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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怪我没提醒你,爵士。”韦赛里斯王子发出最后的警告,他抡起斧头狠狠劈进吊桥的木板,然后退了回去,“谁敢越过那把斧头,杀无赦。”国王揽住弟弟的肩膀,把他带回安全的塔楼,一道阴影随即踏上吊桥。
“影子”单朵轲随拉腊夫人自里斯而来,乃是她父亲“伟大的”立桑卓的礼物。他黑肤黑发,高近七尺,常以黑丝巾蒙面,脸上细小褪色的伤疤纵横交错。他的嘴唇和舌头都被割掉,因此不但样貌骇人,也不能说话。据说他在弥林竞技场赢下一百场以命相搏的决斗,并啜饮敌人的鲜血,有回长剑断掉后甚至用牙撕开对手的喉咙,又说他在竞技场内不但杀过人,还仅凭沙土中摸到的石头击杀狮、熊、狼和长翼龙……当然,故事总是越传越离奇,我们无法确知有多少可信。
单朵轲不识读写,但“蘑菇”透露他喜欢音乐,常坐在拉腊夫人卧室的阴影中把弄一把金心木和乌木打造、几乎与他等高的奇特弦乐器,奏出动人而忧伤的乐曲。“夫人跟我们语言不通,我并非总能逗她开心,”弄臣承认,“只有‘影子’的音乐每每让她落泪。说来奇怪,她更喜欢后者。”
面对阿摩里爵士手下来势汹汹、手持剑矛的士兵,“影子”单朵轲当晚在梅葛楼前演奏的是另一种乐曲,挑选的乐器为夜木与钢铁打造、覆以煮沸兽皮的巨大黑盾,以及龙骨把柄的巨弧弯刀,漆黑的刀刃被火把映出瓦雷利亚钢特有的波纹。他任凭敌人咆哮、咒骂和呐喊,只顾安静挥刀,像猫一般沉着地在人群中穿梭。弯刀低啸着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切纸一般切开锁甲,刀刀见血。自称在楼顶全程见证的“蘑菇”坦言“这根本算不上战斗,倒像农夫割麦,一刀下去就有一株麦子倒下。唯独这些麦子是活人,倒下时会惨叫和诅咒。”阿摩里爵士的手下并不怯懦,有人拼命反扑,但“影子”始终脚步不乱,他精准地出盾格挡,顺势将对手推下吊桥,落向下方饥渴的铁刺。
阿摩里·培克是御林铁卫,至少他战死的方式不辱白骑士之名。他眼见三个手下死在桥上,另有两人插在下方的铁刺上扭动挣扎,便抽出长剑加入战团。“他在白袍下穿戴了白甲,”“蘑菇”形容,“但面甲是打开的,也没带盾牌,单朵轲让他为这些疏忽付出了惨痛代价。”弄臣说“影子”在培克上场后开始舞蹈,每给阿摩里爵士留下一道新伤口,便转身杀掉一人,再回来继续对付白骑士。培克不屈不挠地迎战,在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之际,诸神给了他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最后一名士兵临死前抓住单朵轲的弯刀,扯着它一起跌落吊桥,双膝跪地的阿摩里爵士挣扎着起身,鼓起残存的气力冲向赤手空拳的对手。
单朵轲眼疾手快地拔出韦赛里斯王子插在桥上的战斧,劈头砍去,把爵士的脑袋从盔冠到喉甲一分为二,滚落的尸体教铁刺插个正着。“影子”又将尸体和垂死的人全部踢进护城河,方才撤回梅葛楼。国王随即下令升起吊桥,放下铁闸,闩上大门。这座城中之城暂时安全了。
随后的僵局持续了十八天。
红堡其余部分落入马斯森·维水爵士及其统率的御林铁卫之手,君临市区则由卢卡斯·雷古德爵士的金袍军掌控。阿摩里爵士殒命次日的凌晨,两位爵士联袂来到梅葛楼前请国王移驾。“陛下误以为我们怀有恶意。”马斯森爵士命人打捞单朵轲踢下去的尸首,“我们只想保护陛下不受骗子和叛徒的伤害。阿摩里爵士是誓言效命的铁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和我一样绝对忠诚,不该死在野兽手中。”
