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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浦哲明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的膳宿公寓经常被高中生用作集宿地,前来投宿的多半是物理、生物等自然科学类的俱乐部,也有超常心理研究会等组织。高中生集宿通常要有名目,因此“三浦哲三纪念馆”就成了让这类团体前来投宿的极佳诱饵。

“对了……”龙司正襟危坐,试图将话题引入核心。

“啊,实在对不起,我情不自禁地讲了一堆废话……请问两位有何贵干?”

能看出,三浦哲明似乎没有科学家的才能,倒和那些以貌取人的势利商人非常像。浅川看到龙司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其实,我们在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不,我们是为了查出那个人的名字才来这儿的。”

“啊?这是怎么回事?很抱歉,我不太明白……”三浦哲明不解地微蹙眉头,委婉地催促龙司把话说清楚。

“我们不清楚这个人目前是活着还是死了,但是可以肯定,她拥有异于常人的神秘力量。”龙司停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三浦哲明。哲明似乎马上明白了“拥有异于常人的神秘力量”是什么意思。“三浦先生在这个领域算是日本首屈一指的收藏家。以前我曾听他说过,他利用自己的信息网络,将日本境内具有特异功能的人列了一张名单,并一直保存着。”

哲明阴沉着脸,暗暗思忖他们是不是要从这些资料中查找某个人。

“啊,我们当然保存了那些档案。不过,其中有很多都是骗人的,不能算数。”三浦哲明一想到要重新查阅那些档案,不禁打了个寒战。那些档案由十多名学生耗时数月才整理好。而且,一些颇具争议的资料也遵照父亲的遗嘱保存下来,收藏数量颇为庞大。

“我们就不劳您大驾了。如果您不介意,就由我们俩查吧。”

“那些资料都存放在二楼的仓库里,两位先去看看?”哲明站了起来。你们不知道那些档案的数量有多么庞大,看一眼那一排排书架,就会打退堂鼓。这么想着,哲明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很高,正对楼梯的墙上排列着两排七格的书架。每册档案里保存着四十篇资料,粗略地估算一下就有数千册。龙司倒没什么,浅川却大惊失色:要是在这儿花费很多时间,我们只能在这个阴暗的仓库里迎接死亡了。他失声叫道:“我怎么只有两只手!”

“我可以看看吗?”龙司若无其事地问道。

“请、请便。”哲明愣住了,不禁好奇他们俩到底想查找什么。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厌烦似的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便离开了。

屋里只剩两人,浅川问龙司:“喂,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啊!”

浅川正在抬头看摆在书架上的档案,声音显得有点粗。进入纪念馆后,他还是头一次开口说话。档案按年代排列,封面上的日期从一九五六年开始一直排到一九八八年——三浦博士去世的那一年。他去世后,长达三十二年的搜集工作也就此终止。

“没时间了,边查边说吧。我从一九五六年开始查,你从一九六〇年开始吧。”

浅川抽出一本翻开。每一页至少有一张照片和简要的说明,还附有一张写着住址和姓名的纸。

“你口口声声要查、要查,可到底查什么?”

“你要特别注意地址和姓名,从里面找出一个伊豆大岛的女人。”

“女人?”浅川纳闷地歪着脑袋。

“那个老太婆究竟在对谁说‘你明年就要生小孩了’?”

确实,男人不可能生小孩。

于是两人埋头查找起来,一边重复着这种简单的体力劳动,一边交谈。龙司对三浦博士的收藏情况作了说明。

三浦博士对超自然现象很感兴趣。从一九五〇年开始,他就试着用特异功能做实验,但迟迟无法得到稳定的结果,因此无法将之上升为科学理论。比如透视能力的实验,本来一直做得很好,可一到公众面前往往就会发挥失常。三浦博士知道,发挥这种能力必须高度集中精神。他需要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发挥这种能力的人。如果这个人面对众多到场验证的观众,却表演失败,三浦自己也会被诬蔑为骗子。三浦博士坚信,这个世上一定隐藏着许多拥有特异功能的人,他毕生致力于发掘有特异功能者。但总不能一个个面谈,核查对方是否有透视、预知或意念移物等特异功能,因此他想出一个办法,把严密封装的档案邮寄给可能有特异功能的人,要求对方运用意念读出里面指定的图案,再原封不动地寄回来。这样即使远隔千里,也可以测试出对方的能力。运用意念认字是特异功能者最基本的能力,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很多还有预知或透视能力。

