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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跑了鬼子,奇功呀!”
“骂人,鬼子来了吗?”
“老爷说要没各位将士枕戈待旦,沽宁早就沦陷了。”全福瞧出蒋武堂并没有太高的兴致,知趣地放下请柬离开。
“司令,阵地上的弟兄……”龙文章试探着问。
“传令撤防,休整两天再上,是休整,可别休得魂游太虚。”蒋武堂翻着请柬叹了口气。
3
沽兴车行里,空下来的黄包车在院里参差不齐地停了几行,车夫们围成个圈,四道风的一对大脚在人头上方灵动飞旋,“最帅的还属这一脚,这一脚直踢得金头苍蝇就再没飞起来,以后沽宁就算没这号人了!咱们行的伙计在外边拉车就没那五去一的抽头了,只要说……三的,怎么说来着?”
古烁笑笑,“和气一点的说,我是风字头的,不和气的说,老子是风字头的。”
车夫们啧啧,“乖乖,没想到老子还有跟人称老子的一天。”“省了五去一的抽头,不就跟他娘的神仙一样吗?”“都是四哥一双脚踢出来的。”
好话听得让四道风又一阵好踢,直到一只脚硬生生地停在钻进圈来的两人脸边,那是一老一小,神情打扮都不像本地人。
四道风收回脚,“生脸,新入伙?想拉车?”
老的连忙低头,“四哥真是料事如神。”
“料你个头,啥名?”
“小馍头,四哥。”小的显然对四道风钦佩有加。
“我是他爹。”老的瞪了小的一眼。
“那就是老馍头?”
“四哥咋叫就咋叫。”老的涎着脸。
老头子乖觉如此,四道风不由仔细看了一眼,“你爷儿俩死好命,刚打下片天就来入伙,是逃难来的吧?”
“四哥好眼力,承德来的。”老馍头哈哈腰。
“规矩都懂?”
“都懂。”老馍头郑重地拿出钱递了过去,“四哥,今儿抽头。”
四道风神情古怪地看看他又看四周,周围一片窃笑。
“不懂装懂,我可懒得跟你再说一遍,二的——”四道风喊道。
二的就是皮小爪,他只有一只半手,那半只手发育不全。皮小爪上前一步,“规矩是没份钱,行里的押钱和份钱你交了就得了,还有就是每月交五毛大洋给我,”他深以为耻地看看自己的残手,“瞧见了,我不能拉车。”
“这不跟不交钱一个样吗?”老馍头有些发愣。
皮小爪笑笑,“就这个意思。”
老馍头惊讶得忘了点头哈腰,小馍头则更添崇敬。四道风却忽然矮了半截,猫腰就要扎进人群。
“四道风,看见你啦!”
四道风只好硬着头皮站住,“你不在街上闹腾,来这干什么?”
“那叫抗日游行,现在我要包车。”来的是高昕,何莫修寸步不离地跟着,脖子上挂了个当时新潮的木盒子相机。
“你不说人拉人没道德,要老爷们儿用自己的腿走吗?搅了伙计们生意。小姐也自个儿走好了。”
“我还是那么说的,不过明儿游行动静大,我要包你的车拉传单。”
四道风哼一声,“拉你们满街乱扔的那些纸片片?上菜市场弄个平板去,我这里是只拉人的……喂,那假洋鬼子,别动我车!”
何莫修从四道风的车前直起身来,莫大感慨,“社会低效若此,竟甘心把劳力耗在这样的原始工具上,不过很有意思。”
四道风没好气地问高昕:“你家男人?怎么说人话跟安了张鸟嘴似的?”
高昕也没好气,“他爱说不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莫修冲着四道风说:“你听我说,再加两条传动链,你跑起来真像风一样。”
四道风白了他一眼,“我就乐意慢着!”
何莫修做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人怎么能拒绝进步呢?”
“好了好了,那两馍头,你们明天跟着她!”四道风不耐烦地摆摆手。
高昕嚷嚷:“喂,我是要包你的车!”
“老子是卖艺不卖身的。”四道风拉起车,大声吆喝,“开工开工,赚钱拼老命啊!”
几十辆黄包车一并出动。高昕让他那句浑话说得不好意思再拦,往旁边让了一下。整个行里的车洪水般泄了出去。何莫修狠敲一下脑瓜,手忙脚乱打开相机时,取景框里已经只剩一片空地。
4
思枫的小店今天客人不多。欧阳进来,找了个地方坐下便开始发愣。思枫端着托盘过来,托盘里的内容仍精致而丰富,也没少了那一罐费神耗力的汤。
“他们撤防了。”欧阳有些失神。
“我知道。”
“好像日本人不会来了。”
“我……不清楚。”
欧阳看着眼前那碗不知是什么的汤,他忽然间爆发,“你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
“几十万人在北边打仗,几十个城市全给毁了,原来的线也全断了,鬼子是还没来,可我们已经给闷在这儿了,看不见城外的事,看不见明天的事。”
“这不合理!整个大队的鬼子摸到我们的后方不会只为屠个村子,现了身之后更不会没个缘由就消失!他们有阴谋,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阴谋?”
欧阳的脸庞在这半个月来已经消瘦而憔悴,思枫怔怔地看着,叹口气走开。身后的碎裂声让她回过头来,欧阳仍坐在那儿,汤碗已经摔碎了,他死死地抠着桌边,脸色苍白,整个身子都痛得颤抖。思枫在那抠得发白的指关节上覆上自己的手,“别想了,真的不要再想了,我们都只是小老百姓……”
“你不是小老百姓,我也不是。”
思枫苦笑,“是的,我们不是。”
“得想,必须得想,要不我们就快完了。”
店伙和用娘都已经带上了关切和同情的神情,思枫静静看着几颗汗水从欧阳的额上落下,一颗泪水也从她的颊上落在欧阳的肩上,欧阳忽然嘀咕了句什么。
“什么?”思枫弯下腰,她没听清。
“我要走了。”
“去哪儿?”
“必须得走了,线断了,得给它续上。我去找那个能给我下指令的人,好知道我能干什么,该干什么。”
思枫看着他,眼神中不是惊讶而是悲悯。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我会是个短命鬼,”欧阳苦笑,“短命鬼浪费不起时间。”
“是的,你真的该走了。”思枫终于将自己的额头贴近欧阳的额头,这个亲昵的动作看来充满落寞。
“我一直很粗暴,很抱歉,以后万一提起来,你会说那是个坏脾气的同志……”
思枫不冷不热打断欧阳的话,“现在别说这个,没必要。”
“可总得说点什么,兴许明天鬼子就来了,我们就永远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他们还没来,你也最好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