伊耿国王不为所动。“单朵轲不是野兽。”他站在垛口边答道,“他虽口不能言,但耳朵不聋,阿摩里爵士却对我的命令置若罔闻。我弟弟明确警告他不要越过那把斧头,若我记忆不差,服从乃是御林铁卫的天职。”
“御林铁卫的确发誓服从国王。”马斯森爵士回答,“等您长大成人,我和我的兄弟们乐意遵从您的任何指示,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但您现在还是个孩子,誓言要求我们服从首相,首相代表国王行使权力。”
“撒迪厄斯伯爵是我的首相。”伊耿声明。
“撒迪厄斯伯爵将您的王国出卖给里斯人,必须接受惩罚。审判结束前,我是您的首相。”马斯森爵士抽出长剑,单膝跪地,“在诸神与世人见证下,我以我的长剑起誓,只要我在您身边,您绝不会受到伤害。”
铁卫队长若以为此举能打动国王,那就太天真了。“我母亲被龙吃掉时,你就在我身边,驻足观看。”伊耿回应,“如今你又打算看着他们害死我的弟媳,门都没有。”伊耿拂袖而去,之后一连三天,马斯森·维水说什么都没法哄他现身。
第四天,慕昆国师随马斯森爵士一起出现。“陛下,我恳求您,别再闹孩子脾气。请出塔吧,我们才好继续服侍您。”伊耿国王一言不发地俯视他,但他弟弟打破沉默,命大学士放出“一千只渡鸦”,让王国上下知道国王被囚禁在自己的城堡。大学士无言以对,也没放出渡鸦。
此后数日,慕昆继续出面请愿,他向伊耿和韦赛里斯保证一切都是合法的;马斯森爵士的语气从恳请到威胁,最后谈起条件;伯纳德修士也被带来,他在楼前大声向老妪祈祷,求她指引国王回归理智之途。这些言语尽归徒劳,少年国王统统报以阴郁顽固的沉默,他很少开口,只有一次发了火,那便是教头加雷斯·朗爵士前来劝说的时候。“如果我不同意,你惩罚谁,爵士?”伊耿冲他大吼,“你尽管鞭挞可怜的盖蒙的尸骨吧,他再也流不出一滴血了。”
很多人对新首相及其盟友在拉锯中表现的克制啧啧称奇。马斯森爵士在红堡有好几百手下,卢卡斯·雷古德爵士的金袍军则超过两千人。梅葛楼虽然坚固,但守军严重不足,随拉腊夫人来维斯特洛的里斯护卫只剩“影子”单朵轲和另外六人,其余随她哥哥摩雷多去了谷地。梅葛楼关闭前,还有少数忠于罗宛伯爵的人逃入,但没有一个骑士、侍从或士兵,国王身边的扈从中也没有(严格来说,楼中有一名御林铁卫雷那德·雷斯金爵士。但自国王决定反抗那一刻起,雷那德爵士就被里斯人打伤、制服,囚禁起来)。“蘑菇”告诉我们,连戴安娜拉王后的女伴们都套上锁甲、拿起长矛,以虚张声势,但即便这花招能骗过马斯森爵士等人,也必不长久。
问题显而易见:马斯森·维水为何不攻打塔楼?他人手充沛,就算单朵轲和那几个里斯剑客武功高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然而马斯森首相始终隐忍不发,试图和平解决“禁城之围”(人们后来如此称呼这场对峙),哪怕动用武力更为高效。
有人说马斯森爵士的迟疑出于懦弱,他害怕面对里斯巨汉单朵轲的刀锋,这种可能性似乎不高;还有说法提到梅葛楼内扬言(某些人说开口威胁的是国王本人,某些人说是他弟弟)只要爵士露出进攻的苗头,就吊死被俘的御林铁卫……但“蘑菇”将此说斥为“一派胡言”。
