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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啊,宝贝,简单得就好像从圆木上滚落,

但假如我无法成为你的女人,我也绝不会成为你的狗。

那是比莉·哈乐黛吗?还是某位较平淡的歌手如佩姬李?无所谓。那声调低沉而伤感,在她脑海的寂静中柔美地唱着,仿佛是从老式的渥尔莱兹点唱机播放出来的,或许,是在关店前的半小时。

现在,远离她的意识层,她想着自己和身旁这个男人究竟睡过多少张床?他们在大学相识,第一次做爱是在他的公寓……那是在她母亲将她赶出家门后不到三个月的事,母亲叫她永远不要再回来,如果她想找去处的话,可以去找她父亲,因为是她造成他们离婚的。那是在一九七〇年。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吗?一学期后他们同居了,分别找到暑期的工作,大四学年开始时仍住在那间公寓里。那张床她记得最清楚,一张大的双人床,中间微微凹陷。他们做爱时,生锈的弹簧床垫数算着节拍。那年秋天她好不容易终于与她母亲分开,是杰克协助她的。杰克说,她想要继续打击你。你越是常打电话给她,越是常爬回去乞求原谅,她越能用你父亲来打击你。这对她有好处,温迪,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继续假装一切都是你的错,但对你并不好。那年,他们在那张床上讨论过一次又一次。

(杰克坐起身来,被子堆聚在他的腰部四周,手指间夹着燃烧的香烟,直视她的眼睛——他这样做时总是半带着幽默,半带着怒气——告诉她:她叫你永远别再回去,对吗?别再到她家去,是吗?那为什么知道是你打的电话时,却不挂电话呢?为什么只有在我陪着你的时候,才不准你进去呢?因为她认为我可以稍稍约束她的行为。宝贝,她想要继续直接逼迫你。你如果让她得逞下去,你就是傻瓜。她叫你再也不要回去,你何不照她的话去做呢?别再想了。最后她认同了他的看法。)

是杰克提议要分开一段时间的,他说,好仔细思量这段感情关系。她一直担心他是开始对别人感兴趣,后来她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在春天又复合了,他问她是否去见了她父亲。她吓得跳起来,仿佛他用马鞭抽了她一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有鬼才知道。

你在暗中监视我吗?

他不耐烦地笑了,他这样子笑总让她觉得自己很笨拙,仿佛她才八岁,他能比她自己更清楚地看出她的心思。

温迪,你需要时间。

干吗?

我猜……你需要时间考虑,你想要嫁给我们哪一个人?

杰克,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是在求婚。

婚礼。她父亲到场,母亲没有出席。她发现自己能接受这一点,只要有杰克在。然后是丹尼的到来,她完美的儿子。

那是最美好的一年,最棒的床。丹尼出生后,杰克帮她找了一份工作,为六位英语系教授打字,例如:小考、考试、课程摘要、读书笔记和读物清单等。她最后帮其中一位打了一篇小说,那篇小说始终未能出版……杰克对其颇为不屑,私下感到高兴。这工作一星期可赚四十元,甚至在她打那篇失败的小说的两个月间,一路飙升到六十元。他们买了第一辆车,一辆中间有婴儿座椅、五年的中古别克。一对前途似锦、努力向上爬的年轻夫妻。丹尼迫使她与母亲和解,虽然她们之间的关系总是紧张,从来都不愉快,但终究还是和解了。她带丹尼回娘家时,杰克没有陪同她去。她没告诉杰克,她母亲总是重新换过丹尼的尿布,对他的配方奶紧皱眉头,而且永远都能用非难的态度在婴儿的屁股或私处发现疹子的初期症状。母亲从不把话挑明,但无论如何她的讯息还是会传达出来:她开始(也许以后一直都得)为彼此的和解付出的代价是,感觉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这是她母亲继续巧妙压迫她的手段。

