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六:雨燕之塔 第五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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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魔人来我的地盘干吗?”莱德布鲁尼的总督福尔科·阿特维尔德问道。在持续的沉默中,他显得越来越不耐烦。“猎魔人打哪儿来?想找什么?有什么目的?”
做好事总是这种结果,杰洛特看着总督遍布伤疤的脸,心想。扮成高贵而仁慈的猎魔人,帮助一群肮脏的乡巴佬,结果又是这样。就因为想稍微舒服一下,我们找了一家旅店,结果那种地方果然不缺密探。跟大嘴巴诗人一起旅行老是这种下场。现在这个房间就像牢房,没有窗户。我屁股下的硬木椅固定在地板上,一看就是审问犯人用的,我还注意到了椅背上的支架和束带。它们可以绑住你的双手,勒住你的脖子。目前它们还没派上用场,但随时可以。
活见鬼,我该怎样摆脱眼下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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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与河国的养蜂人共同旅行五天、终于走出潮湿的荒野时,雨也停了,风吹开了迷雾和潮湿的水汽。阳光穿透云层,让白雪覆盖的山顶熠熠生辉。
就在不久前,雅鲁加河还像是某个意义重大的转折点,是让这场远征向更加严肃的阶段过渡的分水岭。但到现在,他们却觉得自己更像是在接近某种极限或屏障,而撤退才是唯一的选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尤其是杰洛特。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他们从早到晚都能看到那片高大、参差、冰雪覆盖的山脉在南方反射着阳光,堵住了他们的去路。那便是阿梅尔山脉。而在无情的山脉当中,尤为突出的是庄严而险峻的“魔鬼山峰”戈尔贡。它耸立于阿梅尔山脉锯齿状的轮廓之上,就像一座棱角分明的方尖碑。众人对此避而不谈,但杰洛特知道,所有人想的都是这件事。每当他自己看到阿梅尔山脉和戈尔贡峰,都觉得继续往南根本是疯了。
幸好他们突然发现,已经没有往南的必要了。
给他们带来消息的,是那位头发蓬乱的养蜂人,也就是这场荒野跋涉的带头人,让他们在过去五天里扮演武装护卫之人。他是一位美丽木精的丈夫,也是另一位木精女孩的父亲,站在她们身边的他就像两匹母马旁边的野猪。也正是他过去试图欺骗他们,让他们以为德鲁伊迁到了北方之箱。
这场会面发生在他们来到莱德布鲁尼镇的一天后——这里像蚁丘一样繁忙,正是河国的养蜂人与捕兽人的目的地——同时这也是他们与养蜂人道别的一天后,对方已经不再需要猎魔人了,猎魔人也以为双方不会再见面了。正因如此,猎魔人才会更加吃惊。
养蜂人滔滔不绝地向杰洛特道谢,还递给他一只装满钱币的小袋子以作酬劳。收下钱袋时,杰洛特感受到雷吉斯和卡西尔略带嘲讽的目光。在这场远行中,他不止一次向他们抱怨过人类的忘恩负义,还一再强调利他主义是多么愚蠢和徒劳。
随后,兴奋的养蜂人终于把消息告诉给了他。“所以说,猎魔人先生,那些槲寄生疯子——也就是德鲁伊——就住在洛克·孟登湖边的橡木林里,从这儿往西大概三十五里。”
这个消息是养蜂人卖给他某个亲戚蜂蜜和蜂蜡时听来的,而他亲戚又是从某个开采钻石的熟人口里听来的。养蜂人听说德鲁伊就在附近,立刻跑来告诉他们。他的笑容洋溢着满足与骄傲,就像每一位谎言碰巧成真的骗子一样。
杰洛特本打算立刻赶去洛克·孟登湖,但同伴们强烈反对。雷吉斯和卡西尔主张用养蜂人给的钱去城里添置些补给品和装备。米尔瓦补充说,他们还应该买些箭,因为经常要打猎,而她不想总用削尖的木棍凑合。丹德里恩则想找个旅店安稳地睡一晚,睡前还想洗个澡,再享用一杯美味的啤酒。
他们都对杰洛特说,反正德鲁伊也不会跑掉。
“尽管出于巧合,”吸血鬼雷吉斯露出古怪的微笑,“我们的队伍却选中了正确的道路和正确的方向。所以,我们注定将与那些德鲁伊相遇,耽搁一两天也无关紧要。而且,”他又发出富有哲理的评论,“匆忙行动只会让人觉得时间紧迫。这种念头通常是一种警示,提醒我们应当放慢脚步,以更加理性的方式去思考我们的做法。”
