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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担心,教经。不是陌生人。”
弥一对教经说完,它才放松警惕。
弥一家位于山林的半山腰,耕地就在下坡的一隅。
田村的车停在弥一家的空地。教经还在低声犬吠,但当田村从车上下来靠近它,它便不再叫了。
“弥一先生,你又养狗了?”
田村把手放在他的秃脑门上,看着教经。
“是只迷路的狗,找到它的主人之前,我先代为照顾。”
“迷路的狗?在这种地方?明明山下有一大堆住户,为何非要特意跑到弥一先生家呢?”
田村好奇地看着教经。
“多半是在这座山中徘徊吧。果真这样的话,与进村比起来,很可能会误入他人家中。”
“为何又是在山里……”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用这么折腾了,况且这个家伙又不会说人话。话说回来,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你知道下个月要进行乡议会的选举吧?我想你还是不会投票给哲平的。”
田村的手上拿着印有中村哲平后援会的传单。中村已经当了近二十年的乡镇会议员,同时是当地“猎友会”的会长。作为猎手,他的本事和玩枪的技术都很糟糕,却仗着议员的身份将猎友会私人化。
“滚!我无论如何都会把票投给其他人的。”
“弥一先生,你别这么说,咱们不是同一间俱乐部的老伙计吗?”
“我早就被你们除名了。”
“但会籍还在啊。哲平先生说过,不能让本地第一的猎手离开这里。咱们这也是为了帮他一把,对吧?”
“你应该知道我讨厌那个家伙吧?”
弥一的语气变得暴躁。教经立刻作出反应,冲田村龇牙大叫,以示轰客。
“哎哟,真吓人啊。谁知道这条迷路的狗训没训过啊?你可得拴好了它!”
田村的脸色发青。
“这家伙可不赖,比你们这帮蠢狗不知聪明多少倍。”
弥一嘲讽道,田村的表情变得僵硬。
“你不要净说些讨厌的话,帮朋友一个小忙又能怎样?咱们的猎友会不也常受哲平先生的照顾吗——”
“你再不回去,我就让狗咬你了。”
弥一压低了声音说。
“弥一先生……”
“那帮家伙假意驱逐骚扰村庄的野猪和狗熊,实则在敲诈老人们的钱财。这些事你当我不知道吗?”
田村咬住嘴唇。
“你们这些人还能干点什么?哪里是什么猎友会。既不善射猎,又不训练猎犬。”
“真是够了,你这家伙永远这么自以为是。初惠女士去世后,你更是为所欲为了。”
田村在脚下吐了口唾沫,驾车离去。
教经继续冲车子驶去的方向大叫。
“好了,教经。”
弥一将掌心冲向教经。这是第一次对教经做这个手势,但它立刻就能察觉是什么意思。它不再大叫,而是站在弥一的身边,怒视那辆车离去。
“自以为是啊……”
弥一咧着嘴,立刻皱起眉头,后背传来无法忍耐的疼痛。
他打开刚买来的止痛药的包装,没喝水就将药咽下去了。
他的身体不断冒汗。
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起效。
弥一弯着腰,忍受着疼痛回到室中。他把鞋扔在土间,爬向卧室,用坐垫代替枕头躺下。
教经在土间望着弥一的样子。
“来我这里。”
弥一拍打着榻榻米,教经则歪着脑袋。
“没事,过来吧。”
他再次敲打榻榻米,教经这才从门廊走上来。它小心翼翼地来到卧室,趴在弥一身边。
之前饲养的那些猎犬,是断然不会进屋的。要培养一条出色的猎犬,最重要的是培养它们独立的内心,因此最先要让它们适应的就是在外面独自生活。
不过,教经并不是猎犬。弥一并不打算让它成为猎犬,况且自己也当不了多久猎人了。
此时的他需要温暖。
弥一把手搭在教经的背上,教经身上很暖,它的体温缓解了弥一的痛苦。
3
从教经出现到现在,转眼间就过去了一个多月。秋色渐浓,村落周围被染成红色与黄色。
弥一依旧没能与教经的原主人取得联系。
与教经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弥一似乎明白了教经为何用那么长的时间长途移动,并在中途来到自己家歇脚。
想必是饿到不行了才来的吧。
春夏两季的日本山林可谓食材的宝库,绝不会因为没有猎物和水果发愁。
然而,一到秋天,山的样貌就变了。水果不断减少,小动物们也不见踪影。很久以前,狼作为狗的祖先,以群为单位捕捉猎物。狗其实也一样,哪怕体质和头脑多么出色,如果单枪匹马,能捕到的猎物也是有限的。
教经应该是数周都没有发现猎物,才下定决心寻求人类的帮助的。
不过,它为何偏偏选择了弥一呢?
田村的话时不时地浮现在弥一的脑海。
“明明山下有一大堆住户,为何要特意跑到弥一先生家呢……”
那时他的回答是教经一直在这座山中徘徊,话虽如此,教经在旅途中一定还会遇上其他人家才对。为何单单来到弥一家中呢?
