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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詹姆斯探长,维护联合租界治安的租界警务处的指挥官。
在各国权力错综复杂的上海租界里,就算发生与日本人有关的犯罪案件,日本的宪兵队也没有调查权。联合租界内发生的一切事件,都是由租界工部局组成的租界警务处负责调查。就这层意涵来说,詹姆斯探长出现在案件现场,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
租界警务处号称是由当地的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印度人、俄国人,以及日本人所组成的多国籍组织,但事实上历任的警务处长都是由英国人独占,由此可以看出,这始终都是代表英国权利的组织。
特别是“七七事变”爆发后,英国为了确保其在上海租界的利益,对在重庆的中国国民政府抱以同情,使得租界警务处对于调查和应对在上海频发的抗日活动相当消极。
前些日子,驻留上海的日本海军一等水兵在租界遭人杀害一事发生时,租界警务处打从一开始便不积极进行调查。非但如此,甚至还对外表示“这起事件是日本军人之间感情纠纷引发的私斗”,想借此压下这起事件。
至于对抗日活动的调查,也总是在日方的一再催促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有所动作。
而今天爆炸事件明明才刚发生,理应尚未提出正式的调查委托,为什么詹姆斯探长这么快就来到现场?
本间诧异地皱起眉头。詹姆斯却无视他,反复询问及川上尉:
“其他人呢?有没有你认得的人?”
“这个嘛……因为死状太凄惨,我也不是很肯定……”及川上尉再次低头望向地面,逐一指着尸体说道,“这两个人应该是平时坐在我家前面的两名乞丐……而这个应该是附近黄包车的车夫……总是在我家门前等我出门,嚷着要我坐他的车,很烦人……不,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个女人……我看到过她在马路对面卖菜。至于这孩子,真可怜,他是邻居的孩子,常在我家后面玩。其他人我就认不出来了。可能是刚好路过,运气不好,被卷入爆炸吧。”
“原来如此。”
詹姆斯探长听着及川上尉的说明,频频点头,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在里头写了些字。接着他合上笔记本,在排成一列的尸体前走了几步后,突然停步,以脚尖轻戳着其中一具尸体说道:
“这家伙最可疑。”
“这名乞丐?你的意思是,他是恐怖事件的嫌犯?”
“炸弹?不,怎么可能!这家伙应该是在烧柴火,结果造成堆在墙边的油漆罐爆炸。”
詹姆斯探长耸着肩说道,接着一脚将火灾现场散落一地的焦黑油漆罐踢飞。
——这场爆炸是油漆罐造成的?
一直静静聆听的本间,忍不住从旁插嘴: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谁看了都知道,这次的事件是针对及川上尉的恐怖事件。你与其在这里说这种无聊的玩笑话,不如早点去逮捕嫌犯吧。”
“别说了,本间中士。”
及川上尉压低声音制止了本间。
“可是上尉……”
“没用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要调查这起案件的打算。”
——没有要调查的打算?这怎么可能……
本间愣了一下,但他旋即发现及川话中的含意,紧紧咬牙。
这么严重的爆炸,还死了不少人,就算是租界警务处,也不可能对这次的爆炸事件视而不见。既然这样,就干脆在日方催促前,先前往了解整起事件,掌握调查方向。
詹姆斯探长一定是这么想,所以才会这么迅速地赶到现场。
这样来看,租界警务处完全没有取缔抗日活动,或是逮捕恐怖分子的意思。想要保护自己不受抗日活动伤害,只能自行调查,逮捕嫌犯。可是……
本间环视在爆炸现场围观的人群,为之一怔。
那是无数张陌生的脸……
策划恐怖事件的人并不会穿着军装展开攻击。他们平时神色自若地混在人群里,一旦见我方有机可乘,就突然拿着枪和炸弹来袭。
这些人不是正规军,被称为“便衣队”,令住在上海的日本人胆颤心惊。
炸弹客只要藏身在人海中,就几乎不可能找出他来。
事实上,此时也陆续有上海宪兵队员赶至现场展开调查,但他们的人数与围观的人群相比,实在少得可怜。而且刚才及川上尉还说,为数不多的我方人员中,还藏着背叛者……
——光靠上海宪兵队就能与抗日分子对抗吗?
本间绝望地环视四周,蓦地停住目光。
一名身形伟岸的男人站在摆放尸体的草席旁。
是宪兵队上等兵吉野丰。
本间的阶级在他之上,但他比本间更早来到上海,应该快满两年了。
他是乡下出身,外形粗犷,脸色比本间还要黝黑。因为气候的缘故,上海宪兵队成员大多不戴帽子,但只有他与众不同,和在日本一样,总是整天戴着帽子。听说吉野上等兵之所以终日戴着宪兵帽,是因为他很在意自己的秃头。
吉野上等兵呆立着,连本间走近也浑然未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草席上的一具尸体。
“吉野上等兵,你怎么了?”
本间出声叫他,吉野惊讶地抬起头来。
他那黝黑的脸看上去显得莫名地苍白。
“你认识这名死者吗?”
