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逐鹿者郭嘉 (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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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道:“臣天生体弱多病,已服食丹药,不劳陛下费心。”刘协“哦”了一声,吩咐宫里准备些药物,赐给郭嘉。郭嘉也不客气,叩头谢恩。
杨修在一旁偷偷观察,他忽然在刘协眼中看出一丝自信的光芒,这自信在他刚才入府时还没有。杨修微微攥住手里的骰子,想看看这位假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刘协道:“祭酒这官名,源自稷下学宫。到了本朝,五经博士之首乃名之曰博士祭酒。州郡有郡掾祭酒,三辅有京兆祭酒,宫内有东阁祭酒等,都是典训谕、掌教化的要职。”
谁也没想到,这位天子居然开始说起官职沿革的事情来,这下子连郭嘉都摸不着头脑,饶有兴趣地看着皇帝侃侃而谈。
“司空大人新设的这个军师祭酒,想来亦是有教谕之意。郭祭酒我说的可对?”“诚如陛下所言。”刘协笑了起来,说道:“孔少府前几日上奏,建议群儒聚议于都城,重开经塾。刚才我与卞夫人还在说,曹司空的几位公子,也需要明师指点。荀令君虽有大才,可惜政务缠身,你这位军师祭酒,可得要多帮帮他呀。”
这一席话说出来,大出伏寿和杨修的意外。孔融本来在籍田时已经提出了“聚议”之事,后来被曹丕遇刺给耽搁了。现在刘协重提此事,显然是有意促成。他对曹丕有救命之恩,又打的是曹氏几位公子的旗号,卞夫人那里自然不会反对。
而他拿“祭酒”本意说事,貌似无赖,计较起来也真难以辩驳。郭嘉是曹操的左膀右臂,断不可能在官渡战酣之时留在许都讲经。如此一来,聚议之事他也不好反对,否则就有“踞溷不屙”之嫌。
这是刘协听到“军师祭酒”时灵机一动想出的手段。郭嘉听了,无惊无怒,淡淡答道:“臣体弱多病,不堪从命。倘若聚议之事可行,倒是有一人,足可为荀令君分忧。”
“哦?哪位?”?“宣义将军贾诩。”刘协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的情绪陡然慢了半拍,一丝怒意自从容的表情缝隙间飘然而出。这一切,都被咳嗽连连的郭嘉收入眼中。看来,这位皇帝对贾诩始终是恨意未除啊。那边两人正议着事,在一旁的伏寿忽然发现,冷寿光表情不甚自然,便小声问道:“你怎么了?”冷寿光垂头道:“臣看到一位故人。”“故人?”伏寿对冷寿光的过往历史并不了解,不禁大有兴趣。“臣原来修习房中术,曾有一位师兄,才华在臣之上,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冷寿光抬眼盯着郭嘉略显疲惫的脸色,说不清是怒是喜。
2.
探视完曹丕以后,皇帝皇后返回居所。刘协耐不住天天窝在屋子里的圈禁生活,去院子里打拳活动筋骨。自从他在籍田惊鸿一现以后,现在全许都的人都知道,皇帝学了一套能够强身健体的“五禽戏”,龙体恢复得很快。如果不是恪于皇家威严,恐怕会有许多人来求学。
刘协出去以后,伏寿坐在铜镜前卸簪,照例让冷寿光在后头按摩肩膀。她一边把脸上的花钿一一取下,一边问道:“这么说来,你跟郭嘉曾经是师兄弟?”
听到这个名字,冷寿光按摩的力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苦笑道:“那时候臣可不知道他就是郭嘉,他在门中用的名字,是叫作戏志才——我们华门的规矩,弟子都须起双名,以与世人相区分。”
伏寿点头。汉时天下皆以单字为名,极少有人取双字。华佗这么规定,自是期望华门自成一局。
“冷寿光、戏志才,嗯,念着倒也相称。”伏寿缓缓念了一遍,微微颔首。华佗这一门房中术的两位高足还真是不得了,一个做了宦官,一个纵欲过度伤了身体……
“说是师兄弟,其实我与戏……呃,郭嘉来往并不多。他那个人兴趣广博,从不肯专心酬注一道,只在师门待了三个月。”
“怪不得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莫非是学艺不精?”
“不,老师说他是个天才,倘若能专心岐黄,足可称当世扁鹊。可惜他志不在此,只学得了房中术便飘然离去。我们真正同门,不过区区一月而已。”
伏寿奇道:“你与他既然无甚交际,但看刚才的反应,似乎对他颇有愤恨情绪。”
冷寿光的双手骤然紧抓,伏寿略微吃痛,往前躲了躲。冷寿光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指,伏寿示意没关系,让他继续说。冷寿光道:“老师有个侄女叫华丹,视若掌上明珠。郭嘉临走之前,竟将其强暴。老师迁怒我等,把一门弟子全数阉割。”
伏寿倒吸一口凉气:“这华佗竟然如此暴戾,如何能称名医?后来那华丹如何了?”
冷寿光摇摇头:“有说郭嘉与华丹两人是未聘苟合;有说郭嘉对华丹求欢不成施以暴力;还有的说,华丹是老师寻来的双修炉鼎,被郭嘉盗走红丸。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事发以后,老师把我们逐出了师门。”
“这个郭嘉,竟然还做出这等事来,倒真配得上曹氏‘唯才是举,不问德行’的风格。”伏寿咋舌,“那你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复仇?”一个堂堂男子被连累阉割,若说无愤懑之心,那是不可能的。冷寿光道:“我只知‘戏志才’之名,却不知他就是郭嘉,怎么可能来许都寻仇?若非刚才看到那人的脸,我也无法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他抬起头来,双目有些茫然,“人残不可复,纵然复仇又有何用?再说,连华丹的亲生父亲都不愿追究,反与凶徒相善,我们又算什么?”
