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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模糊的身影站了起来。电石灯摇来晃去的光束把山洞里岩石的影子推来挪去。脚步声,山羊,黑暗。他等着。

他牢牢记住了摆放螺栓切割机的位置,是在岸边的一块平面的岩石上。他如果把手臂伸直了,离他大概还有三米半到四米的距离。

为了把裤子脱下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中。他用双手把裤子慢慢从臀部往下推。他那被奥茨咬过一口的左手感觉到的疼痛,显然要比右手厉害,他的右手曾被巴斯尔用拆信刀扎穿过。他的眼睛上沾满了淤泥。他希望,那只是淤泥。

他把毛衣从头上扯了下来,把一只袖子结在一只裤腿上。做这点事情他已经十分费劲,这可能是因为他的头脑早已在使用备用电源,也可能是因为在黑暗中他对空间的想象能力进一步减退。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原来毛衣被铁链绊住了。他把连着裤子的结重新解开,使劲来回拉扯着毛衣。他试着把毛衣从上到下撕开,但他用手指无法把毛衣抓牢。成团有毒的沼气在眼前飘舞着。他大声喊叫起来,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连锁反应短路了,让他的喊叫变成了各种不同的色彩。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把毛衣放在一边,开始用裤子来尝试。

他把一条裤腿扎紧,往里灌了几把淤泥,掂了掂分量。然后他又量了长度。他计算着:铁链长度为三十厘米左右,加上半个肩宽,再加上伸直的手臂长度,最后再加上约一米五长的裤子,加起来顶多三米。长度估计不够。

他把一条裤腿就像套索一样甩起来,可以听到裤腿一头拍在水面上的声音。第二次、第三次试验结果还是这样,连岸边也够不到。也许是甩的技术有问题?他撑着左边的胳膊肘,身体半躺着,在准备把裤子甩出去的时候,裤子总是挂在右边肩膀后面的水里,然后甩出去的时候总会偏,而且带出大量的水花。有一次他把裤子投掷出去的时候还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每投一次都要花费很多体力。

在做第四次试验之前,他仔细地在右肩上把裤子打了两个活套,然后试着不是扔出去,而是把灌了淤泥的裤腿推出去。这样做很冒险。因为他不仅要把有分量的裤腿推出去,同时还要用同一只伤残的手抓紧又湿又滑的裤腿。如果裤头滑落了,意味着他肯定没救了。

他集中起注意力,把手臂猛地按到水里,马上就听到了水拍打岸边,打在岩石上湿湿的噼啪声。他收起裤腿,四五次推向略为不同的方向。每次都能推到岸边的岩石上,但最终未能够到他的目标。接着他让自己平躺在水里,把铁链拉直,心里想着,只要有系统地去尝试就一定能把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裤腿一次又一次打在岸边发出的噼啪声在他的大脑里逐渐形成了一张可以救他一命的方位图,他只要仔细地一格一格地去试验,最终一定能够够到切割机。有的时候他会想到,其实切割机远在他能达到的距离之外。然后他又会觉得,在黑暗中他已经迷失了方向。他就像一个时钟的指针一样,往不同的方向掷出裤子,最后却发现,在百分之七十五的尝试中,裤腿都没有能达到岸边。

但是通过这些试验,他从一开始就认定的正确方向还大致能够确认。海伦站着跟他说话然后放下螺栓切割机的那个地方,是离他最近的岸边。

他继续尝试着,但灌了淤泥的裤腿没有一次能够够到那件钢铁制成的工具。他时不时摇着脖子上的铁链,好似这样就能奇迹般地唤来金属碰撞的响声。他在那里自言自语。突然间四周的雾气散去了,他看到池沼的周围出现了阴暗的树影。大树把没有叶子的树枝伸向灰色的天空。天上飘下雪花。池沼结冰了。他穿着溜冰鞋在冰上滑去。他的母亲告诉他要小心,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有着褐色的眼睛。接着跑来了一只狗。小动物就像一只很大的羊毛手套一样在他面前跳了起来。圣诞树亮起来了,着了火,又倒下了。一个医生嘴里含着一根木棍给他检查身体。检查完身体后,他把小木棍带回了家。一只瓶子里有糖果,用以表示谢意。老师布置了质数分析的作业。在丛林的边上生活着会说话的猴子。有人来追猎这些猴子,把它们做成标本放到博物馆去展览。他回忆起一幅沙滩上的自由女神图片,女神像上方的天空中有一团闪光的绒毛落在相机的镜头上,蛇蝎般的问候,来自逝者的天国。他有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卡尔呛了口水,回过神来。他咳嗽着,吐出一嘴黏液。他开始做一些奇特的动作。他用力收起胳膊肘,手握成拳头,然后张开五指向前出击,最后以一个铲土的动作向上。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些动作。两遍、三遍……十七遍。