白天,温迪待在家当家庭主妇,在两层楼四间房的公寓里,在阳光普照的厨房中用奶瓶喂丹尼,用高中时代沿用至今的破旧随身音响播放她的唱片。杰克三点会回到家(或者假如他觉得可以翘掉最后一堂课的话就是两点),丹尼睡觉的时候,他会带她进卧房,她担心自己不够称职的恐惧就会消失无踪。

夜晚,她打字的时候,他会写文章、做作业。那些日子里,有时候她走出摆放打字机的卧室,会发现他们两人睡在沙发床上,杰克只穿着一条内裤,丹尼四肢大张舒舒服服地趴在丈夫的胸膛上,拇指还塞在嘴里。她将丹尼放进婴儿床,然后读一下杰克当晚写的东西,再唤醒他上床去睡。

最棒的床,最美好的一年。

太阳总有一天会照亮我的后院……

那时候,杰克喝酒仍有节制。星期六晚上,他的一群同学来访,他们边喝着一箱啤酒边讨论,她很少参与其中,因为她的领域是社会学,他的则是英文:争论皮普斯的日记到底是文学还是历史;讨论查尔斯·欧尔森的诗;有的时候朗读尚未定稿的作品。就这些和上百个其他的议题,不,上千吧。她并没有感受到想真正参与的强烈冲动;光坐在杰克身旁的摇椅上就够了,他盘腿坐在地板上,一手拿着啤酒,另一手轻轻圈着她的小腿,或是环住她的脚踝。

新罕布什尔大学的竞争激烈,杰克尚有额外的写作负担。他每晚至少花上一个小时写作,那是他的例行公事。星期六的讨论会是必要的抒压治疗,帮助他宣泄一下,否则可能会不断地膨胀直到爆发。

结束研究所的课业后,他找到一份在史托文顿的工作,主要是凭借着他的短篇小说的力量,当时他发表了四篇,其中一篇登在《君子》(<i>Esquire</i>)杂志上。那天她记得非常清楚,得花上三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够忘却。她险些将那信封扔掉,以为只不过是通知订阅有优惠的信函,打开后却发现是封信,上头写着《君子》杂志希望来年年初能刊登杰克的短篇小说《关于黑洞》。他们将会付九百元稿酬,不是刊登时付款,而是他一同意就付。那几乎等于打文件半年的收入,她飞也似地冲到电话旁,将丹尼留在婴儿高脚椅上,他滑稽地在她身后转动着眼珠,小脸蛋上沾满奶油豌豆和牛肉泥。

杰克四十五分钟后从学校回到家,别克车上载了七个朋友和一桶啤酒。在干杯的仪式过后(温迪也喝了一杯,虽然她平常不喜欢啤酒),杰克签署了同意书,放入回函信封,走到街尾把信投入信箱。他回来时,严肃地站在门口说:“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a id="z3" href="#bz3">[3]</a>大家一阵欢呼鼓掌。那晚十一点酒桶空了,杰克和仅剩的另外两位尚能行走的朋友要再去泡几间酒吧。

她在楼梯走道上将他拉到一旁。另外两人已经上了车,醉醺醺地唱着新罕布什尔的加油歌。杰克单膝跪地,看似聪明却笨手笨脚地系着麂皮鞋的鞋带。

“杰克,”她说,“你不该去。你连鞋带都系不好了,更别说是要开车。”

他站起来,平静地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今晚如果我想要的话,甚至可以飞到月球去。”

“不,”她说,“就算拥有世上所有《君子》杂志的文章你都别去。”

“我会早点回家的。”

但是他到清晨四点才回家,嘴里念念有词脚步蹒跚地上楼,进来时把丹尼吵醒了。他试着安抚婴孩,却不小心将他摔到地板上。温迪急忙冲出,还没想到别的就先担心她母亲看到瘀青的话会说什么——上天帮帮她吧,帮帮他们两个吧——然后一把抱起丹尼,在摇椅上坐下来,安抚着他。在杰克离开的五个小时之中,她大多想着她的母亲,想她母亲预言杰克永远成不了器。高见,她母亲说过。确实是。领救济的队伍中多的是受过教育满脑子高见的傻子。《君子》杂志的短篇究竟证明了她母亲是对是错?温尼弗雷德,你没把宝宝抱好。来,交给我。难道她没好好支持她丈夫吗?否则他高兴时为何要出门呢?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无助的恐惧,她不曾想过他外出的理由根本与她无关。

