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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初惠曾经希望的那样,在家度日,死在家中。守着初惠用一生打理的农田,照料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然后死去。这也是初惠所希望的吧?
即便把病情告诉美佐子,她也不会像初惠得病时那样对待自己吧?
随爸爸的便吧——弥一很容易就能想象出美佐子会说什么。
初惠和美佐子都不会原谅弥一。
谅解弥一的只有教经。
拿到处方单,付完款后弥一就走出医院。在走向停车场的路上,他望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教经。
果然,它还是一动不动地望向西南方。不知情的人若是看到了,估计会误以为放了只假狗。
弥一靠近货车时,教经才回过头。它嘴角上扬,像是在微笑。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但它的尾巴应该在摇晃吧?
“久等了,咱们回家吧。”
弥一坐进驾驶室,抚摸起教经的后背。
“今天我们也去山里头散步吧。在那之前,还要去趟药局,我的止痛药快要吃完了。”
弥一发动货车的引擎,随着天气变冷,他背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他有一种预感,冬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死之前,得考虑好教经日后的问题。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又不会明天就死……”
弥一踩着油门,自言自语。
※
弥一手撑着树干,不断深呼吸。他和教经进山还不到一小时,自己就喘成这样,双腿还累得发抖。
“真丢人。”
他不由得感叹。
直至去年,弥一每周都会带着将门来到山中,寻找猎物。将门死后,他就不再入山。可他没想到,不过半年时间,他的身体就开始衰退。
年轻的时候进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从五十岁开始,他发现自己越是不进山,体力就衰退得越快。
不过今日的气喘或许不是因为上了年纪,而是他已被病痛蚕食得体力所剩无几。
教经跑到对面野兽出没的小道上停住脚步,俯视望向弥一。
它没有靠近也没有继续往前,只是等着弥一过去。
弥一从背包的侧面口袋里掏出矿泉水,喝了一口。他感到水舒缓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呼吸也趋于平缓。
“让你久等了,咱们走吧。”
将矿泉水瓶放回口袋后,弥一把视线投向脚下。他捡起一根合手的枯枝,充当拐杖。
如今自己竟然到了要借助工具爬山的地步了,真够丢人的——但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用树枝支撑着身体,爬上野兽出没的小道,这是这座山上最大的斜坡。不过,只要越过这里,接下来的道路就会变得平坦。他咬着牙,喘着粗气,向前迈步。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浑身难受。
他比以往多花了近两倍的时间,才好不容易走到教经等待的地点。教经正不断嗅着周围树木上的味道。
弥一注意到这里有些痕迹,刚刚好像有野猪带着自己的孩子从这一带经过。
“你可不要去追它们。”
教经不再嗅气味,而是乖乖望向弥一,它听懂了弥一的话。
“带着孩子行动的野猪很是厉害,就算你再怎么结实,也打不过要保护孩子的母猪。最好随它们去。”
教经还在抽动鼻子,但没再顺着气味追赶野猪。
“你果然聪明,究竟是怎样的狗主人把你训练成这样的呢?”
弥一问,狗当然不可能回答。不过,和狗不断聊天是弥一一贯的作风。
纵使狗听不懂人言,亦能懂得人类的意志,多说话来加大交流密度,彼此的羁绊就能加深。
危急关头,没有什么能比人与狗之间的羁绊更可靠。
“走吧。”
弥一催促着教经往前走,再走十多分钟就能到山顶了。虽然不是多高的山,但山顶附近的树木都被弥一砍伐殆尽,能体验远望的乐趣。
他在缓坡上步行,呼吸逐渐平缓,双腿也不再颤抖。手杖已经没有必要再拿着,可弥一还是握住枯枝。因为下山时必然用得上,真正考验肌肉的不是上山,而是下山。
视野豁然开朗,他们到达了山顶。弥一坐在一个被伐倒的树墩上,又开始喝水,然后从包中取出雪平锅,把水倒在里面递给教经。
教经喝完水便立于山顶中央,脸朝向西南方。
如果沿山南下十公里,就能到达山口县。越过山口县,跨过大海就是九州。顺着西南方直行的话,最先到达的应该是大分县吧?
“你为何会和主人分开?”
教经只是竖着耳朵,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已经寻找主人很久了?”