他又看了一眼一只在夜里迷了路的乌鸫。一个戴着金表的男人打开了窗户,让鸟飞了出去。一只烤焦了的蛋糕的气味。一个正全神贯注说话的年轻人把一支香烟放倒了含在嘴里,把滤嘴给点着了。正在洗车的祖父突然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颜色渐渐变得苍白,只有水管还在不断地喷着水,在汽车引擎盖上溅起一片银光,直至永远。

他机械地把湿透的裤子又收了起来。他问自己,当时跟山里的哈奇姆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他冻得瑟瑟发抖,试着从铁棍上扯回毛衣重新套在身上。经过无数遍失败的尝试后,他终于爬进湿湿的毛团里,然后钻出脑袋,把衣服扯到身上。

安静了一阵子,突然有一个想法蹒跚着向他走来:既然可以把这块毛料从头上套下来,为什么不可以继续往下翻直到脚跟?在黑暗中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他对空间的想象能力已经完全失效。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卡通人物一样,脖子被一个形状和大小如同地球一般的重量牵绊着。往这个方向不行。那换一个方向呢?他的那件毛衣有几个出口呢,身体要穿过其中的几个出口才能套出来。他不知道。他只能试验。

他躺在水下,把一只手臂沿脖子往上举起。这还比较容易。但伸起第二只手臂的时候就出问题了。在快要伸到胳膊肘的时候他被卡在了毛衣领口的地方。毛衣很结实,但却完全没有了弹性。卡尔试着重新把毛衣脱下来,但现在他卡在了那里,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下。就这样他卡在紧身衣里一下子倒在泥浆中,就像鱼掉到了岸上那样挣扎着。他大口地喘着气。他又潜入水中。另一只胳膊肘突然一下子从他的脸边滑了过去。他扑腾着翻身起来。两只手臂并排高举在头上,前臂就像在跳着绝望的芭蕾舞,好似在哑剧中扮演着一只兔子。他发怒了。他一下子倒在水中。然后毛衣滑到了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在水下把毛衣拉到臀部的位置。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两手抓着毛衣停了一分钟,试着放松一下。

接着他去找他的裤子,想把裤子和毛衣结在一起。但裤子不见了。他三四次地用胳膊肘撑着趴在铁棍周围,但还是没有找到。等他最后找到裤子的时候,里面的重量已经没有了,原来是打好的结松开了。

他把裤子重新打了个结,才发现,他的投掷物变得很短。他解开结,重新在裤头边上打结,但还是太短。他嘴里抱怨着从裤子的一头摸到另一头,事情变得越来越蹊跷。裤子上好像少了些什么。裤子的中间松松地挂着一块布片。只是把裤子翻来翻去怎么可能把裤子扯掉一块呢?

为了找到其中的原因,他把裤子放在手里一段一段地滑过。但他还是没有找到。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判断力。他敲打着自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的眼睛。当他把衣物按在脸上用舌头舔了一下,才发现,这不是裤子的布料,而是什么编织的东西。他忙乎了半天,原来并不是他的裤子,而是毛衣。他的手已经完全麻木了,没有了感觉。

“现在一样一样按顺序来。”他压低声音对自己说。听到自己的声音让他有一种抚慰的感觉,一种高一个层次的理性,这种理性显然要比他自己的更有效。他继续更加大声地自言自语。

“先把毛衣放在这儿。”他说着,把毛衣放在肩上。然后他在四周摸索了一遍,但还是没有找到裤子。他对自己说:“没问题。完全没问题。如果裤子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或是在这里,或是在那里。”

“现在不要惊慌。”他说。他向前伸出一条腿,慢慢地在铁棍周围挪动,脚就像一只钩子一样在那里搜索。他的脚脖子上真的挂住了一条长长的布料。他马上确认一下,毛衣是否还在肩上。毛衣还在。