一九五六年,三浦博士通过任职于出版社和报社的学生,开始在全国广泛招募有特殊能力者。学生们一听到某人有特异功能的传闻,就向三浦博士报告。但核查那些被邮寄回来的密封邮件,他们发现,确实拥有特异功能的人大约只占一成,大部分档案都被小心地拆封或调包了。明显是作弊的邮件当场就被三浦博士扔掉,有些可疑的资料则保留下来,就堆积了这么一大堆难以收拾的档案。后来,随着大众媒体的发展和学生不断增加,信息网更加完备,数据也逐年增加,直到博士去世。

“原来如此……”浅川低声说道,“现在我知道这些资料的意义了。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档案中就有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呢?”

“我也没说这里面一定有,只是说可能性非常大。好了,你知道那种有特异功能的人吧?现实生活中,有不少这种可以用意念认字的人吧。可是,不需要任何装备就可以把影像传送到电视里,有这种特异功能的人寥寥无几。这可是顶级的特异功能。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应该相当引人注目,三浦博士的网络绝不会轻易放过。”

浅川也不得不承认。他加快了翻阅档案的速度。

“对了,你为什么要我从一九六〇年的档案开始找?”浅川突然想起这件事,抬起头来问。

“录像带中不是出现过一台电视机吗?那台电视机的款式相当老,应该是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期电视机初创时期的机型。”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你真啰唆,我不是说过只是有这种可能嘛。”

浅川一直莫名地烦躁,他们的时间很有限,可是要查找的档案堆积如山,沉着冷静反倒显得不自然。

这时,浅川在档案中看到“伊豆大岛”几个字。

“喂,找到了!”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喊道。龙司大吃一惊,回过头来看着他。

这份档案写着“伊豆大岛,元町,土田昭子,三十七岁”,邮戳是一九六〇年二月十四日。档案里面还有一张在漆黑中闪过白色电光般的黑白照片,上面的解说是:“邮寄此信,要求对方以特异功能读出‘十’这个字,结果得到了这张照片。上面没有擦拭过的痕迹。”

“怎么样?”浅川等着龙司回答,兴奋得全身直哆嗦。

“不是没有可能,先抄下地址和名字再说。”龙司只说了这么一句,又埋头查找手中的档案。这么快就找到了一条相似的线索,浅川十分兴奋,龙司却如此冷淡,令他有些不满。

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们再没发现一个伊豆大岛的女人。寄件人的地址多半在东京或关东附近。哲明端着茶过来,扔下两三句听似嘲讽的话又走了。他们翻阅档案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两个小时还没过滤完一年的资料。

浅川好不容易查完了一九六〇年的档案,正准备查一九六一年的时候,不经意瞄了一眼龙司。只见龙司盘腿坐着,把脸埋在摊开的档案中一动不动。这家伙睡着了吗?他正要伸手时,龙司发出颓丧的呻吟。

“我都快饿死了,你去帮我买便当和乌龙茶吧,顺便去‘小型阳光膳宿公寓’预约一下今晚的房间。”

“什、什么?”

“就是刚才那位大叔经营的膳宿公寓啊。”

“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预约房间?”

“你不愿意住吗?”

“我们哪有时间去优哉游哉地住膳宿公寓啊!”

“就算找到那个女人的资料,现在也没办法到大岛去,不如先好好睡一觉,储存一点体力。”

浅川十分厌恶和龙司一起住,又毫无办法,只好跑出去买便当,同时向三浦哲明预订今晚的房间,然后和龙司一起喝乌龙茶吃便当。这是晚上七点,他们俩难得地小憩了一会儿。

浅川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肩头也阵阵酸痛,眼睛发花。他摘下眼镜,把脸凑近档案接着查找下去,鼻子几乎贴着档案,生怕不集中精力就会遗漏什么。这样反而更容易疲乏。

晚上九点,寂静无声的仓库里突然响起龙司几近疯狂的叫声。“终于找到了!没想到在这里!”

