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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这些是想干什么?”相泽昌以带有攻击性的眼神仰视着岸田井刑警,语气中仍带有抵触意味。

“自然是拿来作为参考啊。”岸田井刑警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微笑,语气不变地回答道。

“就算我告诉你也没什么意义的。我三点左右确实去找过惠美,但她不在,我就走了,仅此而已。”

“你去找她,有什么目的吗?”

“有事想跟她谈。”

“什么事?”

“你们连这种细节都要问吗?”

“说白了就是想跟她重新开始,对吧?”

……

相泽昌明显大为震惊,他喘着粗气,怄气似的叉开腿,分别朝两边一蹬。

“我去她那儿,是想拿回一张我们的合照。因为我当时一心以为,只要拿到合照,就算惠美再怎么不愿意,也肯定会回到我身边。”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是为了照片去的仓库,然后在听说小河内惠美不在之后就马上离开了……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了,我那天六点半在这儿还有演出,所以走得很急。”

“这该不会又是你在胡编吧?”

“绝对是真的。喂,大家,二十三号那天晚上六点半之后,我可曾从这家店的舞台上离开过哪怕半步吗?”

相泽昌提高音量,像在同时与休息室里所有的人对质般大声问道。在场的乐队成员默默点头表示同意,这些人无疑都能证实他刚才所言非虚。

“既然事实如此,你刚开始时为什么要撒谎呢?”

岸田井刑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尽管用的并不是追问的语气,但明显比之前严厉了许多。

“嫌麻烦呗。报纸上说警视厅在调查惠美的案子了,我想着万一被牵扯进去,八成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就下定决心,若有警察找来问话,就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已放弃抵抗的相泽昌终于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看来他明显败在了岸田井刑警那股沉稳的压力之下。

“你怎么知道我是刑警?”

“昨天不是惠美在东京这边的告别仪式吗,我看到你们的人了。”

“哦,原来你也去了啊。”

“嗯,不过只是远远地望了一下……”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落寞。

与此同时,放在休息室角落的蜂鸣器突然响了起来,看来是轮到他们乐队登台了。屋里转眼就热闹了起来,乐队成员一个接一个地来到梳妆镜前,照着镜子调整发型和领结,之后陆陆续续走出了休息室。

“我可以走了吗?”相泽昌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口问道。

“当然,谢谢你的配合。”岸田井刑警坐在了沙发上,答道。

“警察先生,我要是害死惠美的凶手,肯定不会傻乎乎地跑去惠美的葬礼上凑热闹。”相泽昌丢下这么一句话,小跑着离开了休息室。

如此一来,休息室里只剩下岸田井刑警自己了。他坐在沙发上,手捧两颊,双目紧闭。小河内惠美手提包里的那盒“New Latin”火柴,查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还是白跑一趟吗?他默默自问。

二十三日下午去找小泽内惠美的男人确实是相泽昌,他的目的是夺回能证明两人关系的合照,同时逼迫对方回到自己身边。然而,通过岛根勇吉的描述,惠美立刻就觉察到此人是相泽昌,也猜到对方八成是想来要回那张照片。于是惠美借着酒劲儿痛下决心,终于把那张承载着美好回忆的照片扔进了正煮着鸡肉火锅的煤气炉里。

相泽昌与小河内惠美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这就是岸田井刑警的收获。

从大厅那边传来阵阵掌声,紧接着是华丽的演奏。继续待在这家卡巴莱歌舞餐厅里,对于岸田井刑警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要是凶手,肯定不会跑去葬礼上凑热闹。

不可思议的是,相泽昌的这句话竟然还死死赖在岸田井刑警的脑袋里不肯散去。它并不适用于所有刑事案件,要知道,凶手跑到受害者的葬礼上假哭,甚至跟死者家属一起忙前忙后这类事,可是屡见不鲜啊。

此时此刻,让岸田井刑警无法释怀的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这个人明明应该先后出席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的葬礼,却一次都没有现身。

