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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开始想太多了。”
你抱住何娇的身体,才发现她的身体有些发冷了,细汗从她的皮肤上渗透出来,让她的身体变得很滑。
“不是我想太多,”何娇无奈地摇头,“是你想不到,我现在每天回家,都在下地狱。”
“地狱是什么样子呢?即便现在,又经历了十多年的漫长人生,我也不敢说我理解了她当时的痛苦。无非就是家长逼迫学习,就算再怎么过分,也是自己的孩子,应该也不会残酷到地狱的程度吧?但我清楚的是,她确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一次她在我家用电脑和网上的一位心理医生交流,对方问过一些情况后判断,她已经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了,建议她好好和父母谈谈,暂停学业,尽早去医院接受治疗,但她什么都没有和你们说,对吧?”
你喝了一口咖啡,面前的男人沉默不语。
“当然,你可以辩解说,你一直在忙工作,对于女儿的事情,无暇照顾。”
“娇娇的压力,我其实是知道一点儿的,只是我……”
这个“只是我”后面,没了下文,他继续沉默了。
“是没想到有这么严重?还是因为在逃避家庭?或者是说,在这样的立场下,你不知如何是好?”过去那么久了,提到那一切,你没想到自己还是会气愤,“你其实很清楚吧?这一切恶果的起源,就是你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何娇的脸色每天都变得越来越差,让你想起之前她说过好几遍的“会被绝望压垮”。
考完最后一场英语,寒假就要来了,你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快乐一些,于是提出想带她去哈尔滨看冰。
“可是我们没有钱啊。”她说。
面前是笔直的校道,两个人在逐渐转寒的北风里行走,棕红色的枯叶被从地上吹起来。出考场后,因为出来得晚,路上学生稀少。
“我的压岁钱是自己攒着呢,如果我们省着点花,应该够用。”
你知道这对她来说也许有点为难,毕竟她没有钱。
“你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那些男的女的交往,不也有钱一起用吗?”你说,“我希望……你至少还可以依靠我。”
何娇沉默了一下,忽地笑了。
“好呀,我们去吧!”她很开心的样子,“我其实还有蛮多地方想去看看的,想去西藏!”
“还有新疆!”
两人突然像疯了一样,在空旷无人的校园里大声喊了出来:“想吃!烤全羊!手抓饭!哈哈哈哈……”
可是后来,何娇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寒假,哪里也没有去成。时值春运,南来北往的返乡人潮早在一个月前就将火车票抢购一空,她在电话里告诉你,自己被管得越来越严了。妈妈就像《西游记》里九尾老妖婆的幌金绳,越是挣扎反抗,就绑得越紧,完全没有办法讲道理。过完冷冷清清的新年后,她甚至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了,整个寒假,你们两人总共见了三次面,每见一次,你都觉得担心害怕——她所说的那个绝望,是不是已经快要压垮她了?
开学的那天,何娇开口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你抱住她,像往常那样,在无人小巷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天气还很冷,大家在校服里面都加了一件厚厚的棉衣,你什么也抚摸不到,也觉得她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抚摸。
“没事的,”你安慰她说,“还有一年,等到毕业,你上了大学,离开了这里,就解脱了。”
“我这次是真的死心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她哭了出来,抱紧了你,眼泪流到了你的脸上。
“我偷看了我妈妈锁在书桌里的日记……”她说,“我爸爸是个gay啊!她这么对我,一直都是在报复我爸爸啊!”
“不会吧?”你无法相信,看着她的脸,“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推开你,坐在湿冷的地面上,哭喊道,“她自己写的啊!她要把对我爸的恨,全部报复到我身上!我为什么要骗你?连你都不相信我了吗?”
你蹲下来,再次抱住她:“我相信你,相信你……”
“她把对我的恨,报复在娇娇身上……”
男人的手抖了抖,伸进衣服里,摸出一包白沙烟来。他狼狈地抠出一根,叼在嘴上,手又在兜里乱摸,去找打火机。
“先生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能抽……”
他抬起头来,眼圈泛红,鼻孔里流出了透明的水,但还没有哭,像一只将死的老狗,呆滞地看着说话的服务生。
服务生没有把最后那个字说出来,转身走向吧台,给他拿来一只烟灰缸,轻轻放在桌上。
他点燃了烟。
“她太痛苦了,我鼓励不了她,也说服不了她。”
你继续说:“那之后的一个月里,她的理智完全崩溃,却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生活。后来老师通知班级今年春游去云塔,她告诉我想死在那里,她说没有塔,就没有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男人双手捧着头,嘴里呼出一口烟雾:“我知道的,我早该想到的。她小的时候就喜欢问,我和她妈是怎么认识的,我就告诉她,那座塔,是我和我妻子相遇的地方。我年轻的时候,在那附近的学校读高中,我妻子的妈妈在附近开了一家裁缝店。有一天她去给看塔的尼姑送缝补的衣裳,下了大雨,就站在塔门口等雨停。我撑着伞从那边路过,送了她一程,就这样认识了,后来谈了朋友。她家有钱我家穷,但是她特别喜欢我,说服她家里出钱送我出去上大学,我们就结婚了。”
男人摇着头说:“但是我从没给何娇说过后来的事。读大学的时候,我才渐渐发现自己更喜欢男人,我不是成心骗她的……也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你知道你妻子有写日记的习惯吗?”你问他。
“我知道,但我从没有看过。后来娇娇去世,她就不再写日记了。”
你追问他:“真的就只记得那个塔是什么地方,不记得娇娇出事那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那天是什么日子?”男人使劲儿想,终于想起什么来,长叹一声:“造孽啊!”
“想起来了?那一年,学校要去春游,地点选的是你们夫妻相遇的地方,日子选的是你们夫妻结婚的那一天啊!你就没发现吗?她当时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意啊。她和我说,一定要在那天,在那里死去,你们真的已经把她逼疯了……她求我,想让我帮她,推她下塔,她怕自己到时候不敢跳,”你也叹了一口气,“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喜欢她,恨不得跟她一块儿死,但我不能死,我还有亲人和朋友,我放不下他们。她不一样,除了我,她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所以,我答应了她,我们当时决定想一个办法,让我把她推下去,又不至于被人发现。”
你语速很快,不确定他是否听进去了,但那段记忆实在太过痛苦,你尽力在克制了。
“你们想到的……是什么办法?”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