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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K怎么胡搅蛮缠,你们夫妻也已经走过这么多年了,哪能说断就断……”
我想让她宽宽心,连连安慰着,而她却不是那种轻易就能被说服的女人。
“K手里攥着一张王牌……她给G施压,威胁他要把叛变的事情告诉英国那边。我手里也有王牌,不过我只是希望他和K能彻底断绝来往。我和K就像拿着相同的武器在决斗一样,准确地说是在逼迫G。”
“G会受不了的……”我不禁同情起被两个女人用同样的武器紧逼不放的G来。
“你一定觉得G很可怜吧?”H仿佛一下子看穿了我。
像她这样毫无瑕疵的女人,心思也异常细腻。
“嗯,是的……”我只好承认。
“如果你觉得我是在折磨他,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是一场战斗,而G也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你似乎低估了G。”
“低估?”
“面对挑战,G绝不会轻易认输。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很简单。要么是我,要么是K……说不定,他会把我们两人都杀了。这绝不是夸大其词。我很了解G。他就像哈姆雷特一样,为自己该怎么做而烦恼上很长时间。但是,一旦下了决心,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日本收买他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这么说来……”
我想起了那个在一日之间变得憔悴不堪的G。他之后的行动,确实就像他太太所说的这样。
“他被两个女人用同样的武器逼上了绝路……他一定会想办法摆脱这样的困境的。所以我才说,他或许会杀了我。”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M跳楼自杀的事。她的话,让我对那件案子的怀疑更加深了一层。
“怎么可能……”我再次含混地说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H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已经向他发起了挑战,我自然是抱着必死的心了。我晚上睡不安稳。虽然我们分房睡,但若他真对我起了杀心,那么门锁什么的,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这件事,我还没跟别人提过。因为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你对我们夫妻的事情很清楚,所以不必说太多就能明白……如果哪天我遭遇了不测,百分之九十是G下的手……或许G会设计得十分巧妙,但务必请你仔细调查。拜托了。”
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我确信了一件事——这绝不是单纯的幻想。
“我答应你。”我诚恳地回答道,“但我希望这样的悲剧永远不会发生。”
“我也是这么祈祷的。只是G为了保护自己,会变得异常可怕。或许,他此刻正在犹豫杀我还是杀K。K对这潜伏的危机一无所知,还在悠然度日。真是个笨女人哪。她整日只知道哼着小曲,逍遥自在地活到现在。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担心自己。虽然笨女人更容易被干掉,但作为敌人,她并不可怕……如此想来,G要杀的就是我了。”
尽管谈论着这么恐怖的话题,她却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我甚至觉得,她的冷静比谈话的内容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接着说道:“或许你觉得我太冷静了,不过那也是有原因的。”
她再次看穿了我的心思。不过比起惊愕,我对她的话更感兴趣,于是连忙问道:“什么原因?”
“我知道,他暂时还不会对我采取行动。对G来说,目前还有一个更难缠的敌人,所以他还不会对我或者K下手。他曾经安慰我,说他打算和K撇清关系,只是时机尚未成熟,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来说服K——他也一定是这么跟K说的。K太笨了,骗她要比骗我容易得多。只要我们不出示王牌,大家就相安无事。”
“那么,G最大的敌人又是谁呢?”
“这个人你也认识。”
“哦?”
她露出美丽的牙齿,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同样没有半点儿瑕疵。她收起笑容,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的确,我和那个人很熟。
她说的人,就是当年收买了G的日本宪兵将校。因为战时他曾从事谍报工作,所以战后立刻就隐姓埋名了。
“很有趣吧?当年那个宪兵,居然也拿着和我们一样的武器,只不过他要的是钱。他恐吓G,如果不给钱,就把当年的事统统抖搂给英国那边。之前G已经给过他三次钱了。若要杀人,G一定会从那个宪兵开始,而我们则紧随其后。”
见她若无其事地说出“杀人”两个字来,我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冷。
不久,发生了一件真正叫我从头凉到脚的事情——那个宪兵将校被人杀了。
他被人用手枪打死在神户的废墟中。
那时战争刚结束,警力薄弱,类似的事件又层出不穷,这件事就被当成走私商贩因为内讧而起的仇杀。
但我很清楚杀害宪兵的人是谁。虽然我手头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凶手只可能是G。我很了解那个宪兵将校的经历和人际关系网,除了G,没有其他嫌疑人了。
我立刻往G家里打了电话。
G不在家里,是他太太接的电话。
“那个宪兵将校真的被杀了。”
当时我的声音异常尖锐,而H的声音却异常冷静。
“我没说错吧?……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嗯,我会留心的。但万一我遭遇了不测,请你能遵照约定,务必要把这事调查清楚。”
或许,她觉得我是记者,调查这样的事情乃是轻而易举的。
我根据自己的推理,以第一人称的口吻,为此事加上了一个结尾——
……杀了宪兵将校之后,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冷酷。更可怕的是,我居然没有受到任何良心的谴责。我始终觉得,像他那样傲慢、卑鄙、贪得无厌的人,活该被子弹射穿心脏。
比起所谓的良心,妻子的话反而更能鞭笞我。
“再也没有人比你更懂得保护自己了。有必要吗?”
她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每次我都会说:“当然有必要。如果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自己,还能指望谁来保护自己?我又不像某人,有恋人保护。”
只要我这么说,她就会沉默。
曾经我用生命去爱她,而如今我却用生命去恨她。爱与恨之间,仿佛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纸。不,或许是因爱生恨。一直以来,我都不忍去伤害她的感情,但我以为,那句话可能会伤害到她。然而事实上,她一直为自己能守护患病在床的恋人而感到骄傲,而真正受到伤害的却是我。
当初爱上她的时候,我以为即便要牺牲自己,我也心甘情愿。然而,那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我自私地想要得到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明白了这一点,我也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其实很简单——必须活下去。
小时候,当我坐在泰晤士河畔,遥望着铺着碎石的台阶和郁郁葱葱的果园时,我知道自己还活着。我有十多年没有回英国了。战争结束后,我把活着和回国联系到了一起。
我必须活着回到英国。不,应该说只有回到英国,我才能活下去——我在日本沾染了太多的污秽。
作为一个曾经从事过谍报工作的人,我深知这个世界向来赏罚分明。如果被人知道我曾经背叛祖国,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放过我?我要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把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彻底埋葬。
有个白痴竟然以为,只要恐吓就能从我身上套到钱财。他不明白,这不单纯只是金钱的问题。只要能活下去,我可以不择手段。M事件就是前车之鉴。
于是,我收拾了那个白痴宪兵。
妻子立刻就发现了这事是我做的,而K还不知情。
她们都用和宪兵一样的武器来逼我。妻子说,如果我不跟K撇清关系,她就把事情宣扬出去;K也逼我和妻子离婚。
“你到现在还对那个日本女人恋恋不舍?”K说,“她非但不爱你,而且还养着情人。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但是,她知道我的过去。如果她真的到处宣扬,无异于把我推进了地狱。”
“确实很头疼。难道就没好的解决办法吗?”K嘟着下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