“穗积里子——!”岸田井刑警小声嘟囔道。

因为必须进行尸检,两人的葬礼都没能在死后的第二天举办。小河内惠美的家人表示希望在故乡京都举办正式葬礼,所以八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昨天,先在品川仓库办事处举办了一场主要面向日南贸易公司职员的告别式。相隔一天,也就是今天,便是川俣优美子的葬礼。这两场葬礼的规模都不小,死者生前单位的同事,白领小姐选美大赛相关人员,甚至“特搜组”的成员都有参加。

对于到场的“特搜组”成员而言,除了送死者走完人间的最后一程以外,同时还肩负着观察每位到场者的任务,尤其是跟选美大赛有直接关联的人。已知东京赛区通过最后一轮海选的总计五人,那么除了已经身亡的小河内惠美与川俣优美子,该有三人现身才是。但到头来却只有杉静子一人先后出现在了这两场葬礼上。

因为车祸入院的新洞京子可以暂时排除嫌疑,那么穗积里子的缺席就显得十分诡异了。

更何况里子不仅同为选美冠军候选人,还和惠美同属于日南贸易公司,出席同事的葬礼这种事应该是合情合理的吧?

川俣优美子就更不用说了,穗积里子甚至在优美子身亡当天造访过川俣家。然而她却连优美子的葬礼都没有参加,这样的做法既不合乎情理,在逻辑上也说不过去。

“穗积里子……”

积压在岸田井刑警心头的重重“矛盾”,促使他再次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出了休息室,乐队已经开始演奏,乐曲声中夹杂着女孩的尖叫声。

8

当天晚上八点二十分,“特搜组”借用警视厅鉴识科现场股警犬组的办公室,召开了一场内部讨论会议。

“特搜组”之所以借用与两起离奇命案毫无关联的警犬组办公室开会,其实是为了躲避新闻媒体而想出来的苦肉计。只有一大早就已经各自外出展开调查的“特搜组”成员,才知道要去哪里集合。

除了两三个人以外,“特搜组”的成员基本都在规定时间到齐了。他们将在接下来的会议上汇报调查结果,交换意见,然后共同制订接下来要采取的调查方针。

各位刑警汇报的内容大致如下。

藤冈刑事部长:

在日南贸易公司品川仓库正对面开药店的曾根喜助所提供的证词,对小河内惠美的离奇身亡事件有重大影响。

无论小河内惠美是死于他杀还是意外,曾根的证词都是破案的关键。

曾根称事发当晚曾亲眼看到仓库办事处正门的卷帘门于九点左右关闭,他跟一个叫西垣的烟草铺老板在药店门前玩将棋一直玩到十点多,某间无任何人进出仓库正门。基于他所提供的证词,应该是小河内惠美自己关闭了卷帘门,因此他杀的假设无法成立。

不过,理论上仍然存在一个可以杀害小河内惠美的凶手,那就是曾根喜助本人。假如曾根就是凶手,那自然不会出现其他的目击者。

因此,我对曾根药店的这位老板进行了极其慎重的询问。

从结论而言,曾根喜助是清白的。

仓库办事处和药店之间就隔着一条马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河内惠美与曾根自然早已彼此熟知,关系好到早晚见面都会打招呼,收到了好吃的会一起分享,屋里没人时会帮忙照看。小河内还去借用过曾根家里的浴室。而且这种亲近关系并不仅限于小河内惠美与曾根两人之间,而是曾根一家上下都很欢迎小河内惠美。

我调查了八月二十三日晚曾根的行动,他确实外出过,但仅在店门前的一小片区域内活动,没有横穿过马路,没有去过对面的仓库办事处。

八点五十分之前他基本一直坐在店面和起居室之间的椅子上,时而起身接待客人,时而与家人闲聊。他的妻儿与一位住在附近的主妇待在起居室里吃着西瓜聊天,从起居室可以清楚地看到店内发生的所有事情。

时间来到八点五十分,曾根也走进起居室,拿起一块西瓜啃,随后表示“快九点了,该关门了”,说完他再一次走出店门,在路边站了一小会儿,之后开始给窗户上挡板。当时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被身在起居室的邻居看在眼中。这位主妇在接受询问时明确表示,那时曾根最远也只走到离店门两米的地方而已。