“恭喜啊,”她摇着丹尼说——他又快睡着了。“你说不定害他脑震荡了。”

“只不过是瘀青而已吧!”他听起来郁郁不乐,想要表示悔意:小男孩一个。那一瞬间她恨他。

“也许是,”她口气紧绷地说,“也许不是。”她听过太多次母亲以这样的语调对离婚的父亲说话,这让她既厌恶又害怕。

“有其母必有其女。”杰克嘟囔着说。

“上床去!”她大声喊着,恐惧爆发出来听起来像是愤怒。“上床去,你喝醉了!”

“别指使我该做什么。”

“杰克……拜托,我们不应该……孩……”她不再吭声。

“别指使我该做什么。”他闷闷地重申一次,接着走进卧室。她独自和又睡着了的丹尼留在摇椅上。五分钟后杰克的鼾声传到客厅,那是她睡在长沙发上的第一晚。

如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已经昏昏欲睡。她的脑子,在睡眠的侵袭下挣脱了线性的次序,飘过待在史托文顿的第一年,经过不断恶化的时日到达最低潮:她丈夫折断了丹尼的手臂,最后思绪来到那天早晨吃早餐的角落。

丹尼在外头沙堆玩着小卡车,手臂仍裹着石膏。杰克坐在餐桌旁,面无血色一片死灰,香烟在指间抖动着。她决定向他要求离婚。她从各个角度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事实上在手臂折断前已考虑了六个月。她告诉自己,要不是因为丹尼,她老早就下定决心了,但就连这点也未必是真的。在杰克出门的漫漫长夜里她时常做梦,总是梦到母亲的脸和她自己的婚礼。

(是谁要嫁女儿?她父亲站在一旁,穿着他最上乘的西装,尽管衣料其实一点也不好——他是个旅行各地的推销员,推销着即将破产的一系列罐头商品——他的脸色疲惫,看起来多么衰老,多么苍白:是我。)

即使在意外过后——如果可以称为意外的话——她仍旧无法全盘坦白说出,承认她的婚姻是严重失衡的挫败。她在等待,愚蠢地希望奇迹出现,期待杰克不仅能看清楚他自己的状况,还有她的。但事情恶化的速度并没有减缓。先是离家去学校前喝一杯;在史托文顿学校宿舍午餐时,喝个两三杯啤酒;晚饭前喝三四杯马丁尼;改考卷时再喝个五六杯。周末是最严重的,与艾尔·肖克利出门的夜晚更糟。她做梦也没想过,身体没有任何毛病时,生命居然能如此地痛苦。她一直很难过。造成这种情况有多少是她的责任?这问题始终纠缠着她。她觉得自己像母亲,有时像父亲。偶尔她觉得自己恢复正常时,又会想不知丹尼的感觉如何,担心有一天丹尼长大了会指责她。她还想着他们要何去何从。她毫无疑问母亲会接纳她,也确信经过半年后,在看着母亲重新给孩子换过尿布,重新煮过或分配过丹尼的食物,一回到家就发现他的衣服换过,或是头发剪了,或者她母亲觉得不合适的书被悄悄搁置在阁楼某个遗忘的角落……在度过半年这样的生活后,她的精神铁定会彻底崩溃。而她母亲会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说:虽然这不是你的错,但全都是你自己的责任。你从来就没有准备好。当你介入你父亲和我之间时,你就露出本性了。

我父亲,丹尼的父亲,我的,他的。

(是谁要嫁女儿?是我。六个月后父亲死于心脏病发作。)