教经终于回过头来,它那漆黑的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一种类似于落寞的情感。
“看来是相当重要的伙伴了,果真如此的话,你可以不必管我,直接去吧。”
教经歪着头。
“那才是你真正的家人,回到家人身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何要留在我这里?”
弥一一边问着教经,一边找到了答案。
教经会不会是知道了弥一大限将至,才来到他的身边?
它从那么多户人家中挑选了弥一。
弥一坚信,它能闻到孤独与死亡的气息。
若真如此,教经就是为了治愈弥一的孤独,陪他迎接那不可避免的死亡,才中断寻找自己的家人,陪在弥一身边的。
太荒唐了,狗就是狗,不可能是人。
即便如此,对弥一而言,狗依旧是特别的存在。
他觉得,神明或佛祖是为了拯救愚蠢的人类,才特意派狗来到人间的。
狗能理解人的内心,愿意与人生活在一起,没有其他动物能做到这一点。
“教经,来我这里。”
弥一挥着手,教经来到他的身边。弥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教经便将头枕在上面。
“多谢你。”
弥一抚摸着教经的额头。
“真的谢谢你。”
弥一不厌其烦地抚摸着教经。
4
山脚有熊出没。
熊爬到杉下一郎家院子里的柿子树上,把柿子吃了一地,又把附近住户的农田弄得乱七八糟。
熊是为了在冬眠前填饱肚子才来这里的。
很久以前,山与村庄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边界线,动物们不会下山来到村中。不知从何时起,在村中人口骤减和老龄化的冲击下,人们对山的管理开始变得马虎。与此同时,那条边界线也消失了,山中的生物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村子里。
野猪和鹿尚且好说,熊出没立刻使村中笼罩上一层不安。万一有人不小心遇上了,非死即残。
教经在院子里大叫。
弥一知道有客人来了,忍受着痛苦站起身。几天前,他背上的疼痛止不住了。即使吃了医生开的止痛药,药效持续的时间也变得很短,最多两个小时左右就会反复。
医院开的止痛药早已吃完,弥一就用市面上卖的止痛药糊弄,但也已接近忍耐极限。迟迟不去医院,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去了,就会被强制安排住院。
弥一走到院子里的同时,田村的货车正好驶入他家。
“弥一先生,猎友会请您出山。”
田村刚一下车便开口说道。
“我已经不打猎了。”
弥一说。
“别这样说,当地最厉害的猎人不就是您吗?弥一先生得拉猎友会一把。”
“我已经没有在山中行动的体力了。”
弥一此言一出,田村才回过神来。
“弥一先生是瘦了吧?”
“你现在才注意到啊?”
“难不成……”
弥一点了点头。
“哪里的事?”
“胰脏。”
“胰脏,那不就和初惠女士一样了吗?”
“估计是初惠死后还在怨恨我,所以下了这个诅咒。”
“弥一先生,您就别开这种玩笑了。去医院了吗?”
“每月去一次。”
弥一回到家,坐在土间放着的椅子上。他现在站着都很吃力。
田村与教经也一同进入房中。
“在吃抗癌药,还是放疗?”
弥一摇着头。
“我没有接受治疗,只开了处方止痛药。”
“这样下去可是会死人的。”
“勋,你也知道吧?初惠去世时的样子,她在医院曾不止一次说过想回家,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家里……”
田村把头低下。弥一忙于农活与狩猎工作的时候,一直是田村的妻子久美在照顾初惠。
“那您现在很不好吗?”
过了许久,田村才开口。
“前不久和教经一同上山,爬到山顶愣是用了一个多小时。”
田村听完面如土色,身体健康时的弥一,爬到山顶根本用不了三十分钟。
“已经这么糟糕了吗……”
“所以赶熊的任务就不要算上我了。”
“可是,咱们的猎友会平时以打鹿和野猪为主,根本没几个人捉过熊。”
“和打野猪一样,寻找踪迹,追踪,然后射击。总之我现在是动不了了,你们来找我也没用。”
“您真的不接受治疗吗?”
弥一点头。
“那一刻真来到的话,不过一死而已。”
“那这只狗怎么办?如果弥一先生死了,不就剩它自己了吗?”
田村把脸转向教经。
“说到这个家伙,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勋。”
“什么事?”
“等我死后,想请你带这个家伙去九州。”
“九州?”
田村惊奇得瞪大双眼。
“九州全境,哪里都可以,替我把它放到九州的大山里。这样一来,这家伙就能自己前往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