也就是在上挡板的时候,烟草铺的老板路过。于是曾根丢下了弄到一半的挡板,在店门口的长凳上跟西垣先生下起了心爱的将棋。当时身在起居室内的所有人和烟草铺的老板都表示,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曾根半步都没从店门前的那条长凳上离开过。

由此看来,二十三日晚上,曾根喜助应该并未靠近或进入仓库办事处,因此他与小河内惠美的离奇身亡并无关联。

海野刑警:

我们前往日南贸易总公司探查了一番,得知了针对小河内惠美的风评。

首先是小河内惠美的人际关系出人意料地简单。她在公司里没有任何亲密的挚友,与所有同事都只是点头之交。而且没交过男朋友,有传闻说小河内惠美经历过一次极其失败的恋爱,并大受打击,所以才会有意识地与异性拉开距离。

其次就是小河内惠美非常喜欢喝酒,对酒精没有任何抵抗力可言,只要有人以酒相邀,她就肯定会上钩。但是她酒品堪忧,还因为喝醉而受过两次伤,一次是交通意外,一次是不慎从楼梯上滚下。

就结论而言,同事们口中的小河内惠美可以说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没有交往对象,所以不太可能因为感情方面的纠纷而招致他人的怨恨。

但她与同公司涉外部的穗积里子水火不容,尤其是在两人双双成为白领小姐的有力候选人之后,更是随便遇上点什么事就针锋相对,搞得周围的同事都跟着一起提心吊胆。

佐佐木刑事部长:

穗积里子是静冈县某制茶店的四女儿,为人极其高傲,喜欢选择外国男性交往。

最近她与身为某海外商务公司的驻日特派员、菲律宾人奥提兹交往甚密,据说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据说她的消费观也跟择偶观一样,偏奢侈,公寓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她让奥提兹掏钱买的高级家用电器。

另外,穗积里子的行动中存在若干疑点。八月二十三日那天她向公司请了假,没来上班。从这一天算起,已经连续无故旷工三天。

眼下河野刑警正赶往穗积里子位于神乐坂的公寓查探,应该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

仓田警部补:

现已查明身为川俣优美子未婚夫的内藤邦利还有其他恋人,而此人正是因车祸入院的新洞京子。一开始内藤可能只是去探望父亲公司的入院员工,但花心的他却对同样身为白领小姐冠军有力候选人的新洞京子产生了特殊的兴趣。为人轻浮的他才第一次见面,就迅速拜倒在新洞京子的石榴裙下。

如此一来,就不该再将内藤邦利视为与川俣优美子利害一致的准受害者,而应该是与川俣优美子存在矛盾冲突,且具备作案动机的嫌疑人之一。

遗憾的是,内藤邦利二十三日当天的行动路线,与川俣优美子不存在任何交集。已经证实他从下午到夜里十一点左右的行动,均与川俣优美子的离奇身亡没有任何关联,我们只能将这段三角恋情视为与本案无关的旁枝末节。

至于川俣优美子在宣称和内藤一起出去玩的二十三日下午到晚上九点半这段时间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又跟哪些人见过面,至今仍未查明。

我与搭档还反复推敲了导致川俣优美子离奇身亡的直接原因,也就是吊棚崩塌的问题。吊架上没发现任何有人动过手脚的痕迹,且不可能有人不走楼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屋外潜入优美子位于二楼的房间。我们意识到如果优美子是死于他杀,那么凶手能使用的手法就只有一种,那便是先用钩状物钩住吊架,然后拴一根绳索,将绳索抛出窗外顺墙面垂下,然后乘着船在海面上猛拽绳索。

然而,要实现这一手法,就必须提前去二楼的房间把钩状物钩在吊架上,再将绳索丢出窗外才行。只要做好了这一系列准备,接下来只要等每天九点半肯定会开窗就寝的川俣优美子关灯躺下,设法弄条船划到她窗下的海面上,看准时机拉动绳索即可。