浅川一屁股坐到龙司旁边,重新戴上眼镜,只见上面写着“伊豆大岛差木地,山村贞子,十岁”。邮件的邮戳是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九日,并注明:“寄出此信,要求对方用特异功能读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得到这个结果,与实物核对无误。”里面还有一张黑底上印着白色的“山”字的照片。那个“山”字让浅川觉得很眼熟。

“哎,哎!就是这个!”他的声音都颤抖了。那盘录像带中,三原山爆发后显现的是和这个“山”字一模一样的画面,而且在第十段画面中,旧电视里出现了一个“贞”字,而这个女人的名字是山村贞子。

“你觉得呢?”龙司问道。

“没错,就是这个!”

浅川心底终于浮现出一线生机:或许时间还来得及……

6

10月16日 星期二

上午十点十五分,浅川和龙司搭上刚刚驶离热海港的高速快艇。伊豆大岛和日本本土之间没有桥梁连接,他们只好把车子停在热海后乐园旁边的停车场。此刻,浅川的左手还握着车钥匙。

预计一小时后抵达伊豆大岛。像是快下雨了,风势十分强劲。大部分乘客都窝在座位上,不愿到甲板去。匆匆忙忙买票上船,浅川和龙司没来得及先看看天气,台风好像就要来临。海浪很大,船身摇晃得很厉害。

浅川喝着热的罐装咖啡,重新梳理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他不知道该表扬自己追踪到这里来,还是该责骂自己由于疏忽,没尽早发现“山村贞子”的名字,前来伊豆大岛调查。问题的关键在于有没有发现瞬间的黑屏就是“眨眼”,记录影像的不是摄像机,而是人的感官,那个人向别墅小木屋B-4号房里正在录制节目的录像设备发射出强烈的“意念”,其具有的特异功能不容小觑。龙司注意到这个,终于成功地查出她的名字。不,还不能确定“山村贞子”就是“犯人”,只是个“嫌疑人”。

海面上波涛汹涌,船剧烈地摇晃起来。浅川突然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我们应该一起来伊豆大岛吗?如果被台风困住,都无法离开,谁来救我的老婆和女儿?死亡期限正在步步逼近,就是后天晚上10:04。

浅川用罐装咖啡暖手,瑟缩着身躯。“我还是无法相信,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吗?”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吧?”龙司看着伊豆大岛的地图,“你必须面对这个事实。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不断变化的现象中的一部分……”他把地图放在膝盖上。“你总知道宇宙大爆炸吧?人们都相信,两百亿年前发生了激烈的大爆炸,从而诞生了宇宙。我可以用数学公式来表示宇宙诞生后一直到现在的模样,也就是微分方程……宇宙中几乎所有现象都可以用微分方程式表示。即使是一亿年前、百亿年前,或者是爆炸后一秒时宇宙的模样,我们都可以推算出来。可是,无论怎样追溯时间,零的那一瞬间,也就是爆炸那一瞬间的情况,却怎么也无法推算……宇宙到底是开还是合?我们无法知道开始和结束的样子,只能知道中间的过程。这不是和我们的人生很相似吗?”说着,龙司用手戳了戳浅川的手臂。

“是啊。我们看相册时,也只能对自己三岁或刚出生时的样子有一些了解。”

“没错。出生前和死亡后的事情,人类都无法了解。”

“人一死不是一切都结束,什么都没有了吗?”

“你死过吗?”

“没有。”浅川一脸认真地摇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死后的世界什么样?”

“你是说……有魂魄存在?”