“太好了,”他说,“一切都太好了。”他把毛衣系在裤腿上。

然后他把投掷物的长度量了一下,结果大失所望。裤子连上毛衣的长度也只有他把两臂张开的跨度的一倍半。把两件东西打成结系在一起花去了太多的布料。但是他又不敢把结打得更短一些。如果两件东西松开了,毛衣或者裤子飞走了,他就真的输定了。

在第一次尝试投掷之前,他郑重地休息了一下。然后集中注意力,使用行之有效的铅球推掷技术,衣料打在岩石上发出一阵弱弱的响声。

现在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第二次投掷的时候他向右转了九十度,听到的是同样的湿湿的拍打声。第三次试验的时候出了错,他忘了继续转身换个角度。又是一下湿湿的拍打声……这一次的拍打声中夹杂着一点轻轻的金属发出的清脆响声。他吓得一愣,他伸直着投掷的手臂在黑暗中好几秒钟一动不动,然后才斗胆把套索慢慢地收回来。慢点,再慢点。他听到了金属刮在岩石上的响声。一厘米,两厘米,五厘米。接着衣物滑动的声音里没有了金属的动静。

为了增加重量,卡尔又往裤腿里放了一些淤泥,然后又一次投掷了出去。这一次没有够着螺栓切割机。但这不是问题。他已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奇特的直至最后一刻停留在身体里的信号,在他的脑子里一下子散发开来。

积聚起最后的力量和信心,卡尔又一次在黑暗中把重量推掷出去。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发现,他本应紧紧抓住的毛衣袖管从他冻僵的手指里滑了出去。然后他听到远处的岸上传来一阵潮湿的衣物掉在岩石上的声音,伴随着最后一阵幸灾乐祸的金属响声。

这一次不到十秒钟卡尔就明白了,裤子和毛衣完全被推掷到了他能够得着的范围之外,无论用手还是用脚都不可能再取回来了。他感觉裤子和毛衣连成的套索挂在了很远很远的岩石上,比岸边还要远很多,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远很多。

他感觉到,直到这一刻之前他还一直相信自己是死不了的。他把铁链缠在脖子上。他把脸埋在泥浆里。他把额头撞在铁棍上。他大叫一声重新把头从水里抬了起来。他大声叫喊着那个好长时间一直挂在嘴边的名字。现在,这个名字撞在四壁发出回声,无人应答。

第六十四章 自由的空港

如果生命不能承受苦难,就绝不可能升起意识。如果世界上没有了死亡,就永远不可能在可见的世界中有灵性存在。这就是灵性的力量。

——鲁道夫·斯坦纳(十九世纪教育家)

有人为她购买了上午十一时的机票。其他人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启程了。海伦打理好行李,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八点不到的时候到了塔吉特北面的机场。到了那里她才获知,她的那个航班因技术故障被取消了。法国航空公司晚些时候有两班飞机去西班牙和法国南部,而且还有剩余机票,但海伦无法乘坐。她的行李里有枪支,所以她必须乘坐美国的航班。

经过几番交涉(包括其他一些没有拿到机票的乘客的抗议),她最后成功改签到一班晚上的飞机。现在她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她把行李存放在机场的自锁保管柜里。在机场楼上找到了一家很漂亮的带有欧陆风情的咖啡馆。有人在咖啡馆的桌上留下了一份《国际先驱论坛报》和一份法语报纸,她翻了翻两份报纸,没有读到什么熟悉的事情,这让她安心。

她要了一杯咖啡。杯子是白色瓷器的,边上有蓝色的月牙和星星的图案。这跟581d号平顶别墅厨房里的咖啡杯是完全相同的产品。在别墅里居住的那些天,她每天早上都会把咖啡杯放到早餐桌上,而且是两份。她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的东西,问自己,三十年或四十年之后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她的生活,她的幸福,可能还有她对现在的回忆,对这个位于北非的落后的、半文明的、充满暴力的、肮脏的小国的回忆。她希望,过几个小时她离开这个国家后永远不再回来。

那个无名无姓的男人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她上一次看到他时,他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现在又过了三十六个小时。就算不是悲观主义者也会想到,水面早已永远地淹没了他。

