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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不出他这话的深意,无法立刻回应他。
他又接着说:“任谁都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支配我们的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偶然。个人的意愿根本不值一提。随波逐浪,即使风平浪静,也只能在海面上漂荡。”
这话富含深意,而且蕴涵着某些哲理。
“人生真的就难以自己把握吗?例如谈恋爱?”我问。
“人与人的邂逅,也是一种偶然吧。然而一旦爱上了,就再也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这株从偶然之根上长出来的树,会使人觉得异常辛苦。”他回答说。
为了尽可能地避开他人的耳目,我从来没有去过他家。但是,我很了解他。身为反间谍,他随时可能再次倒戈。或许他只是接到了英国方面的指令,为了方便收集情报,才故意假装背叛祖国的。因此,日本方面也从未放松过对他的监视和调查。
不过大致可以确定,他的叛变并非装出来的。而且在那次调查中,G和妻子H之间的关系也渐渐明了起来。
G期盼着能够用时间解决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H的爱人日渐康复,而悲剧也由此产生了。这样说似乎有些奇怪,但对G而言,那确实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悲剧。
一开始,H对G确实心存感激。但是当得知自己的丈夫是一名间谍后,她觉得自己受到的恩惠已经被抵消了,从此互不相欠。
G做英方间谍时,有一个名叫K的助手,是个法国妇人。G要倒戈,首先得说服K。
K是个美艳而风骚的寡妇。G为了瞒住自己叛变的事情,必须想办法堵住她的嘴,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和她上床。因此,G假装爱上了K。
H从一开始就讨厌K,爱恨情仇,三人陷入了混战。
G为此烦恼不已。
原本对自己心怀感恩的妻子下意识地站到了和自己平等的立场上。而K的介入,又使妻子燃起了憎恶的火焰。再者,K抓住了自己的弱点后更是变本加厉。
同时,工作的事情也令他烦恼。
宪兵曾经跟我说,日本谍报机关与G之间总是不温不火,而G提供的也不是什么重大情报。宪兵命令我从G口中问出更重要的情报。具体而言,就是让他提供一些足以彻底破坏英国在日间谍网的情报。说得再直接点儿,就是让G说出他在日本的上司,交代该组织的具体情况。
“我知道你很为难,但当初已经下了决心,如果做不到,我们也会觉得很棘手的。”我对他说。
“一旦我供出了上司,任务就会被换掉。那么,我好不容易才掌握的门路也就彻底切断了。”G不愿这么做。
但是,比起将来G作为反间谍的利用价值,日本方面更注重的是设法扫清目前英国在日的间谍组织。
几天后,我对G下了最后通牒:“他们说,如果你再不说出你上司的名字,他们就要拘捕你了。”
这是宪兵的意思。
看着他苦闷的样子,我向他保证,只要供出主脑,便可保障人身安全。
“让我再考虑几天吧。”G没有立刻给出答复。
但是第二天,他就供出了M的名字。才一天的光景,他却已经憔悴不堪了。
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G在决定做反间谍的时候,应该已经料到今天会出现的困境。同时,他也应该比较过当前的窘境和将来可能出现的困难。
或许当时G把事情想得太单纯,对未来可能遇到的困难仍掺杂着比较乐观的心态,然而事实却开始朝最糟的方向发展。
被他出卖的M,因为害怕泄露机密,封住了自己的嘴——他从三楼的审讯室窗户里跳了下来。负责审讯的宪兵一时大意,来不及阻止——M当场死亡。
我受当局的委托,不得不接手这件案子,也因此了解了一般人无法得知的内幕。但是,M跳楼的时候,我并不在现场。所以,对于这起自杀案的真相,我也不敢断言。虽然我平日与宪兵将校相交甚厚,但如此机密的事情,将校对我也守口如瓶。
我曾经怀疑M其实是死于拷问,宪兵为了推卸责任才说他是自杀而死的——这在当时并非不可能。
坦率地说,一开始,我对这件事只有三分怀疑,但后来这种怀疑渐渐膨胀。如今,自杀死和拷问死,已经达到了半斤对八两的程度。
我之所以会疑心渐深,是因为我后来得知G已经成了一个恶魔。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变成恶魔的。或许在他经历了一天的思想斗争、一脸憔悴地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变成恶魔了。
M遭到拘捕,G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因为如果不把G也抓住的话,就会引起英国谍报机关的怀疑。
以往是由我来负责G和日方的联络工作的。而G遭到日方逮捕之后,他也就不必再掩人耳目了,可以直接和宪兵沟通。
“请你们把M干掉。”
或许G曾经向日方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因为就当时的情况来看,M死了对G而言是最好不过的了。只要M为了保守秘密而死,G自然就能无罪释放了。同时,这也是永除后患的最佳方式。
就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有利于G了,我才会不自觉地想到这种可能性。但我立刻又推翻了这种猜测——我坚信G不会这样做的。
而在发现G已经变成恶魔之后,我才觉得自己当时的否定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M自杀后,G无罪释放,一名下层的中国留学生遭到遣返。
从那以后,日本谍报机关与G之间的接头员就换了别人。也正因为如此,我和G才建立了深厚的私交。
作为朋友,G邀请我去他家,我因而认识他的妻子H。
时光飞逝,一晃眼大战结束了。
不难想象,对G而言战争的结束意味着什么。
G是叛徒。叛徒必须遭到惩处——万一被人知道这件事的话。
战时,为了方便行事,G奉英国上级机关的命令,取得了日本的国籍。因此,即使当时就被证实叛国,他也会因日本国民的身份而受到保护。何况,当时两国彻底断交,英国政府也奈何不了G。
然而,G却希望能够隐瞒其反间谍的身份。
战后不久,G与英国的相关部门再次取得了联系。与此同时,他也把自己推进了一个困境,即一旦被人发现叛国,就会彻底身败名裂。
我曾经去G家拜访。说来惭愧,其实我是去要一些国外送来的救援物资的。G不在家,开门迎接我的是他的太太H。H很大方地给了我不少救援物资,却怎么也不肯接受我的钱。
“钱就不用了,不过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本以为她是要找我发牢骚,于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会客室里坐下了。
这处住宅,是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
“G要杀我。”H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可能……”
我当时的反应是她八成在开玩笑,或者就是她发现G与K的事情,故意夸大其词。
然而H的话里听不出半点儿夸张,甚至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告诉我,有一次丈夫忘了锁抽屉,她从里面发现了一只装有毒药的瓶子。她长年照顾患病在身的爱人,比普通护士还要了解各类药品。
当她问起这件事,G只是说:“做我们这一行的,一般都会准备这类药品的。”
“可能是你多虑了吧。”我安慰她道。
“如果我们夫妻像一般人家那么恩爱,也许我会相信他的话。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如今我们两个,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H确实很美,否则G也不会明知她的心另有所属,却依旧对她一往情深。
可是,面对她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窒息。不错,她实在太美了,美得没有半点儿瑕疵,使人找不到喘息的间隙。
她那生硬的措辞倒是和她很般配。
“是吗……”我随声附和了一句。
“你知道K吧?”她说,“K喜欢G。她是个单纯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最近,她缠着G,让G和我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