“我只能说不知道。只不过思考生命的诞生时,假设有灵魂存在,我觉得比较容易解释。现代分子生物学家的一派戏言,根本没有现实性。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他们说,在球体中混合二十几种氨基酸,通电及充分搅拌之后,就制造出了生命之源蛋白质。你会傻乎乎地相信这种事吗?我倒觉得神创造生命的说法更合理些。一个生命在诞生的那一瞬间,说它是一种新的能量,不如说是某种意志在起作用。”龙司把脸微微凑近浅川,突然改变了话题:“哎,你刚才在三浦纪念馆不是热心地看过先生的著作了吗?有没有发现有趣的东西?”

“我记得上面写着这样一句话:‘意念是一种能量’。”

“还有呢?”

“不知道,我没时间看完。”

“嘿嘿,真可惜啊。接下来的内容可有意思了!一般人听了会大吃一惊的事,那位先生却可以镇定自若地给你一一道来。他想说,观念是一种具有能量的生命体。”

“哎?也就是说,我们大脑中的思想会转变成生命体?”

“就是这么回事。”

“这种说法真极端。”

“尽管有些极端,但是公元前就有类似的思想。人们大都把它理解为生命论的变形……”说到这里,龙司突然失去了兴致,将视线移回地图上。

浅川不是不知道龙司想说什么,只是无法释然:现在面临的事无法用科学解释,就该紧紧扣住现象的层面进行分析。首先应解开咒语之谜,摆脱生命危险,而不是解开特异功能的谜底。

出了海口,船身摇晃得更加厉害。浅川担心自己会晕船,他感到胸口像有小虫子在蠕动一般。一直昏昏沉沉睡着的龙司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外面。海面上掀起深灰色的海浪,前方依稀可见岛影。

“浅川,有件事我一直记挂在心上。”

“什么事?”

“那四个在小木屋投宿的小鬼头,为什么没有按照咒语的指示去执行呢?”

“这还用说吗,一定是他们不相信录像带的内容。”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以为他们是抱着恶作剧的心态把咒语洗掉的。可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高中时,有一次田径队在外面投宿。一天晚上,斋藤跑到我们房间来。你还记得斋藤吧?就是那个傻乎乎的家伙。当时共有十二名队员,大家都睡在同一个房间。那个傻瓜一跑进来就哆哆嗦嗦地大呼小叫:‘我看到幽灵了!’他说打开厕所门, 看到洗手池旁垃圾桶的阴影里有一张小女孩的哭脸。你猜当时除了我,其他十个人有什么反应?”

“一半人相信,一半人哈哈大笑,是这样吧?”

龙司摇摇头。“悬疑电影或电视节目中常常是这种模式:最初大家都不相信,接着一个个被怪物杀害……现实中却并非如此。大家都信了他的话,十个人都相信了。这十个人都不是特别懦弱。用任何团体来做这个实验,结果也相同。恐惧是人的本能。”

“你想说,那四个人不相信录像带的内容是不可能的?”听龙司这么说,浅川突然想起女儿看到鬼面具时吓得号啕大哭。他十分不解,这孩子怎么就知道鬼面具很可怕呢?

“嗯……也不是。那些影像既没有什么故事性,也不是很恐怖,他们可能不相信。可是,难道那四个人一点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吗?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只要照咒语说的做就能摆脱死亡,即使不相信,也会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吧?个把人抢先去试并不足为奇,就算当时在其他三人面前逞强,回东京后也可以偷偷去做嘛。”

浅川心里那种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其实他也想过,如果咒语的内容根本不可能实现,怎么办?

“难道那不可能实现,他们只好用不相信来求得自我安慰?”浅川浮现出这样的猜想:一位被杀害的女人将讯息遗留在世间,希望借助他人之力来报仇雪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是这样,你怎么办?”

如果咒语的内容是命令你去杀一个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你会不会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浅川扪心自问。而且在这种时候,由谁来执行咒语?浅川狠狠地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荒诞不经的事。他只好祈祷“山村贞子”的期望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

这时,大岛的轮廓已清晰可见,船慢慢向元町港的栈桥靠近。

“喂,龙司,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浅川很吃力地说道。

“什么事?”