那天早晨的前一晚,在他进房前她几乎一直清醒地躺着,思考着,做出决定。

她告诉自己,离婚是无可避免的。她的决定无关她的母亲和父亲,也无关她对他们婚姻怀着的内疚,和她觉得自己不够称职的想法。假如她打算抢救她成年初期的任何东西,为了儿子,为了自己,那就非得离婚不可。墙上的笔迹狂乱却清晰。她丈夫是个酒鬼。他的脾气本来就坏,加上现在喝酒喝得凶,写作又非常不顺,他再也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无论是不是意外,他折断了丹尼的手臂。而且他即将失去工作,若非今年就是明年吧!她已经留意到其他同事太太同情的眼神。她告诉过自己要尽可能死守住婚姻这份麻烦的工作,但现在不得不放弃了。杰克可以有充分的探视权,她只需要他的赡养费直到她能找到工作独立自主为止。她动作得相当迅速,因为她不晓得杰克能够支付赡养费多久。她会尽量不夹带太多的怨恨来提出离婚,但是他们的婚姻关系必须终止。

她如此想着,陷入不安的浅眠中,被亲生母亲和父亲的脸孔纠缠着。母亲说,你一无是处,只会破坏家庭。牧师说,是谁要嫁女儿?父亲说,是我。然而到了明亮晴朗和煦的早晨,她的想法依旧不变。她背对着他,双手至腕关节全浸在温暖的洗碗水中,心里不好受地开口。

“我想要跟你谈谈什么可能对我和丹尼最好。也许,对你也是。我想,我们早在之前就该谈了。”

然后他说了奇怪的话。她原本预期会看见他的怒火,激起他的怨恨和反唇相讥。她预料他会疯狂地冲向酒柜。但绝没料到如此轻柔,几乎毫无抑扬顿挫的回答,这完全不像他。简直就像与她生活了六年的杰克昨晚再也没回来,仿佛某个她从不认识或不十分清楚的神秘分身取代了他。

“你能为我做件事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她得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别发抖。

“我们一个礼拜后再谈,如果到时你还想谈的话。”

她同意了。他们之间依然没提及那个词。那个礼拜他比以往更常去见艾尔·肖克利,但他早早就回家,气息中也没有酒精味。她幻想她闻到了,但心里明白实际上并没有。再过一周。又一周。

离婚暂停审议,从此没有再提起。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仍在怀疑,依然没有一点头绪。这话题成为他们之间的禁忌。他就像是在转角探身出去,看见意料之外的怪兽隐身在那儿等待着,蹲伏在它以前杀害掉的干枯骸骨之间。烈酒仍在柜子中,但他丝毫没碰。她好几次考虑要把酒扔掉,但到末了总是打消念头,仿佛一旦做了,某种不明的魔咒会就此破解。

另外还要考虑的是丹尼的事。

倘若她觉得自己不了解丈夫,那她对她的孩子则是敬畏。“敬畏”完全是照字面上的意思:一种无法言明的迷信恐惧。

微微打着盹儿,丹尼诞生那一刻的影像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再度躺在分娩台上,浑身是汗,头发束起来,两脚张开跨在脚蹬上。

(由于他们不断给她吸入笑气,所以她有一点点亢奋;在某个时间点甚至嘟囔着说,她觉得像在拍轮暴的广告,一旁的护士是个老手,助产过的婴儿可以组成一所高中,她觉得温迪的幻想非常好笑。)

医生站在她分开的两腿间,护士则站到旁边,一边准备器具一边哼唱着。剧烈、鲜明的痛楚以稳定缩短的间距出现,她好几次尽管觉得丢脸仍尖叫出声。

之后医生相当冷酷地告诉她必须用力,她照着做,接着感觉医生从她身上取出某样东西。那感觉清晰分明,她一辈子不会忘记——那东西被拿出来。然后医生抓住她儿子的腿,把他举起来,她看见他小小的性器官,立刻知道他是个男孩。在医生摸索着空气呼吸器时,她瞥见了别的东西,原本以为所有的呐喊已用尽,但那东西恐怖到让她找到力量再度尖声大喊:

他没有脸!