面对本间的询问,吉野上等兵神色慌张地摇头。
“不,不是这样。我不可能认识这个人。”
吉野上等兵简短地回了这么一句后,补上一句“请恕我先行告退”,很刻意地举手敬礼。本间还没来不及细问,他已转身离去。
本间走向吉野上等兵离开的地方,望了一眼后者方才注视的那具尸体。
在爆炸的冲击下,此人的手脚扭曲成奇怪的角度,衣服烧焦,所以无法肯定,但应该是名中国少年,约十五六岁,或许还更年轻……
本间低头俯视尸体,侧头寻思。
少年的脸沾满煤灰,烫伤非常严重。就算是熟人,恐怕也很难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
——不,等等。
本间单膝跪地,伸指碰触尸体。果然没错。起初以为只是煤灰,但尸体的胸口一带有个形状像蝴蝶展翅的胎记。吉野上等兵可能是看到这个特征明显的胎记,而猜出尸体的身份。可是……
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吗?还是说,这名少年与此次的恐怖事件有关?
正当他犹豫该不该将离去的吉野上等兵唤回时,有人在背后叫他。
“本间中士!”
他回过身,那粗犷浑浊的声音属于上海宪兵队总队长涌井光毅。及川上尉站在他背后。
本间举手敬礼,涌井总队长睁大双眼望着他。
“本间中士,听说爆炸时你和及川分队长一起,是吗?”
“是的。”
“那你应该知道吧?这摆明是向我们上海宪兵队挑衅。你协助及川上尉着手调查此事。对了,要先找出炸弹的出处。”
“是。今后我将全力投入调查工作,找出此次事件的炸弹出处。”
“嗯,看你的了。”
涌井总队长威严十足地点了点头,带着及川上尉离开现场。
从本间面前通过时,及川上尉朝他望了一眼,露出同情的表情。
本间一路目送到再也看不到总队长的背影后,这才解除敬礼姿势,无奈地叹了口气。
——竟然要我调查炸弹的出处。
他来到上海已经三个月了。
这段时间他学到一件事。
在这里,只要有钱,在黑市里要买多少炸弹都不成问题。无论卖方还是买方,对炸弹的用途根本毫不在意。要在这里找出炸弹的出处,就像在海边捡到钮扣,而要找出失主一样。
——不,不单只是炸弹。
在这里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而在上海,最便宜的就要算人命了。
3
第二天,本间接受了一名意外人物的访问。
上海日日新闻
记者盐冢朔
看到办事员送来的名片,本间感到很纳闷。
他应该不认识什么记者才对,名片背后用潦草的铅笔字写了一句话。
——之前承蒙关照。
我看他是故弄玄虚——本间这么想。本想将对方赶走,但他突然心念一转,决定姑且见对方一面。
在办事员的引领下走进上海宪兵队事务所的人,是名身材细长、顶着一头长发、略带脂粉味的俊美男人。男人在办公室的入口处不安地左右张望,一看到本间,马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向他走近。
“您好,好久不见了。因为昨天在联合租界碰巧看见您,所以才……”
男人脸上泛着卑微的笑容,频频点头鞠躬。本间望着他,这才想起对方的身份。
本间来到上海前,曾经担任过一阵子特高刑警。
所谓的特别高等警察,通称“特高”,是为了取缔国内的反体制活动,在警察内部设置的一种“思想警察”。
他们的目标主要是左翼分子,即所谓的“激进分子”。本间担任特高时,逮捕了许多思想犯,盐冢朔也是其中之一。
当时盐冢是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生,被视为左翼分子。
盐冢是因为非常普遍的原因被逮捕的——他偷偷阅读左翼杂志之类的禁书。
在当时遭逮捕的左翼学生当中,有人相当顽固,令本间为之咋舌;但盐冢被逮捕后,马上面如白蜡,浑身发抖,立刻改变了立场。在他被逮捕的短短两天后,他写下一份声明书,声明“今后将不再与左翼思想有任何关联”,之后便获得释放。对盐冢来说,左翼思想就像流行服装一样,不是什么少不得的东西,不值得他用肉体和精神的痛苦来换取。
当时负责审问盐冢的人正是本间。
由于此事过于无趣,本间早已忘了,但从盐冢特别前来拜访一事看来,对他而言,那或许不是一件小事。
盐冢被带往接待室,看着款待他的日本茶,显得相当局促不安。
“您是什么时候来上海的?早知道您到上海来,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就能带您四处走走逛逛……”盐冢讨好似的说道。
本间苦笑着问他:
“你又是什么时候到上海来的?上海日日新闻的记者?从那之后,你应该是真的洗心革面,认真工作,对吧?该不会在这里又被不好的思想影响了吧……”
“绝无此事!我真的很认真,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盐冢神色慌张地摆手否认。
“如果您怀疑我说谎,请看我写的报道,里面没有一字一句是对日军不利的发言。”
本间低头朝盐冢递出的报纸瞄了一眼,旋即抬起头问:
“那么,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总不会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被您看出来了。”
盐冢耸了耸肩,故意做出挠头的动作。
“是这样的,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昨天的事件……那场恐怖事件,是针对及川分队长来的吗?”
看他迅速取出笔记本和钢笔的模样,看来,他说自己工作很认真并非虚言。
本间考虑了片刻后,决定告诉盐冢目前的调查情况。
“我们已经逮捕数名与这起事件有关的中国嫌犯,目前正在审问中。视情况而定,也许会采取略微粗暴的调查方式,他们早晚会招认。只要他们坦承罪行,近日就会公布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