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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焱、小欠和今天托他们的福还活着的几名囚犯进来。
小欠第一眼就看见滚在地上掐着大腿的三棱,他扑过去。三棱拒绝他的帮助,自己爬到屋角。
芦焱和小欠看着拖在他身后那条让人心悸的血迹,三棱靠在墙上艰难地呼吸。
小欠:“怎么回事?”
三棱:“林德呢?”
小欠:“死了。”
三棱:“怎么死的?”
小欠平淡地陈述:“日本人留着我们,去踩本该他们踩的地雷。”
三棱:“我会是活活流血流死的,股动脉打穿了。不看我都知道。”
小欠沉默,只是给三棱擦去因虚脱而出的汗水。
三棱:“或者说,我是因为一根羊骨头死的……不,我是因为不去碰鬼子啃剩下的骨头死的!为了你一直在念叨的狗屁自尊!不做汉奸!去你妈的!我不要这么死!你哪怕拉几个鬼子给我陪绑呢!我现在就要去说,说我是什么人!他们会救我,然后死活由我自己说了算!自己说了算,你觉得这要求很高吗?!”
他的狂躁越来越不可收拾,小欠死死捂住他的嘴,压着他:“不行!绝对不行!你跟他们坦白,你就垮了,等他们再救了你,你就什么都不剩了!我知道人是怎么垮的!冷静,冷静,不要发火!把火闷在心里,你才不会虚弱!”
三棱狠狠的一拳,打翻了小欠,并向着窗口挣扎:“我去你妈的虚弱!我是国军的情报员!知道很多你们想知道的……”
他话音骤止,因为小欠也给了他狠狠的一拳。三棱狂怒,用那块锈铁狠狠划了过去,在小欠身上开了条口子。然后两个人在地上拼命厮打——两个都是擅长置人死地的家伙,厮打起来毫不容情。
日军的脚从天窗外踱过,在窗外徘徊。
三棱比小欠更狠,他又扎了小欠一下,挣出了被捂着的嘴:“我……”
芦焱猛扑上来,死死掩住三棱的嘴。小欠夺过那块锈铁片,猛力上挑,扎进三棱的心房。
小欠一边使劲一边啜泣:“三棱,三棱,我们是先生的死士,你是我最好的同僚。我知道你不是怕死,只是不想这样死……我也不想你这样死……”
三棱停止了挣扎。小欠还在使劲。芦焱呆呆地看着他。窗外的日本军靴踱开。小欠放手,抱着三棱的头啜泣,他瘫在三棱的身上。同囚们把自己挤在墙根,看着这场不知所以的自相残杀。芦焱轻轻地碰触小欠。
小欠茫然地:“他不是汉奸。”
芦焱:“不是的。”
小欠:“日本人把我们当作猪,每天来割下一条肉。他这样做,因为他想做个人,不想做被割下来的一条肉。”
芦焱:“我都知道。你也不要垮掉。”
小欠全无反应,你可以认为他已经垮了。
芦焱:“我们都不能垮掉,对不对?你还没搞清我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呢。你一直在告诉林德和三棱,不要垮掉,我们不要垮掉。”
小欠全无反应。芦焱从小欠的手上扳下那块锈铁,小欠全无反应。芦焱四顾,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努桑哈,正低着头在那翻土,周围事跟他没相干一样。芦焱过去,拍他。努桑哈抬头,正把一个鬼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咽进嘴里——芦焱也不去想那是什么了。
芦焱:“努桑哈,我们不是还有半袋子水吗?把它给我。”
努桑哈:“那是我要自己喝的。”
芦焱让他看那块带着血的锈铁:“你看,我刚杀了个人。”
他立刻得到了努桑哈从里衣里掏出来的水袋。
芦焱回到小欠身边:“看。我们有水了。”
小欠木然:“早晚的事。”
芦焱:“不是拿来喝的,欠老板。今天被押着进进出出时,我一直在看,我看到有一道墙,它特别薄。”
小欠:“……你到底想说什么?”
芦焱指着一处墙根:“那里,就是那里。来,开始干活啦,欠老板。”
小欠像要虚脱:“干什么活?”
芦焱:“挖呀。欠老板,咱们逃出去!”
小欠看着他往洞壁上润上了一点水,然后开始用锈铁片掏挖。
小欠:“我怎么没看见有什么特别薄的墙?”
芦焱:“你伤心过度啦。来吧,挖。”
小欠:“……你好像在挖石头。”
芦焱:“稍微错了几个公分。”
他往旁边挪了挪:“好啦。挖。”
沦陷区的公路上,稀疏的星光照着夜色下的时光车队。青山在假憩,时光也是。时光的腿疼得根本睡不着,青山则偷眼觑着他。时光望着窗外浸了墨一样的夜色,青山希望这能让他不那么疼痛。
青山:“孩子?”