不过,婴孩当然有脸,丹尼本身可爱的脸蛋,出生时罩着他的羊膜如今存放在小罐子里,她几乎感到可耻地一直保留着。她并不赞同古老的迷信,然而尽管如此她仍旧保存着羊膜。她不同意无稽之谈,但这男孩打从一开始就很不寻常。她并不相信预知的能力,但是——

爸爸是不是出车祸了?我梦见爸爸出了车祸。

有件事改变了他。她不相信只是因为她准备要提离婚就能改变他,那天早晨之前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在她睡得不安稳的时候出事了。艾尔·肖克利说没发生了什么事,一点事都没有,但他说这话时目光回避着她;而且倘若你相信同事的流言蜚语,据说艾尔也在戒酒。

爸爸是不是出车祸了?

也许是命中偶然的碰撞,当然没有更具体的证据。她比平常更仔细地看了当天和隔天的报纸,但没有一则新闻能与杰克联想在一起。老天保佑,她一直在寻找肇事逃逸的车祸,或是造成重伤的酒吧口角,或……谁知道呢?谁想要呢?可是没有警察上门拜访,来询问问题,或带着搜索令让他有权从福斯车的保险杆上刮下油漆采证。什么事也没有。只有丈夫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和儿子醒来时睡得迷迷糊糊的问题:

爸爸是不是出车祸了?我梦见……

她醒着的时候,不愿承认自己是为了丹尼而不得不和杰克在一起,但如今,在浅眠的时候,她可以坦承:几乎打从一开始,只要杰克开口丹尼就是他的,正如她几乎从一出生就是她父亲的一样。她不记得丹尼曾吐过一整瓶的奶在杰克的衬衫上。每当她厌烦得放弃喂丹尼时,杰克总能让他乖乖吃下,即使在他长牙齿,显然疼得没法咀嚼的时候。丹尼肚子痛的时候,她必须抱着他摇上一个小时,他才会安静下来;杰克却只需要抱起他,绕着房间走两圈,丹尼就会在杰克的肩膀上睡着,大拇指牢牢地塞在嘴里。

他不介意换尿布,甚至那些他称之为“特别快递”的。他可以抱着丹尼连续坐上好几个钟头,让丹尼在他的大腿上跳,陪他玩手指游戏,当丹尼戳他鼻子咯咯地笑倒时,对丹尼做鬼脸。他调好配方奶并完美无瑕地喂丹尼吃,之后轻拍丹尼的背让他把嗝全打出来。从儿子还是小婴孩起,他就会载他一起去买报纸或一罐牛奶,又或是去五金行买钉子。他在丹尼仅六个月大时,就带丹尼去看史托文顿对基恩的足球赛,而丹尼整场球赛从头到尾动也不动地坐在父亲的膝上,身上裹着毛毯,肥嘟嘟的拳头里紧抓着一支史托文顿的小拉拉队队旗。

他爱他的母亲,但他是父亲的儿子。

她难道没有屡次感觉到儿子无言地反抗整个离婚的想法吗?她在厨房思索着离婚的事,边转动手中晚餐要用的马铃薯削皮边反复思量。一回头看见他交叉双腿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盯着她看,眼神似乎受到惊吓,同时又带着责备。带他到公园散步时,他会突然抓住她的双手近乎恳求地问:“你爱我吗?你爱爸爸吗?”她会困惑着点头,或是回答:“亲爱的,我当然爱你们啊!”听完他会跑到养鸭池,把鸭子吓得呱呱叫,在他攻击的小小残暴行为下惊慌失措地拍动翅膀,留下她不解地盯着他的背影。