川俣优美子高度近视,所以如果把带有绳索的钩状物布置在靠近灰暗天花板的角落,她大概率不会发现。而且崩坏变形的刚好是偏南侧,也就是位于窗户上方的吊架。案发现场的大致情况如图所示(见下图)。

如果稍微调整船在窗下的停靠位置,再把探出窗外的绳索向右侧拉扯,那就算从二楼室内看向窗口,也很难觉察到这条绳索的存在。更何况当天川俣优美子九点半才到家,一心只想着按作息时间就寝的她,肯定是急急忙忙跑上二楼,铺好床铺就喝下安眠药倒头睡去。本身就高度近视,并且急切地希望尽快入睡,没能发现钩状物与绳索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而凶手只要待在船上盯紧二楼,就可以通过二楼亮起的灯光、掠过窗前的人影,以及灯光熄灭来确认川俣优美子已经就寝。耐心等上半个小时,待优美子差不多睡熟之后猛拽绳索使吊棚崩塌,失去着力点的吊钩自然会随着已经变形的吊架滑落,凶手再将系着钩状物的绳索收回船上逃离现场即可。

我再用示意图来讲解一下这个作案手法(见下图)。

我个人坚信这是唯一可行的杀人手法,事先将钩状物布置在吊架上的人一定就是凶手,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穗积里子一人。毕竟自二十三日川俣优美子吃完午饭外出之后,就只有她曾于下午三点左右造访川俣家,并且进过位于二楼的案发现场。

平山刑警:

基于仓田警部补刚刚提出的观点,我来对二十三日晚川俣优美子家周边的情况进行一下补充,以供各位参考。

首先是出租船只的店铺。据我调查,那一带共有三家这样的店,这也就意味着凶手可以在租到船之后直接前往川俣优美子家窗下的海域。我去这三家租船店调查询问后,有以下三点收获。

第一,这三家租船店都是晚上七点结束营业,打烊后所有的船都会拴在码头上。

第二,二十三日晚上七点之后没人来店里租过船,也没出现船只离开港口或丢失的情况。

第三,三位老板都表示,晚上七点以后就没在河口或海面上见到过船,一艘都没有。

慎重起见,我还拜访了附近所有有私家船的住户,他们都表示事发当晚自己家的船没被外人擅自划走过。

此外,从河边的长屋到川俣优美子家这一带,住户相当密集,还存在不少家庭成员众多的大家族,夏天大家都喜欢在室外乘凉,二十三日当晚自然也是如此。可以说河口、海面、小巷乃至河岸边,全都在这群最爱看热闹的人的视野内,但当晚并未出现引起他们关注的异常情况或陌生人。

值得一提的是,二十三日晚九点左右到十点多,有一位工人和恋人一起坐在距离川俣优美子家大约二十米远的堤岸上看海,他们很笃定地说这段时间海上绝对没出现过任何船只或者可疑人物。

从对周边居民的询问结果来看,二十三日事发当晚,川俣优美子家附近应该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因此,我暂时只能对仓田警部补刚刚提出的钩绳假设持否定态度。

岸田井刑警:

我查到年仅二十岁的小河内惠美只与一位男性谈过恋爱,是一个叫相泽昌的花心鼓手。这个人可以说将玩弄女性视为副业,与小河内惠美交往三个月之后便将其残忍抛弃。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单方面彻底断绝与小河内惠美的所有来往,但在得知对方有可能成为白领小姐的消息后,意识到说不定有利可图,于是立刻主动现身,并试图逼迫小河内惠美回到他身边。

八月二十三日下午造访日南贸易公司品川仓库办事处的年轻男子就是这个相泽昌。小河内惠美应该是意识到对方很可能心怀鬼胎,才会在喝醉之后将唯一能证明两人曾经交往过的照片丢进煤气炉烧毁。

然而这个相泽昌也与刚才仓田警部补提到的内藤邦利一样,不能为案件的侦破提供帮助。他会在二十三日下午造访品川仓库办事处,只是为了夺回照片,并以此要挟对方跟自己恢复恋人关系,但与小河内惠美的离奇身亡没有任何关联。而且,这个相泽昌拥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那时他在卡巴莱歌舞餐厅“BABY SHOW”里演出呢。

