,“用不着跟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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