甚至有的时候,她决定起码要与杰克讨论一下这议题的决心瓦解,似乎并非出于自己的软弱,而是屈服于儿子坚定的意志力。

我不相信这种事。

但在睡梦中,她确实相信。在丈夫的种子在股间逐渐干掉、沉沉欲睡的时候,她觉得他们三人永远焊接在一起,若是他们三位一体有一天被拆散,绝不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位造成的,而是由外头的力量瓦解的。

大多数她所相信的都是以她对杰克的爱为中心。她从未停止爱他,或许丹尼的意外后紧接着的黑暗时期是个例外。她也爱她的儿子。最重要的是,她爱他们在一起,散步、骑车,或是单单坐着;玩抽鬼牌游戏时,杰克的大头和丹尼的小头警觉地露出在排成扇形的纸牌上方;共享一罐可乐;一起看报纸上的滑稽漫画。她喜欢有他们陪着她,她向敬爱的神祈祷,艾尔替杰克找来的饭店管理员工作将会是另一段美好时光的开端。

风即将扬起,宝贝,

吹走我的忧伤……

轻柔、甜美,醺醺然的歌声再次回荡,随着她进入更深层的睡眠中,在那儿思潮停止,来到梦中的脸庞也未在记忆中留下痕迹。

7.另一间卧室

丹尼醒来时耳边仍残存轰隆轰隆的响声,那个酒醉、粗暴而狂怒的声音嘶哑地大喊:出来受罚!我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但现在怦怦作响的是他狂跳的心脏,暗夜里唯一的声响是远处警笛的声音。

他静静不动地躺在床上,抬头看着卧室天花板上被风吹动的树叶阴影。影子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块,形状像是藤蔓或丛林中的爬藤植物,有如厚地毯的呢绒上编织的图样。他穿着丹顿医生牌的婴儿连身睡衣,可是在睡衣和皮肤之间冒出更加贴身的汗水。

“东尼?”他悄声喊着,“你在吗?”

没有回答。

他偷偷溜下床,放轻脚步不作声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如今寂静无声的阿拉帕荷街。现在是凌晨两点,外头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人行道上飘动的落叶、停着的车子和克里夫布莱斯加油站对面街角的长颈路灯。顶上罩着灯罩动也不动地站着的路灯,看起来有如太空秀中的怪物。

他抬头张望街道两边,睁大眼睛找寻东尼招着手的细长身影,但是找不到任何人影。

风呼呼吹过树梢,落叶沙沙地舞上空无一人的人行道,在停靠车辆的轮轴盖附近打转。那声音极其细微悲伤,男孩心想自己也许是全波尔德唯一够清醒能听得到的;至少,是唯一的人类。他无法得知深夜里是否还有别的东西在外头,饥渴而鬼鬼祟祟地穿梭在阴影间,观察并嗅闻着微风。

我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东尼?”他再次低呼,但没抱太大的希望。

唯有风回应了他,这次更强劲地吹着,将叶子吹得四散,飞过他窗户底下倾斜的屋顶,有的滑入雨水槽,就在那儿歇息宛如疲累的舞者。

丹尼……丹……

他被这熟悉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头探出窗外,小手抓住窗台。随着东尼的声音,整个夜晚似乎无声地偷偷苏醒过来,并且在风声停歇,叶子静止不动,阴影也停止晃动时喃喃低语。他觉得自己看见有个更暗的影子站在一条街外的巴士站牌旁,但是很难分辨究竟是真的还是眼睛的错觉。

别走,丹尼……

接着风又强劲地吹,害他眯起眼睛,然后巴士站牌旁的影子消失了……如果它曾站在那儿的话。他站在窗边

(一分钟?一小时?)

又待了一阵子,但是没再听见东尼的声音。最后他爬回自己的床上,将毯子拉起,看着外星路灯照射出的影子变成复杂的丛林,里头满是食肉的植物,一心只想悄悄地环住他,榨光他的生命,把他往下拖进幽黑之中,在那儿一个不祥的红字闪烁着:

REDR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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