机场广播正在呼叫威尔斯先生和太太,请他们马上到法国航空公司的托运窗口去。海伦透过大落地窗向外望去,机场周围鳞次栉比的白色、蓝色和沙土色的阿拉伯房子中间有一块霓虹灯广告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看了一下手表,叫来服务生付了账。然后她走到行李自锁保管柜,小心地看了一下四周,从旅行袋里悄悄取出了两样很重的东西,并放进了保管柜里的一个塑料袋。她拿着塑料袋离开了机场大楼,穿过大街,在挂着霓虹灯广告的那栋房子前站住了。这是一家租车行。

租金最便宜的车子是一辆沙土颜色的R4,手柄式换挡。车子在路上好几次熄了火,海伦费了好大劲才摆脱了拥挤的市内交通,开上了通往廷迪尔玛的大路。她把汽车的油门一下子踩到了底。当看到那两头亲吻的砖砌骆驼时,她感到很压抑,就像看到了那口装着童年回忆的落满了灰尘的箱子。

她去那里到底想干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任务已经结束。他们没有找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大致可以确定,图纸的交接没有成功。在详细汇报了各种错综复杂的情况之后,总部在夜间发出了撤回的指令。他们把问题——这是他们现在的说法——留在了山里让他自生自灭。把他放了是不可能的。

她还想做什么呢?她把汽车停在熟悉的位子上。跨过山脊,海伦看到对面山上坑道的入口、风车和堆积的木桶。她没有看到茅舍,那里只留下一片深黑色。她穿过山谷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烧焦的味道。

她从塑料袋中拿出手枪,摇出弹筒,用手指握住枪把,透过枪管看了一下,然后把弹筒又装了回去。她把枪和手电筒别在腰带上,小心地登上了岩石上的平台。

茅舍被烧焦的大梁倒塌了,中间还微微冒着烟。海伦四处打量了一下。她想起的唯一一个解释是,考克罗夫特和迦太基曾试着把痕迹全部消除掉,他们是最后离开这个地方的。但这种可能性在她看来并不大。她把枪上了膛。

这时已近黄昏,天气闷热,乌云密布。天色渐暗让她感到有点恐惧,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黄昏。虽然在什么时候进入山洞都无所谓,无论是白天、黄昏还是夜间,里面反正是漆黑一片。但想到她要在黑暗的地下摸索前行,而地上也将变得一片昏暗,当她重新回到地面的时候,迎接她的将不是日照的光明,而是没有星月的夜空,漆黑一片如同最深的地下。想到这些,她感到有点不安。就算一个头脑比海伦要简单得多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也会发问,在这里羞愧和罪恶感是否在与平和的景色和光线条件做着捉迷藏的游戏。

“无稽之谈。”她对自己说,然后打着手电筒进入了坑道。她不时把手电筒对着两边的岩壁,为的是仔细察看熏黑的掌印留下的记号。继续往下走,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在进入最底下的山洞之前,她就开始喊着卡尔的名字。没有回答。只有黑暗和寂静以及小池沼发出的腐烂的气味。

手电筒的光束照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堆沾满污泥拧成一团的衣物,就在岩石上的螺栓切割机的上面。周围一片潮湿。海伦马上意识到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但仅仅是尝试,并没有成功。

她在池沼的岸边站了将近一分钟,屏住了呼吸。她又一次大声喊叫着他的名字。她听到的只有单调的回声,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但并不是因为想到平滑如镜的水面下可能隐藏着什么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东西,而是因为她自己声音的音色。确切地说,是因为这让她回想到从她年轻时起就一直挥之不去的对自己声音的那份厌恶。陌生的环境,心神不定和一个小小的思绪:过去的岁月,年轻的时光,而一切都毫无意义。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声音会给她留下如此强烈的印象?她不知道。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过去了。

她在汽车里坐了许久,没有转动汽车钥匙。她抽了两支烟,看着停在挡风玻璃上的一只苍蝇。然后发动了汽车马达,打开了前灯。

第六十五章 接着发生的事情

唉,可预见事情的不可解释性!