不过,相泽昌的证词让我发现了一处之前从未留意到的疑点,那就是穗积里子没有出现在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两人的葬礼上。再加上佐佐木刑事部长刚才说穗积里子于事发当天请假了,之后还一直无故旷工。她的这一系列反常行为,在我看来恐怕已经不能只用可疑二字来形容了。

就在语气沉稳的岸田井刑警即将结束汇报时,池田搜查主任面前的座机突然响了,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宁静。

“是河野。”

池田搜查主任嘟囔一声后,拿起听筒贴在耳边,随即陷入了沉默,看似正在听河野刑警的汇报。一时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池田搜查主任的脸上。

“嗯……我们马上过去。”

说罢搜查主任挂断了电话,与此同时许多位在场刑警握紧了拳头。

“听了大家的汇报与看法之后,我留意到一件事……”搜查主任严肃地说道,“各位的调查方向明明大相径庭,最后却全都汇聚到了穗积里子身上。”

这时一道阴影落在他的脸上,大家抬起头,发现是一只飞蛾落在了灯泡上。在灯光的照射下,飞蛾翅膀上脱落的磷粉如银沙般缓缓飘落。

“河野刚刚打来的电话也印证了各位的猜想。”搜查主任抬头盯着灯泡上的飞蛾,继续说道,“穗积里子自二十三日下午六点左右消失之后,再也没回过她位于神乐坂的公寓。”

不知是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刚才河野向我请示是否可以对穗积里子的房间进行搜查,这刚好与咱们‘特搜组’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一致。因此我决定大家立刻动身前往神乐坂,局里只留佐佐木和藤冈负责联络。大家别急着起身,先去个人到走廊上瞧瞧有没有记者盯梢再行动。”

池田搜查主任说完就站了起来,用壶里的茶水打湿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岸田井刑警去探查记者的情况,很快就回到门口冲屋里招招手。池田搜查主任用手指弹飞了落在办公桌上的飞蛾,随后大步向门口走去。各位刑警一齐起身跟上,脸上都带着一丝紧张。

穗积里子租住的公寓叫“南平庄”,距离饭田桥约十五分钟车程,属于神乐坂一带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特搜组”一行人在快十点的时候抵达“南平庄”,身穿睡衣睡裤的公寓管理员正一脸不安地与河野刑警对坐。看到一队警察出现在公寓入口,他脸上的不安瞬间又加重了几分。

“抱歉大晚上的过来叨扰。”池田搜查主任笑着跟管理员客套了一句。

“哪里……”

这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管理员怯生生地站了起来,感觉像是老婆事业有成盖了这间公寓,顺便给了他一个管理员当似的。

“听说穗积里子人不见了?”

“嗯,二十三号傍晚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之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

“欸?”

“就是她之前是否也曾像这样连续两三天不回家,或者连个招呼都不跟你打就外出旅行?”

“我记得,没有过……”

“如此说来她这是头一次长时间外出不归。”

“是的。”

这两位在口才上的差距简直就像手推车碰上了喷气式飞机。池田搜查主任的问话技巧和犀利程度在整个搜查一课都是出了名的,这位公寓管理员的回应却总是抓不到重点,听得人云里雾里。

“那穗积里子二十三号是几点出的门呢?”搜查主任看着通往二层的楼梯问道。

“这……我也不太清楚。”

之前一直用指尖划着管理室玻璃的管理员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可你刚才不是说二十三号傍晚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了吗?”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当时身上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带没带行李,这些你还有印象吗?”

“没有……那个什么,其实我并没看到她出门。”

“哦,那你为什么说她是在二十三号傍晚消失的呢?”

“刑警……首先,我从不监视住户的出入情况,其次,这栋公寓总共有十五个房间,住户三十名,除了正门还有后门和消防通道可以进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就算我没亲眼看到某位住户出门,也能觉察到‘哦,这个人出去了,之后就没再回来过’。”

池田搜查主任似乎渐渐明白管理员想要表达什么了,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基于什么,才做出‘穗积里子二十三号傍晚离开了公寓’这一判断的呢?”