“如果我来不及……”浅川不想说“死”这个字,“如果第二天你解开了咒语的谜底,我老婆和女儿也……”

龙司打断他的话:“那还用说,交给我吧!我负责救你的老婆和小宝贝。”

浅川拿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上电话号码。“在这件事解决之前,我打算让老婆和孩子回足利的娘家去。喏,这是她娘家的电话号码。趁我现在还记得,先交给你。”

龙司看都没看一眼名片,就放进口袋。

船内的广播通知乘客,已抵达伊豆大岛元町港。浅川从栈桥打电话回家,打算说服老婆回娘家去住一阵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东京,没准得在大岛迎接死期。他不敢想象妻子和女儿在狭窄的公寓里饱受惊吓的样子。

龙司一边走下扶梯,一边问道:“哎,浅川,老婆孩子真的那么惹人怜爱吗?”

这话一点也不像龙司的风格,浅川笑着回答:“到时候你也会知道。”

7

两人站在大岛的栈桥上,感觉这儿的风势比热海的码头强几分。仰望天空,只见云层由西向东快速移动,冲击着栈桥水泥墙的波浪震得脚下也在晃动。雨不是很大,狂风却夹着雨滴从正面直击浅川的脸。两人都没带伞,只好双手插在口袋里,像猫一样弓着背快步走过栈桥。

岛上站着许多人,手举写有“出租车”或是“农家旅舍”、“旅馆”之类的招牌,迎接观光客。浅川抬起头,寻找约好来接的人。在热海港登上快艇前,浅川曾向总公司打听大岛通讯部的电话号码,请求一名叫早津的职员协助调查。没有一家报社在伊豆大岛设有分部,只雇用当地人当通讯员,时刻关注岛上的动态,一旦发现奇怪的事件就与总公司联系。总公司派人前来岛上采访时,通讯员当然得给予协助。早津从M报社退休后,便在伊豆大岛定居,大岛以南的伊豆七岛都是他搜集信息的范围,如果发生什么事,不用等总社的记者来,他就可以写好报道发出去。早津在岛上拥有个人信息网,他的协助对调查大有裨益。

早津爽快地答应了浅川的请求,在电话里约好到栈桥来接。浅川告诉他共有两人,并大致形容了自己的体貌特征。

“对不起,请问您是浅川先生吗?”突然有人从身后和他打招呼。

“啊,我是。”

“我是大岛通讯部的早津。”早津递过雨伞,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

“匆匆来访,给你添麻烦了。”浅川边走边介绍龙司,接着急忙钻进早津车内。外面狂风呼呼地吹着,不进车内根本没法说话。这是辆微型轿车,车内的空间却相当宽敞。浅川坐在副驾驶座上,龙司坐在后座。

“两位马上就去拜访山村敬先生吗?”早津两手放在方向盘上问。尽管他已六十多岁,头发还是十分茂密,只不过白发较多。

“你已经查出山村贞子的娘家啦?”先前在电话中,浅川曾告诉早津,他们想调查山村贞子这个人物。

“这是个小地方,差木地只有一户人家姓山村,一查就知道了。山村先生平常打鱼为生,夏季兼做农家旅舍的生意。怎么样?两位不嫌弃,今晚就住那儿吧……住我家也行,只是我家太小太脏……两位会感到不便……”

早津笑了起来。他和妻子两人生活在一起,可是并没有撒谎,他们家根本没法住下两位客人。浅川回过头看着龙司。

“我无所谓。”龙司说。

早津开着车朝大岛南端的差木地一路飞奔。说是飞奔,其实环绕大岛的环路十分狭窄,弯道又多,根本无法开快。一路上,擦肩而过的多为微型车。当右边的视野豁然开朗、可以看见大海时,风声也变了。海面倒映着昏暗的天空,阵阵海浪猛烈地翻腾,翻卷着白色的浪花。没有这些,天空与海面的分界线,抑或大海与陆地的分界线,也会显得难以辨清吧。浅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似乎也沉重起来。收音机里播放着台风的消息,四周变得更加昏暗。微型车在Y字路口右转后,一条山茶树林形成的隧道出现在眼前。车钻进这条隧道。或许是长年风吹雨打,致使泥土流失的缘故吧,山茶树干底下裸露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在雨水的浸润下,它的表面变得光滑无比,浅川突然产生在巨大怪物的肠中飞驰的错觉。