——卡尔文·斯科特

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问心无愧地在这里打住,不必按时间顺序继续讲述那些令人不快的故事。除了已经写到的,也没有发生更多的事情。

喜来登大酒店有一把钥匙不见了。在荒芜区有人把一台低价买进的蒸馏咖啡机用十倍的价格转手卖了出去而发了财。一个年轻的白种女人(诺曼底人)和她三岁的孩子被人割喉后丢在了山里。找到他们的人在男孩的咽喉里发现了一个形状像小鬼一样的护身符。这一暴行始终没有破案。

逗笑脸和哭丧脸都没有获得诺贝尔奖。虽然跟他们有关的维基百科词条有增无减,但他们的声望显然大不如前。非洲合众国没有建立。

塔吉特警署的将军不得不让没有接受过良好训练的警官来替代他的三位一半阿拉伯一半欧洲血统的警官卡尼萨德斯、波利多里奥和卡厉米。卡尼萨德斯的尸体在荒芜的沙漠里一家废弃的酿酒厂附近被找到,脖子上勒着一根电线。卡尼萨德斯去那里是为了调查有关农民家两个儿子失踪的线索,有人把农民的儿子错误地跟发生在农业公社的四人被杀的谋杀案联系在一起。杀害卡尼萨德斯的罪名最后被安在了一个老年酿酒师的头上,他没有儿子,没有无罪证明,而且老实说,也没有任何作案动机。

阿玛窦·阿玛窦去了南方,在通往努瓦克肖特的路上把那辆司机座椅沾满血迹的汽车卖给了游牧人。最后一次有人看到他是在迪姆亚附近,此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踪迹。

卡厉米于1973年退休。他在第五次清理盐工区的时候被那里的居民从推土机上拽了下来,差点被乱石砸死。他在一家专治脊椎损伤的法国医院里接受了两年的治疗。之后他坐着轮椅车带着比之前更为厌世的心境回到了沿海地区。他拒绝了一份内勤部门的工作。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他在他兄弟开的一家酒吧的吧台帮忙,气走了很多顾客。最后他得到了一份微薄的退休金,开始潜心于油画艺术。

接触绘画多少有一点偶然。有一次他去港区闲逛,在一家商店的橱窗里发现了一个颜料盒,里面装着的锡管颜料看上去就像胀鼓鼓的彩色香肠一样围着一把画笔。这些东西都是为旅游者准备的,所以要价奇高。他告诉店里的人他之前是干什么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他以八分之一的价格把绘画工具买了下来。此后他便把时间完全用在了幻想现实主义的绘画中。

有几张画作成功出售了,他还参加了一些小型展览会。他参加了1977年在巴黎国立网球场现代美术馆举办的画展,这是有据可查的。画展的目录画册很难得到。但谁要是真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塔吉特的警察总署看看。那里有一幅画作,上面有画家亲笔签署的“库·卡厉米 1978”。那幅画用来装点警署的门厅已经有三十年了,迎接着来访的宾客。画面上是漂亮的女人、可怕的死人骷髅、幽灵般光秃秃的大树,还有在大树上方盘旋的蝙蝠,画家以引人注目的手法把这些东西汇集在一幅画上。艺术家于1979年因肺炎去世。

最后还有波利多里奥。我们还记得,他在1972年一个星期六的早晨开着他的奔驰车前往廷迪尔玛,从那以后一直下落不明。一段时间里在塔吉特和廷迪尔玛到处都张贴着他的照片。过了一段时间只有在塔吉特还张贴着他的画像。到最后仅在当地的警署里还能看到他的画像。他在1983年被宣布死亡。这份声明至今未有人提出异议。

海瑟·格立泽曾来信告诉我,她的母亲生活很幸福、很充实,到了晚年也一直精力充沛,身体状况良好。她在七十二岁生日前几天安详地与世长辞。她留下了四个孙子孙女。她的藏书室有不同语种的八千多册图书。她曾被一个不断出现的噩梦困扰着,在中年的时候常常令她寝食难安,甚至失眠。但最后未经医生治疗这个噩梦就自己消失了。

到这里我们可以用几个优美的和弦来结束本书。也许可以再加上一小幅全景画面。相机的镜头摇过康格里山脉高低起伏的剪影,晚霞下粉红色、淡紫色的云雾缠绕着山谷,峡谷间满是紫红色的投影,飞过几只蝙蝠、一头可爱的动物。瑞·库德弹着吉他。左边一个慢慢转动着的风车进入画面。