杰洛特没再争辩,也没反驳吸血鬼的理论,尽管每晚的噩梦一再提醒他要加快脚步,而他每次醒来时,却根本想不起梦到的内容。
那是九月十七日,满月之夜,距秋分日还有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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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瓦、雷吉斯、卡西尔负责购买和补充装备,杰洛特和丹德里恩则负责向莱德布鲁尼的居民打听消息。
莱德布鲁尼坐落于奈维河的河湾处。如果只算围在栅栏中的砖瓦及木制建筑群,这个城镇其实很小。但实际上,住在壁垒环绕的中心地带的人口仅有全镇的十分之一,其余十分之九则分布在镇外由小屋、茅舍、货摊、棚屋、帐篷与大篷车构成的喧闹汪洋里。
养蜂人的亲戚奇切罗内给猎魔人和诗人带路。他是个易怒而傲慢的年轻人,典型的小混混,在这个镇子土生土长,对它知根知底。他就像浑浊溪流里的一尾鲑鱼,带着他们穿过镇子的嘈杂、人群、灰尘和恶臭。他显然很乐意为他们在这座可憎的城镇里担任向导。尽管没人要求,他却在热情地传授自己在街头打混时得来的种种经验。他解释说,对于迁居北方的移民者而言,莱德布鲁尼是很重要的一站,因为再往北去,他们就能得到皇帝许诺的土地:每人四海得,也就是大概五百亩,外加十年免税。因为莱德布鲁尼位于多尔·奈维谷口,与穿过阿梅尔山脉下的“北方之箱”的西奥杜拉隘口相接,后者又与尼弗迦德长久以来的众多附属国接壤,比如马格·图加、吉索、麦提那和梅契特。他解释说,莱德布鲁尼是移民者补给和歇脚的最后一站,一旦过了雅鲁加河,他们就只能依靠自己、老婆和随身的货车了。其中有很多人——他的语气带着对贫民窟的热爱与骄傲——在这镇子永久定居下来,因为莱德布鲁尼文明又开化,绝非散发着粪臭的穷乡僻壤。
事实上,莱德布鲁尼飘散着十分浓烈的粪臭味。
多年以前,杰洛特来过莱德布鲁尼,但这镇子变化太大,他已经认不出它了。莱德布鲁尼以前可没这么多身穿黑色外套和铠甲、佩戴银色肩章的骑兵,也没这么多人说尼弗迦德语。镇子从前也没有采石场,更没这么多衣衫褴褛、沾满血迹、面容憔悴的劳工。他们一边敲打石料,一边被身穿黑衣的守卫敲打。
向导说,有很多尼弗迦德士兵驻扎在这里,但不会待太久。他们只是暂时休憩,很快就会去追捕名为“北方之箱自由军”的游击队。尼弗迦德人需要很多劳工,因为他们打算利用开采出来的大量石材,将老旧的木制建筑改造成高大的石头要塞。开采石料的都是战俘,有的来自莱里亚和亚甸,有的来自从前的索登、布鲁格和安格林地区,有的来自泰莫利亚。莱德布鲁尼大概有四百战俘。贝哈文的矿山和露天矿坑足有五百多,另有上千人负责修桥和翻整通过西奥杜拉隘口的道路。
杰洛特上次来这儿时,市集上就有一架绞刑台,但过去的它要体面多了。当时它可没这么多额外的物件,比如尖桩、铁叉和长棍之类,也没挂着这么多恶心、发臭又腐烂的装饰物。
几个人看着绞刑台,小混混告诉他们,那些碎尸是新任军事总督福尔科·阿特维尔德大人的杰作。福尔科大人相当倚重刽子手。这位大人可不好惹,他补充道这是个严厉的总督。
他们在旅店见到了小混混的朋友,也就是养蜂人提到的采钻人。他给杰洛特的第一印象很糟,因为他脸色惨白,全身发抖,那种半睡半醒、虚实不分的状态明显是宿醉几天几夜的结果。猎魔人的心沉了下去。他担心,德鲁伊教徒就在附近的消息只是那人的胡话而已。
然而在回答问题时,醉醺醺的采钻人却显得条理清晰,思路分明。他用玩笑化解了丹德里恩的质疑,说诗人如果采到了钻石,也会变成他这副德性。他准确而具体地描述了德鲁伊在洛克·孟登湖的哪个方位,不带任何夸张与过度的修饰。他毫不顾忌地问他们为什么要找德鲁伊,得到的回应却是轻蔑的沉默。他提醒他们,前往德鲁伊的橡木林等于送死,因为德鲁伊会抓住入侵者,将他们关进人形的柳条笼,一边祈祷并念诵咒语,一边把人活活烧死。看起来,某些毫无根据的谣言和恶毒的传说跟那些德鲁伊一起迁徙了过来。
接下来,九个士兵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那些人全副武装,黑色制服的肩章上有个太阳符号。
带头的军士用橡木杖轻轻敲打自己的腿肚。“你就是名叫杰洛特的猎魔人?”
“对。”杰洛特迟疑片刻,回答道,“我就是。”
“那就跟我们走吧。”
“为什么跟你们走?你们要逮捕我吗?”