“差木地就在前面不远处。”早津说,“不过我想,叫山村贞子的女人已经不在这儿了。详细情况就请你们当面问山村敬先生吧。听说山村先生是山村贞子母亲的堂弟。”

“这位山村贞子今年多大了?”浅川问道。龙司一直窝在后座,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嘛……我没有和她碰过面……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有四十二三岁吧!”

如果她还活着……为什么使用这种说法?浅川有些奇怪。难道她突然失踪了?好不容易才来到大岛,如果无法追查到线索,难道会无功而返?一股恐惧倏地掠过他的心头。

车子停在一栋挂有“山村庄”招牌的两层建筑前。这栋建筑位于一个平缓的斜坡上,从那儿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天晴的话,可以饱览海边优美的景色。海面隐约可见三角形的岛影,那就是利岛。

“天气好的话,可以看到对面的新岛、式根岛,还有神津岛。”早津指着南边的海面,充满自豪地说。

8

“到底要调查那个女人的什么事?”一九六五年加入剧团?别开玩笑了!那不是二十五年前的事吗?吉野在心中咒骂。追查人一年前的行踪都很棘手了,更何况二十五年前的事!

“什么都可以,你知道的都行。我们想知道那个女人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现在又在干什么,她希望得到什么。”

吉野只有叹气。他夹着话筒,把桌边的纸拿过来。

“嗯……山村贞子当时的年龄有多大?”

“十八岁,从大岛高中一毕业就去了东京,直接进了‘飞翔剧团’。”

“大岛?”吉野停下笔,皱起眉头,“你在哪儿打电话给我?”

“我在伊豆大岛的差木地。”

“预定什么时候回来?”

“尽快吧。”

“你知道吗?台风就要来了。”

浅川在当地,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吉野觉得这种窘迫的状况像虚构的故事一样有趣。“死亡期限”就在后天晚上,当事人却可能被困在大岛出不来。

“海运和空运的状况怎么样?”浅川还不知道详细情况。

“还不是很清楚,不过看样子会……”

“停运?”

“希望不会。”

一直忙于调查山村贞子的事,浅川还没得到有关台风的确切消息。虽然他抵达大岛的栈桥时就有不祥的预感,可是亲耳听到“停运”这个词,还是感到危机步步逼近。他手握话筒,陷入沉默。

“喂,你不要担心,也不一定……”吉野故作轻松地说,转移了话题,“那么,那个女的……山村贞子十八岁前的经历,你查到了吗?”

“大体上……”浅川站在电话亭内,侧耳倾听外面的风声和浪涛声。

“有没有其他线索?总不会只查到了飞翔剧团吧?”

“山村贞子一九四七年出生于伊豆大岛的差木地,母亲志津子……啊,这个名字也请你记下来。山村志津子一九四七年二十二岁。她把刚生下来的贞子交给母亲带,自己跑到东京……”

“她为什么把婴儿留在岛上?”

“为了男人呀。请你也把这个名字记下来。伊熊平八郎,当时是T大学精神科的副教授,山村志津子的爱人……”

“这么说来,山村贞子是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的孩子了?”

“我们还没有找到证据,不过应该是。”

“他们两个人没有结婚吧?”

“嗯,因为伊熊平八郎有老婆了。”

原来是外遇啊。吉野用舌头舔了舔铅笔尖。“我知道了,接下去呢?”

“一九五〇年,志津子回到阔别三年的故乡,和女儿贞子团聚,生活了一阵子。就在那一年接近年底时,志津子又走了,这次她连贞子也一起带走了。之后的五年,志津子和贞子母女俩住在哪儿、干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五十年代中期,志津子住在岛上的一个堂弟曾听说她成了名人,声名大噪。”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她堂弟只是听到一些志津子的传闻……我递出报社的名片后,他却说:‘这件事,你们应该比我家的人更清楚。’听他的口气,好像志津子和贞子在一九五〇年到一九五五年这五年当中,做了什么让媒体震惊的事。不过,这里毕竟只是一座小岛,外面的信息很难传进来……”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查证?”