“这个嘛……”

管理员啰唆地回答了一番,梳理之后刑警们才总算弄明白他的根据大致如下:

八月二十三日傍晚六点左右,有一位女性访客来管理员室问了一句“穗积里子是不是出去了”,管理员回答不清楚,来访的女性就径直去了二楼。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回来了,说是穗积里子的房门锁着,问管理员能不能帮忙把门打开。管理员一头雾水,于是问这位女访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访客表示自己先是走消防通道去了穗积里子家,敲门后没人回应,但门没上锁,她自己开了门,进屋一看,发现穗积里子果然不在家,可看屋里的情况也不像是出了远门的样子,所以她又下楼特意来管理员室打听穗积里子是不是出去了。得知管理员并不知情后,她决定拿回刚才随手放在屋里桌子上的手提包,但回到了二楼却惊讶地发现房门锁上了。这意味着刚才屋里还空无一人且房门未上锁,在她下楼询问管理员穗积里子是否外出的这段时间里突然就锁上了。

“但根据你的描述来看,其实并不能确定她是在穗积里子的房间里待过一段时间了,还是像她所描述的那样,是在傍晚六点左右到的这间公寓。”

池田搜查主任的眼神明显透露出激动。

“是这样的没错,可她表示自己的手提包还被锁在屋里,我只好拿上备用钥匙跟她一起去了穗积里子的房间。当时房门确实是锁着的。”

“但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把门锁上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何必故意把自己的手提包锁在房间里,再下楼来找我帮忙开门呢?”管理员像是也被离奇的案情吸引,开口反驳道。

“这么做当然是要强调她六点左右来到了公寓,而这时穗积里子人并不在房间里。”搜查主任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又抛出了新的疑问,“你认为穗积里子当时就在公寓里吗?”

“是的,虽然我也是之后才听说的。当天五点四十分左右,来过中华面馆的外卖,穗积小姐是亲自在房间门口从送餐员手上接过两碗拉面的。所以至少五点四十分之前,她肯定在自己的房间里。”

“两碗拉面……”

“估计当时有客人在吧,不过穗积小姐是怎么如烟一般消失的呢……”

“在帮那位女性访客开门时,你有跟她一起进入穗积里子的房间吗?”

“嗯,进了,要把她的手提包取出来嘛。当时我清楚地看到桌子上摆着两个空的拉面碗。”

“房间里没有看起来不对劲的地方吧?”

“我没太留意,就记得屋里不怎么乱,而且确实空无一人。”

“这位请你帮忙开门的女性有过什么可疑的举动吗?”

“可疑的举动……具体指什么呢……”

“比如过于刻意的表情……之类的。”

“我个人感觉没有……她接过自己的手提包之后就一脸困惑地离开了。而且据我所知,穗积小姐比较任性,以她的脾气,就算是把客人的手提包锁在房间里不辞而别,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穗积里子平时经常从后门出去吗?”

“我印象中她经常走消防通道。”

“嗯……也就是说,自从那天她神秘消失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对吗?”

“对。我去敲过两次门,再就是刚刚提到的那家中华面馆,他们家的送餐员跟我抱怨说为了拿回那两个碗来过好几次了,但她既没按规矩把空碗放在门外,敲门屋里也没人应。送餐员还跟住在旁边的邻居打听,大家纷纷表示最近都没看到过穗积小姐。”

“穗积里子家的钥匙也跟着不见了是吗?”

“当然,钥匙没插在屋内的锁头上,想必穗积小姐是像平常一样从外面把门锁上,就带着钥匙出去了吧。”

“你对那位女性访客的记忆没有偏差吧?”

“不会有错的,因为她长得非常漂亮。”

约了客人来自己却未露面,还在客人短暂离开的时候锁上门后人间蒸发,不顾对方的东西还在屋里。穗积里子的这一系列行动无论怎么看都太过诡异了。池田搜查主任暂时什么都没说,嘴上叼着希望牌香烟缓缓回头,像在征求大家的意见一样扫了一遍身后的同事们。

“如果她人还在房间里,恐怕已变成一具尸体了。”仓田警部补说道。

管理员在听到“尸体”二字后瞬间脸色大变。

“可是最近这么热,尸体会迅速腐坏发臭,邻居们不可能闻不到刺鼻的尸臭啊。”平山刑警反驳道。

“那就是……畏罪潜逃?”