弥一心想,该不会是闻到孤独与死亡的气味了?
教经身上有让人这样想的特质。
弥一向镇上驶去,教经坐在货车的副驾驶座上。现在它在家是和弥一一同睡觉的,在货车里,它的位置也从车斗升级到了副驾驶座。
教经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向窗外望去,侧脸淡定自若的神情像是在告诉弥一,自己早就习惯了坐车。
“你的主人是怎样的人呢?你又为何会走丢呢?”
弥一时不时地对教经说着话,即便知道它不会回答,还是忍不住要问。
教经的脸总是朝向一个方位,是西南方。西南方应该有对教经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它应该是想去那边吧?
“九州吗……你的家人在九州吗?”
教经竖起耳朵,但依旧望着西南方。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按理说,他们之间的羁绊应该相当深了,但当教经望着西南的时候,总让人感到十分陌生。随后,弥一的内心深处便好像有寒风吹过。
教经是自己的狗,也不是自己的狗。
他的心情如坠入情网一般矛盾,还是想办法找到那个貌似住在九州的原主人,把教经送回去比较好。
或许是出于老人的执念,他这样想着,却迟迟没有行动。另外,他变得极为厌恶独自一人在晚上睡觉。
但自己年轻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为了捕猎,他能连续数日在山中夜宿且无所畏惧,也不牵挂任何人。
弥一放慢车速,在眼前的十字口左转,随后再一个左转。
在乡立医院的停车场入口,弥一拿到停车券,将货车停好。
“你在车上等我。”
他将车窗开了个缝儿,锁了车。虽说已是晚秋,但日光照射下车内的温度还是有些高。不关窗看上去像是粗心大意,可如果小偷知道车中有狗,就算想下手也不敢靠近吧?
弥一在前台出示诊疗卡,然后到内科的等待室翻看报纸。报纸和电视一样,没有好看的新闻。他不再阅读新闻,而是翻到填字游戏那页打发起时间。
“片野先生、片野弥一先生,请到二号门诊室。”
弥一站起身。
他走进门诊室,柴山医生正盯着电脑屏幕。弥一坐在医生面前的椅子上。
“片野先生,上次检查的结果不是太好,癌症正在恶化。”
柴山说完,弥一点了下头。他没做治疗,病情恶化也在预料之中。
“您还是无法接受化疗吗?即便您再怎么讨厌,还是先住院吧。”
弥一摇头拒绝。
“请给我开止痛药的单子。”
“片野先生——”
“不论你说多少次我都拒绝治疗。如果那一天真来到的话,不过一死罢了。”
柴山发出一声叹息,自从发现弥一患上了胰脏癌,两人就因为是否接受治疗的事争论不休。
“你有跟女儿说吗?”
弥一摇头。
“片野先生,上次检查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吗,不能隐瞒家属。”
“这事确实对不起,医生。我这个老不死的任意妄为,害你担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柴山皱起眉头。
“我下个月再来。”
弥一站起身。
“你真就打算这样吗?”
柴山扶着眼镜腿,抬头看向弥一。
“医生,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今天也谢谢你了。”
弥一深鞠一躬致谢,退出门诊室。
和初惠一样,夫妇二人都是胰脏癌。很久之前她就说身体不适,可一直不去医院,最后疼得不行,是被救护车拉走的,那时癌症已经恶化到了四期。
嫁到京都的女儿美佐子得知此事后火速赶回,替初惠作出各种决定,其中就包括服用强效药剂进行抗癌治疗。
美佐子指挥的时候全当弥一是透明人,对弥一的意见更是充耳不闻,哪怕他只是发个牢骚,女儿都会以“父亲没有资格对这些事指手画脚”来拒绝。
弥一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不是在山中狩猎,就是在某处喝酒。
这便是弥一的人生。
我想回家——这句话成了初惠住院后的口头禅。她想回家,想见爱犬将门,想吃从自家田里采摘的蒸熟的山芋,想喝着日本茶在檐廊上晒太阳。她只想做这些。
然而,被癌症侵蚀的身体无法像想象中那样行动,抗癌剂的副作用令初惠饱受痛苦。
近一年的抗癌生活走到最后,初惠消瘦得不成人样,她这个样子肯定经不起回家见将门了。
弥留之际,初惠对弥一说的话和她的眼神令他难以忘记。
“我要死在家里。”
初惠这样说道,她看着弥一的眼神像是在抱怨:你为何不反对美佐子呢?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尽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很难吗?
初惠的目光深处充满了失望与沮丧。她健康的时候,弥一就一直让她重复着失望与沮丧;现在她快死了,还是这样。
他从头至尾都在折磨自己的妻子——初惠。
想到这里,弥一不由得对初惠满怀怜悯。
所以当弥一得知自己患上与初惠相同的癌症的时候,他便当机立断:放弃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