“华丹的父亲是谁?” “如今正在豫章做太守的华歆,华子鱼。”“哗啦”一声,伏寿失手把手中的步摇摔到了地上。冷寿光道:“世人只道华歆是平原高唐人,与沛国华佗并无关联,却不知两人本是兄弟。华歆不愿被人知道与医者是一族,所以改换门第籍贯。”
冷寿光兀自喋喋不休,伏寿却没有接话。她吃惊的不是华歆与华佗的关系,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郭嘉这一次秘密南下,目的不明。倘若冷寿光所言不虚,他与豫章太守华歆颇有渊源,豫章如今是在孙策治下,莫非江东近期会有什么大事发生?那个病痨鬼的破坏力有多大,可是没人说得清楚。
“看来南边会很不太平啊。”伏寿暗道。
“你这里,还真是冷啊!”郭嘉抱怨着,把大裘又裹得紧了些。满宠亲手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汤,郭嘉接过碗啜了一口:“这是你自己煮的?”
“是,安全起见。”满宠回答道。郭嘉无可奈何地把碗递回去:“你自己喝吧,我还想多活几年。”满宠面不改色地接过碗,把一碗肉羹汤一饮而尽。郭嘉用手挡住眼睛,把头歪到一旁。
这里是许都卫的所在,阴冷寂静,到处都挂着冰霜。满宠认为寒冷可以让人思维敏锐,精神抖擞,所以没有设置太多火炉。此时已近夜半,属员要么归家,要么出勤,只剩下满宠和郭嘉两个人。严格来说,还有一个与郭嘉形影不离的任红昌,她正蜷缩在郭嘉旁边的简陋竹榻上,像一只小野猫。
“都安排好了?”郭嘉一直等到满宠喝完,才开口问道。“嗯,一切如祭酒所规划的。”“很好,那咱们接下来就慢慢等待,看会有什么鱼来咬钩吧。”郭嘉悠然自得地拍了拍膝盖。满宠在他的下首跪坐,双手谨慎地盖伏在膝前毯子上,他从来没在荀彧面前展现过这种尊敬。
屋子里陷入安静之中。满宠从来不懂得怎么寒暄,他与别人的交谈,都是在说明事情。当事情讲完,他也就无话可说了。郭嘉闪着大眼睛,望向窗外黑暗中的某一个未知,也没吭声。他的脑子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中——比下半身高速运转的时候都多——这种安静,往往意味着一个新风暴在孕育。
毫无征兆地,郭嘉突然把头转向满宠:“杨修这个人,你怎么看?”满宠没有半点犹豫或愣怔,立刻回答:“很聪明,也很果断,是曹公会欣赏的那种人。”“很中肯。不过这家伙的性子还是不够稳重啊。”郭嘉歪了歪头,“看他今天的眼神,好像迫不及待要干掉我似的——你不觉得,这段时期许都的动静,有点像是在水里憋气没憋住,冒出来两三串泡泡?”
“您的意思是……”满宠对比喻这种修辞的理解一向不大在行。
“哼,跟你说话真费劲——最近许都的这一连串异动,彼此之间没有配合。我估计,大概是杨修急于施展什么手段,可是却被他爹或者其他人在中途给拦住了,但他们又拦得不够彻底,还是被杨修露出一点痕迹来。”“属下也有同感,王越刺杀与徐福出手阻拦,感觉是仓促为之,似是他们自己有了分歧。如若王越真是杨修指使,至少证明他投靠曹公并无诚意。”郭嘉拍着大腿——任红昌的大腿——不无揶揄地说着:“杨修投靠曹公这事,很难说是真心还是假意。一面要效忠汉室的名声,一面还要在曹公这边打通关节、预留伏笔。我看他们杨家也矛盾得很。”
“需要属下进一步彻查吗?”满宠翻翻眼皮,他的许都卫在许都是无所不能的。
“不必。”郭嘉摆摆手,似乎兴趣索然,“许都刚经历董承之乱,不宜再有大动作。把杨修抓出来,会带出汉室。你让曹公怎么办?总不能连皇上一并抓起来吧?毕竟官渡那边,还得靠汉帝这面大旗撑场面——他们是算准了咱们投鼠忌器呢。”
说到这里,郭嘉忽然停顿了一下:“不过我说伯宁啊,这些事情,你以后都不必管了。”“嗯?”?郭嘉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我跟荀令君商量过了,你不能留在许都。”这个消息没有让满宠的表情产生丝毫波动。他先得罪了曹丕,又得罪了卞夫人,早晚都得离开许都。虽说大家都在说着公私分明,可谁都知道,得罪了主君亲眷是件麻烦事。且不说主君猜忌,单是同僚议论,都会引发许多问题。
“原本我是可以保下你的,不过如今你另外有任务,干脆顺水推舟。伯宁你不妨猜猜看,是去哪里?”
“汝南。”满宠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郭嘉露出一脸无趣:“跟你说话,真是没意思。”
“如今南边张绣已定,唯一可虑者,只有江东孙策与汝南。汝南乃袁氏根本,势力盘根错节,李通将军虽然善战,却不擅长应对那种局面。祭酒大人,是要我去打扫一下吗?”满宠难得地露出蛇一般得意的笑容,郭嘉低声嘟囔了几句,算是承认了。
“不过你也不必懊恼。他杨修既然不安分,若是咱们不表示一下,也不合礼尚往来之道。”郭嘉咧开嘴,露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拍了拍满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