岸田井刑警抬头看着天花板轻声说道。尽管没人接他的话,但并不意味着大家无视了岸田井刑警的发言。如果她的消失是畏罪潜逃,那就意味着穗积里子与小河内惠美及川俣优美子的离奇死亡存在莫大的关联,甚至她可能就是直接参与了这两起谋杀案的凶手。既然她是二十三日傍晚六点左右从公寓消失的,那理论上就可以在这之后造访小河内惠美,并在晚上十点左右用未知手法使川俣优美子头部上方的吊棚崩塌。

“人突然消失了也不一定就是畏罪潜逃,没准是被谁骗出去灭口了也说不定啊。”河野刑警说道。

“确实……”

池田搜查主任吐掉一直叼在嘴上的香烟,点了点头。

“她不可能畏罪潜逃——”

“可万一她就是凶手——”

搜查主任打断了平山刑警的发言,板着脸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这可不是因私怨而起的盗窃案,如果穗积里子是凶手,那她的作案动机就是铲除竞争对手。可要是干掉目标之后必须畏罪潜逃,她做这些不就是无用功了吗?”

一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钟摆左右晃动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管理员室内,显得很刺耳。

“总之还是先去穗积里子的房间看看吧……”

仓田警部补用余光瞥着旁边的大钟,向前迈了一步。

池田搜查主任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转身走向管理员。

“总之先带我们去二楼的七号室看一下,你这儿应该有备用钥匙吧?”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其他住户应该都睡下了,你们看是不是明天再……”管理员黑着脸,一脸为难地说道。

“我们会尽可能安静一些,不会给住户添麻烦的。”搜查主任严肃地做出了承诺。

“那……能出示下搜查令之类的……”

“我们手头没有正式批文,但案情重大,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搜查主任说着拿出一张名片,塞到了管理员的手里。管理员看起来被搜查主任的气势镇住了,干巴巴地眨眨眼,朝后缩了缩。

一行人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来到了二楼。目的地七号室位于呈钩形弯曲的走廊尽头,可以看到门边的墙上贴着印有“穗积里子”四个字的女性专用小号名片。

平山刑警从被吓得呆站在一旁的管理员手中拿过钥匙,转身将其插入钥匙孔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门锁开了,而大家的紧张目光也都集中到了面前的这扇门上。

再轻轻一推,门便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打开了。

“你也跟我们一起看看吧。”

小声叮嘱过管理员之后,搜查主任便走进了房间,其他“特搜组”成员则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双眼忙碌地审视着屋内的各个角落。

这是个才十平方米的方形西式单间,大家脱下的鞋直接把门前的水泥空地塞了个满满当当。位于南侧的大窗户关着,房间里十分整洁。靠内侧有一道帘子半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厨房,水龙头还在断断续续地往下滴水。厨房旁边是装有抽水马桶的洗手间,搜查主任打开门一看,果然空无一人。以上就是穗积里子房间的大致情况。

没有任何反常情况,也没有刑警们刚才提到的尸臭。发现屋内没什么不妥之后,一直呆站在门口的管理员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以至于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门框上。

仓田警部补用指尖轻轻滑过桌面,然后看着变得黑乎乎的手指肚,终于开口说道:“果然没人在啊……”尽管灰尘并不是很厚,但也确实布满整个桌面,足以证明这个房间应该已经两三天没住过人了。

“等等,大家先站在原地不要动。”

池田搜查主任突如其来的指示,使得刚刚还在房间里四处转悠的大伙儿同时停下了脚步,屋里随即变得如同海底一般安静。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搜查主任压低音量说道。

一连串低沉的嗡嗡声撼动了室内的空气,尽管音量很弱,但这类似高压输电线工作噪声的蜂鸣声毫无疑问就来自房间内的某处。

大家仍旧一动不动,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努力寻找声源的位置。

“是它!”