时光不回应,他希望这样能让青山以为自己睡着了。
青山:“腿疼,就把假腿拿下来吧,我想那东西不该戴着睡觉的。”
时光:“不用。”
青山:“现在也不要用腿啊,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时光:“不用。”
青山:“别在一个老头子面前不好意思。别当我共党,只当我老头子。你要知道这个老头已经老到什么地步,他尿尿经常会尿在自己鞋上的,你要在这么个人面前不好意思吗?”
时光:“……闭上你他妈的臭嘴!”
前座的九宫被惊得从瞌睡中一惊而醒,迅速拔出了枪。
幸亏司机早已被后座老少的一惊一乍练就了心理素质,仍平稳驾车。
九宫讪讪地看时光一眼,把枪收回了怀里。
青山:“粗暴孩子,幸亏你还不暴虐。”
时光:“我会虐给你看的。”
青山:“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还是睡吧。你实在该把我安排到另一辆车上,这样你就可以在后座上躺下。”
时光:“用不着。兴许你就是想被我安排到另一辆车上呢。”
青山:“没有没有,我还就是爱和你说话。”
时光瞪着他,眼神很明显地表示出青山的爱好即是他的苦难。
青山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时光讶然,不是因为不明白,而是因为明白。
青山:“头搁这儿,可以睡得舒展一点了。”
时光:“我看你……真是快疯了。”
青山:“这个言重了,只是人情之常。比如说吧,你和你最敬爱的屠先生,你们一块儿出行,山高水远,人困马乏,难道就不能这样……歇息一下?”
时光用一种让人目眩的速度打开了青山那边的车门,另一只手上的消音手枪顶着青山的头。他真的是被激怒了。风灌了进来,车外呼啸的夜色如同鬼影。
前座的九宫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掏枪,毫无必要地又添上了一支从前方指着青山的枪。时光瞪着青山,青山无辜地看着他。
时光一字一顿地:“不要再说对先生不敬的话,不要再提我的腿。”
青山:“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又有什么不敬?你敬爱的先生也是个人吧,七情六欲,血肉之躯。”
时光瞪着他。
青山:“不是妖,不是神。”
时光的眼里冒着火。
青山叹了口气:“是人哪。”
时光的眼里快要喷出子弹。
青山做个和解的手势:“年轻人总是不爱惜自己,那可是你自己。好吧,你不睡,我可以睡吗?”
时光:“……可以。”
然后那老小子头往后一靠,眼睛一闭,真睡了。时光有点无措地瞪着,枪还顶着青山脑门儿,车门也开着,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只要肩膀一挤……可那家伙就是这么睡了。时光终于决定关上车门,将风声与夜色都关在外边。他看前座的九宫一眼,九宫连忙收枪,转过头。看见时光的难堪对他们来说会是隐患。然后时光继续正襟危坐,带着他的断腿、伤痛和一肚皮需要慢慢消解的无名火。
青山:“我睡相不大好看。”
时光警惕地看青山一眼,后者是闭着眼的,但是在和他说话。
时光:“闭嘴。”
他们一个坐守长途,一个呼呼大睡。青山开始打呼,时光开始忍受这鼾声,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大概一辈子也没听过别人的鼾声。
黄亭监狱,小欠坐在芦焱旁边,一脸的落寞和孤独。芦焱仍在掘洞,那个洞现在扩大到能塞进一个篮球了。
小欠:“人这辈子最要紧的是什么?”
芦焱没停手,只是看了看他:“不知道。”
小欠:“是家。你来过沦陷区吗?”
芦焱:“没有。长见识啦,这辈子都不该长的见识。”
小欠:“我也没有,从鬼子打进来我就在两棵树做欠老板。我的家在上海,老婆孩子都在。”
芦焱看了看这位同乡,然后继续他的忙碌。
小欠:“我有个四岁大的儿子,我没见过他,做这行还是少见家人的好。听说鬼子狠,这回我才知道有多狠,我很为他们担心。”
芦焱:“上海会好一点吧?鬼子在各国租界还是得冒充一下文明人。”
小欠:“谢谢,你真会宽人心。我的代号真叫小欠,因为我最拿手的是忍,忍各种人所不堪之事。”
芦焱:“我保证我遇见过的任何一个半死不活的饥民都比你能忍。”
他顺手指了指一直撅着屁股掏土的努桑哈:“还有,譬如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