军士在仿佛永无止境的沉默中盯着他,目光不带丝毫敬意。毫无疑问,在场的八个手下便是他胆大妄为的资本。
“不,”他最后说,“我们不是要逮捕你。没人下令逮捕你。如果真有这种命令,阁下,我就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你讲话了。我的态度会大为不同。”
杰洛特故意正了正剑带。“如果是那样,”他冷冷地说,“我的反应也会大为不同。”
“好啦,好啦,先生们。”丹德里恩摆出调停的架势,脸上也露出政客般的微笑,“何必说话带刺呢?我们都是正派人,没必要害怕当权者。哦,没错,我们很乐意协助当局。当然了,前提是要有这个机会。就这一点来说,当权者显然是欠我们的,对吧,士兵先生?但您至少应该给我们个解释,总不能随随便便就限制我们的公民自由吧?”
“现在可是战争时期。”听完诗人流利的演说,军士却不为所动,“自由,顾名思义,是和平时期才有的东西。至于理由,总督大人会向你们说明的。我只负责执行命令,不负责解释。”
“跟他争辩也没用。”猎魔人朝诗人故作轻松地眨眨眼,“那就带我去见总督吧,可敬的士兵先生。丹德里恩,你回去告诉他们,叫他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雷吉斯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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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魔人为什么会来北方之箱?他来这儿干吗?”
提问的是个肩膀宽阔的黑发男子,面孔遍布伤疤,左眼还戴着皮革眼罩。若是这副独眼巨人般的容貌出现在昏暗的巷子里,多半会引发大规模恐慌。但这完全是个误会,因为这张脸属于福尔科·阿特维尔德,莱德布鲁尼的总督及本地区的首席执法官。
“猎魔人来北方之箱有何贵干?”首席执法官重复道。
杰洛特叹了口气,耸了耸肩,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阁下,您知道问题的答案。我是个猎魔人,河国的养蜂人雇了我,叫我护送他们来这儿。身为一名猎魔人,无论是在北方之箱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我都得谋生啊。只要有顾客,我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听你这么一说,”福尔科·阿特维尔德点点头,“似乎还挺自然的。但你两天前就跟养蜂人分开了,现在正要跟几个奇怪的同伴往南边去。你的目的是?”
杰洛特的目光毫不动摇,灼人的视线聚焦在总督的独眼上。“我被捕了?”
“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那样的话,我的目的应该属于个人隐私。”
“但我会建议你开诚布公,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你没作恶,顺便让当局放心你不会与其作对。我再重复一遍:猎魔人,你这趟旅行的目的地是哪儿?”
杰洛特犹豫了一下。“我打算去找以前住在安格林、但现在已经搬到这里的德鲁伊。这件事您可以从我护送的养蜂人口里证实。”
“谁雇你对付德鲁伊的?是不是因为那些环保主义者用柳条笼烧死了太多人?”
“这些只是无知之人编造的谣言、故事和迷信。我只想寻求德鲁伊的知识,而非鲜血。说实话,总督大人,我想我开诚布公的程度已经足以证明我没作恶了。”
“重点不在于你作恶与否。至少暂时如此。如果我们的对话能以互谅互让为主旨,我会非常高兴的。尽管表面上不太像,但我们这次对话的主题之一,其实是为保存你和你同伴的性命。”
杰洛特没有立刻回答。“您让我很好奇,先生。我能不能先听听您的解释?”
“毫无疑问,我会解释清楚的,但要一点点来,一步步来。猎魔人先生,你听说过‘污点证人’吧?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就是告发同伙换取免罪的家伙。”
“你的说法过于简单化了。”福尔科·阿特维尔德面无笑容地说,“真是典型的北方人作风。你们常用讽刺、夸张和简化的方式填补自己教育的缺失,还觉得这样很有趣。帝国法律在北方之箱同样适用,猎魔人先生。更确切地说,直到消灭猖獗的犯罪行为、将其连根拔起之前,帝国的战时法律在这里都适用。想要镇压违法行为,最好的办法是用绞刑架,你在市集那边肯定也看到了。不过有时候,利用污点证人也是办法之一。”
为了强调,他故意停顿片刻。杰洛特没插嘴。
“就在不久前,”总督说,“我们将一伙年轻匪徒成功地引进了埋伏圈。他们负隅顽抗,直至被杀……”
“但不是所有人,对吧?”杰洛特毫不犹豫地指出,他有些厌烦对方的滔滔不绝了,“你们活捉了其中一个。你们承诺说,如果他愿意充当污点证人,就赦免他的罪行。也就是说,让他指控某个人。而他指控了我。”
“此话怎讲?你跟本地的罪犯圈子有什么联系吗?现在还是之前?”
“不,没这回事。现在没有,之前也没有。请原谅,总督大人,但这整件事都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或者说骗局,又或是针对我的陷阱。如果是后者,我建议我们别再浪费时间了,还是直接说重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