“嗯,你真聪明。”

“笨蛋,这种事一听就明白。”

“还有呢。一九五六年志津子带着贞子回到故乡,但她好像变成了陌生人,连堂弟问话也不回答,只是闷闷不乐地嘀咕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最后终于跳进三原山的火山口自杀了。当时她才三十一岁。”

“你要我把志津子自杀的原因也调查一下吗?”

“拜托你了。”浅川握着话筒,低头乞求。两人稀里糊涂地来到这种地方,他很后悔。差木地这种小村落,龙司一个人来调查就够了。自己留在东京等电话,然后和吉野分头调查,效率一定更高。

“我会尽最大努力的。你不觉得人手不够吗?”

“我会打电话给小栗总编,问他能不能调拨一些人手给我。”

“嗯,那你试试吧。”

说说还行,其实浅川一点自信都没有。小栗总编总是抱怨编辑人手不足,不可能把人员安排到这种事上。

“还有,志津子自杀后,她女儿贞子留在了差木地,由志津子的堂弟照顾。那个堂弟现在经营着一家农家旅馆……”浅川本想说自己和龙司正住在这家农家旅馆,但没有说出口。他觉得没必要。

“贞子在小学四年级时,曾预言三原山将在第二年爆发,从而成为学校的名人。你听好,一九五七年,如贞子所言,三原山爆发了。”

“真神。有这种女人,都不需要地震探测器啦。”

贞子预言成真的传闻迅速传遍整个岛,被三浦博士的信息网捕捉到。这些事应该没必要说吧。

“从那以后,岛上的居民经常请求贞子预言,可是她坚决不答应,好像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力。”

“是谦虚吧?”

“不知道。高中毕业后,贞子迫不及待地去了东京。其间只寄过一张明信片给照顾过她的亲戚。明信片上说,她考上了飞翔剧团。从此以后便杳无音信,岛上没人知道她住在哪儿、在干什么。”

“想查找她之后的行踪,只能从‘飞翔剧团’入手了?”

“很遗憾……”

“我再确认一下。我要调查的是:山村志津子为何会引起媒体的震惊,她跳进火山口的原因,还有她女儿贞子十八岁进入剧团后,在哪儿做了什么。对吗?”

“是的。”

“该先调查母亲的事还是女儿的事?你不是没时间了吗?”

“请你先从女儿的事情查起吧。”和整件事关系最直接的,当然是山村贞子的后半生。

“我知道了。明天就去飞翔剧团跑一趟。”

浅川看看手表,才下午六点多,剧团的排练场应该没这么早关门。“吉野先生,别明天了,今晚就行动吧。”

吉野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喂,浅川,你也替我想想,我还有工作要做呢。今天晚上有一大堆稿子要赶出来,明天的话……”吉野停住了,再说下去就像在施恩于人,他一向刻意扮成很有男子汉气概的人。

“这些事就请你多费心了,你也知道我的死亡期限就在后天啊!”熟知业界内幕的浅川不好再说什么。

“唉,你总是这样……真拿你没办法,我知道了。尽可能今晚去吧,不过我不能打包票。”

“谢谢,我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浅川低头致谢,打算挂电话。

“喂,等一下,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

“什么事?”

“你看过的那盘录像带和山村贞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浅川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行了,你就说说吧。”

“那些影像不是摄像机拍摄的。”浅川停了好一会儿,等着这句话的意思渗入吉野的大脑,“是由山村贞子的眼睛记录下来的影像和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影像,毫无条理地、零散地组合而成的。”

“啊?”吉野顿时说不出话来。

“无法相信吧。”

“就像用意念复写这一类事?”

“还不是很贴切。她是通过意念把影像投射在显像管上,或许应该叫‘念照’吧!”