最合理的解释其实也最简单。大多数学者认同,马斯森·维水不是个伟大骑士,也谈不上为人正直,他是个赢下爵士头衔、并在伊耿二世御前谋得末位偏席的私生子。这本是他所能企求的最大荣耀,但他幸运地与龙石岛的渔民汤姆沾亲带故,故而在雷妮拉得势之日,拉里斯·斯壮置上百名更优秀的骑士于不顾,选中他偷运国王。随后几年,维水飞黄腾达,力压诸多出身高贵、声名远播的骑士成为御林铁卫队长,而当上国王之手后,直到伊耿三世成年,他的权力更凌驾海内诸侯……在这节骨眼上,他犹豫了,誓言的约束与残存的荣誉感让他无法下令攻击守护的君主,进而玷污身上的白袍。他回避云梯、抓钩等暴力手段,将希望寄托在说理上(也许还包括饥饿,毕竟楼内补给撑不了太久)。
“禁城之围”第十二天的早晨,镣铐加身的撒迪厄斯·罗宛被带来认罪。
伯纳德修士详述罗宛伯爵的罪状:他受赂后——贿赂包括黄金和女孩(“蘑菇”说那些是“美人鱼”的异国女孩,越年轻越好)——让摩雷多·罗佳尔去谷地剥夺阿诺德·艾林理应继承的遗产;他与“橡木拳”合谋扳倒前任国王之手乌尔温;他协助搬空里斯的罗佳尔银行,榨干了许多“善良、忠诚的维斯特洛贵族与商人”;他委派“显然无能”的儿子出任统帅,导致数千人葬身明月山脉。
最严重的指控是罗宛伯爵与罗佳尔三兄弟密谋毒害伊耿国王夫妇,拥戴韦赛里斯王子登基,立里斯的拉腊为后。“毒药名为‘里斯之泪’,”伯纳德宣布,慕昆大学士证实了他的说法。“但七神有眼,陛下,”伯纳德总结,“罗宛伯爵的毒计只害死了您年轻的朋友盖蒙。”
修士洋洋洒洒说完后,马斯森·维水爵士又称:“罗宛伯爵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他示意御前审问长乔治·格雷佛德带囚犯上前。罗宛伯爵戴着沉重的脚镣,满是青肿的脸几乎无法辨认。他起先纹丝不动,格雷佛德伯爵拿匕首尖捅他,他才用浑浊的声音开口:“马斯森、爵士说、得没、错,陛下,我全、招了。洛托、答应事、成付我五、万金龙,等韦赛里斯得、到王位再、付五万。毒药是罗、戈里、奥给的。”他的话如此含混和不连贯,楼上的人都以为他喝多了,直到“蘑菇”发现他的牙齿已被拔光。
罗宛伯爵的供述让伊耿三世国王目瞪口呆,“蘑菇”说男孩杵在原地,脸上写满绝望,令人担心他要纵身跃向护城河里的铁刺,跟前王后重逢。
韦赛里斯王子不得不出言应对。“我的妻子拉腊夫人,”他朝下喊道,“她也参与阴谋了吗,伯爵?”
罗宛伯爵重重地点头。“是的。”
“我呢?”王子问。
“当然,您、也是。”伯爵茫然答道……这显然出乎马斯森·维水的意料,乔治·格雷佛德伯爵则是大惊失色。
“还有‘淡发’盖蒙,我敢说,是他把毒药下进苹果派里。”韦赛里斯灵机一动地提示。
“殿、下说得、是。”撒迪厄斯·罗宛口齿不清地应承。
王子转向王兄,正色道:“看来盖蒙的罪名跟我们一样……莫须有。”
侏儒“蘑菇”又向下喊:“罗宛伯爵,是你毒死韦赛里斯国王的吗?”
前首相竟点头称是:“是我,大人。我、认罪。”
国王的脸色变得严厉。“马斯森爵士,”他说,“此人是我忠诚的首相,并无叛国行径,真正的叛徒是将他屈打成招的凶犯。若你还爱戴你的国王,就请逮捕御前审问长……让我们知道你并非与之同流合污。”坚毅的声音响彻城堡内院,残破的男孩伊耿三世此时完美地展现了王者风范。
时至今日,一些人坚持认为马斯森·维水爵士只是个傀儡,这位诚实单纯的骑士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与欺骗;另一些人相信维水一开始就参与密谋,察觉到形势不妙才反戈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