河野刑警抬起手指向房间的角落,轻声喊道。一台看样子刚买回来不久的大型白色电冰箱杵在那里,反射着冰冷的灯光。

“看来她走之前没有拔掉电源。”

还没等搜查主任把话说完,岸田井刑警已快步来到冰箱前,打开了冰箱门。

“天哪——!”

从正面往冰箱里瞧了一眼的管理员突然发出不可名状的惨叫。他这一声喊,让早已身经百战的刑警们也不禁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朝冰箱里看去。

原本用来将冰箱内部分为三层的隔断全被拿掉了,冰箱里的空间被一位年轻女性占据,她身着无袖衬衫和短裤,脸上覆着薄薄的一层冰晶,那优美的面容让人丝毫联想不到“尸体”这个词,给人一种说不定下一秒她就会从冰箱里走出来的毛骨悚然感。

“这一定就是穗积里子了。”

一片死寂的房间里,只有河野刑警自言自语的声音响起。

9

虽然眼看就到午夜时分了,“南平庄”里却像有人捅了马蜂窝一样热闹。正门前停着好几辆车,身穿制服的刑警已经组成人墙,严禁任何人员进出。尽管警方说过不准住户们离开自己的房间,但还是有很多一楼的住户穿着睡衣聚集在楼梯口,怯生生地仰望二楼。二楼的住户们更是半敞着房门,一个个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朝着七号室的方向偷瞧。

现在的七号室里挤满了胳膊上戴着“搜一”或“鉴识”臂章的警务人员。已经被吓得嘴唇煞白的管理员精神恍惚地置身于其中,看着眼前的人们忙个不停。

“能给我个大致的死亡时间吗?”池田搜查主任抓住一位鉴识课的人问道。

“真的不好说,要等解剖结果出来之后老前辈发话。”这位年轻的鉴识课成员摆出一副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表情回答道。

“那死因呢?”

“估计是窒息致死,因为体表无外伤。”

“有没有可能是被冻死的?”

“这不可能。地球上的空气中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三是二氧化碳,一旦这个比重达到百分之零点一以上,人类就会因为呼吸困难而脸色大变、头痛欲裂。达到百分之零点五到零点七时,人类就会感到头晕目眩,时间再久一点就会陷入窒息状态。从这台冰箱的容积来看,就算被关在里面的人每分钟只呼吸二十四次,其内部的二氧化碳浓度也会在一分钟内达到百分之三,预计在三分钟内达到百分之七,再往后拖自然只会更凶险。因此,她在被冻死之前应该早就因窒息而亡了。”

“鉴识课的结果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我看得明天下午吧。”

“我可等不到那时候。”池田搜查主任一脸不满地说道。

“特搜组”的成员纷纷感同身受般地点了点头。

“不过……”年轻鉴识员说道,“感觉可以通过现场的情况推测出死亡时间。不是在冰箱内侧发现了呕吐物吗?依我看,那肯定是受害者在陷入窒息的痛苦之后吐出来的。呕吐物中主要是拉面,看状态基本没怎么被肠胃消化,这意味着受害者应该在被关进冰箱之后没多久就死亡了。”

这段话让“特搜组”成员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旁边的桌子。两个底部还残留着一些汤汁的拉面碗跟用过的筷子一起摆在桌面上。

“河野……”

搜查主任用眼神示意属下,河野刑警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走到管理员身边跟他聊了两三句之后,离开了七号室。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穗积里子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死于他杀。屋里的这台冰箱是全新的,从未使用过,配套的金属网架被拆掉之后放在了冰箱的上面。人一旦被塞进这个逼仄的空间中,就根本无处发力,再加上这种有卡扣式把手的冰箱只能从外侧打开,也就意味着穗积里子被彻底锁在了完全密封的铁质箱体之中。就算她大声哭喊,外面的人也听不见,而且她挣扎得越激烈,对密封空间内氧气的消耗也就越大,自己的死期来得也就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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