“念照”和“捏造”谐音,吉野感到很有意思,不禁笑了起来。浅川并没有生气,他对吉野的心情表示理解,默默地听着那爽朗的笑声。

晚上九点四十分,吉野乘坐丸之内线在四谷三段下了车。他从站台爬上楼梯时,一阵狂风差点把帽子吹跑,他双手压着帽子环视一下四周。标志性建筑消防署就在眼前的角落里,都不用费劲去找。沿着人行道走了不到一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

“飞翔剧团”的招牌旁有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从楼下传来一群年轻男女提高嗓音念台词或是唱歌的嘈杂声。公演临近,估计他们的排练会一直持续到末班地铁的时间吧。虽然不是文艺部的记者,这种事他还是知道的。此前,吉野一直追踪报道犯罪事件,来到这家顶尖剧团的排练场采访,他觉得有些别扭。

通往地下的楼梯是铁的,每踩一步都发出咚咚的响声。一旦剧团的老演员对山村贞子没有印象,所有的线索会就此中断,一个特异功能者的后半生也将埋没于尘土中。飞翔剧团创立于一九五七年,而山村贞子于一九六五年入团。创立初期的演员只剩下四个,包括剧团老板——作家兼演艺家内村。

吉野将名片递给一位站在排练场入口的二十岁左右的实习生,请他帮忙叫内村出来。

“老师,M报社的人想见您。”实习生以演员特有的洪亮嗓音叫着坐在墙边看大家排演的内村。内村惊讶地回过头来。得知来者是报社的记者,他立刻笑容满面地走向吉野。任何剧团对媒体人员都非常尊重。只要能在报纸的文艺栏目中刊登一条消息,票房就有很大的提升。或许是来采访一周后就要公演的戏剧……此前,M报社不怎么看重飞翔剧团,内村想趁此机会好好巴结一下对方。然而他知道吉野的真正意图后,立即失去了兴致,露出一副没空招待的嘴脸。

内村环视排练场一周,视线落在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五十多岁的小个子男演员身上。“阿真!”居然在五十多岁的男人名字前加上“阿”字……比起这个,内村女人般尖细的嗓音,还有那纤细修长、有些比例失调的四肢,令肌肉发达的吉野感到恶心:站在这儿的像是一个与自己全然不同的异类。

“阿真,你不是第二幕之后才上场吗?你能否帮我把山村贞子的事情说给这位先生听?你还记得那个让人厌恶的女人吧?”

吉野在译制片中听过这个“阿真”的声音。有马真在配音界比在舞台上活跃多了,他也是“飞翔剧团”仅存的老成员之一。

“山村贞子?”有马真把手放在半秃的头上,搜寻着二十五年前的记忆。“那、那个山村贞子……”他有点阴阳怪气地大声嚷道。

“你想起来了?我正在排练,你把客人带到我二楼的房间去谈吧。”内村轻轻点了一下头,便向那群演员走去。回到原先的座位上,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不可一世的表情。

有马真打开写着“社长室”的房门,指着皮沙发邀请吉野入座。

“下这么大的雨,真是辛苦您了。”由于排练,有马真满头是汗,脸上也泛着红光,他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友善的笑意。刚才那个演艺家看上去是揣测对方的心思说话的人,有马真则像那种毫无隐瞒地回答对方的人。采访对象的性格不同,直接决定了采访会进行得顺利还是艰苦。

“真是不好意思,百忙之中……”吉野一边落座一边拿出笔记,右手握笔,摆出采访时的姿势。

“想不到还会听到山村贞子这个名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马真想起自己的青春年代。当时离开商业剧团、与朋友创立新剧团的闯劲,让他缅怀不已。

“刚才有马先生想起她的名字时,曾说‘那个’山村贞子,请问‘那个’是什么意思?”

“那个孩子进入剧团是在……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在剧团成立几年之后吧。那时正是剧团的鼎盛时期,想进入的人越来越多……山村贞子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怎么个奇怪法?”

“这个嘛……”有马真用手支着下巴思索。他在想为何那个孩子会给自己留下奇怪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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