但如果有足够的勇气,心情也够好的话,我们也可以再回过头看看这个故事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他扑朔迷离的命运曾让我们紧张不已。一个男人,他被命运的车轮辗过,既非自愿也非偶然,而完完全全是出于一个错误的逻辑推论。我们相信这个被安上罪名的男人是无辜的。一个失去了记忆的男人。

我们要不要再来看一下呢?望一眼摄影助理,他耸了一下双肩,相机的变焦镜头马上对准了矿山坑道的入口,在对面山崖的一侧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坑道口很快变大了、变暗了,很快占据了整个画面。随着飞快推进的相机和特技摄影的辅助,我们一起飞入山洞的最深处。

如果我们有一架夜视仪的话,此时可以看到一个满是淤泥的池沼的剪影,泛着绿色微光的池沼中有一个人影。摇晃不定的图像围着池沼转了一圈,让我们从不同侧面看到了一个男人僵直的上身,一个已经绝望了的与饥渴、失眠和死亡抗争了很久的男人。然后马上一个近镜头对准了那张已经完全看不到希望的脸。我们可以带着那种惯常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旁观这个男人的痛苦挣扎,我们可以看着他最终死去,或是看着他获救,后者在我们所了解到的境况下似乎并不合乎逻辑。

当然我们也可以承认,我们并没有这样的一架夜视仪。而且就算我们有这样一架仪器,事实上又有什么用呢?山洞里很暗,暗得没有一丝残光,没有一丝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来放大的光线,来帮助我们深入山洞的深处。彻彻底底笼罩着一切的黑暗包围着我们。我们在此不得不敬请读者完全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来勾勒下面的故事。

第六十六章 美好的回忆

我在公园里玩时,抛出的皮球还没有落到地上。

——狄兰·托马斯(威尔士诗人)

卡尔撑着左边的胳膊肘。他撑着右边的胳膊肘。他回忆起,曾经迎着朝霞向外游去,游进灰色的大海。那应该是大西洋或者是另一个一望无际的海洋。他的四周是黄色的雾气,在水面上越积越浓,放眼望去,见到的只有那黄色的雾气。海岸早已不见踪影。他没有真正迷失方向,但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抽象的莫名的恐惧。独自一人在大海当中,周围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海水。这是一个无形的世界,充满了黄色的棉絮。他相信自己感觉到了死亡。他还能听到岸边孵蛋的海鸥发出的声响,但如果它们飞走了怎么办?他赶紧往回游。当他游了比自己判断的到达岸边所需的时间多出了一倍的时候,他听到在他身后响起了海鸥的叫声。他惊慌地又一次改变了方向。他的身体发冷,肌肉衰竭。他想到,最聪明的办法应该是留在原地,等待太阳升起,云雾散去,再用尽最后剩下的那点体力游回去。但他是如此惊慌失措,根本没有能力那样去做。他继续按选定的方向一直不停地往前游去。就在他相信自己已经没救了的时候,雾气突然散去,他这才发现,整段时间里他一直在离海岸一箭之遥的地方平行地游着。

现在,在深山里的一个泥坑中,上面是数公里厚的岩石,他觉得大海里的经历是他一生中最为轻松愉快的回忆之一。他希望,能再一次在大海中死去,在漠不关心的天空中那黄色光线的照耀下,被清澈的盐水吞噬。浪花打在他的脸上,电线杆飞速地在两边往后闪去,他用双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

一道大风卷起的沙柱正对着汽车的挡风玻璃。他拿着一块毛巾缠在头上,打开了车门。一大堆沙子飞进了汽车,他马上又关上了车门。

他一再地恢复知觉,然后他看到的是岸边的影子。他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究竟怎样才能辨别出一个人是否已经死了。这时他发现,有一个人坐在他的边上。

“这儿真热。”那人说,卡尔没有兴趣跟幽灵说话,他沉默着。他看到街的对面有一栋绿色的房子,房顶上飘着一面绿色的旗帜。

“这儿真热。”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哦。”卡尔厌烦地回了一句。他潜到水中,把头撞在铁棍上。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怎么回事?”

“什么?”

“您贵姓?”

“您说什么?”

卡尔胆怯地看了一下四周。但没看见有人在那里。只有一个小女孩把一杯薄荷茶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差点儿把嘴烫着了。他用手在滚烫的茶上面来回扇了几下,问道:“您贵姓?”

“您先说。”幽灵答道。

“您先开始的。”

“什么?”

“不是您先开始的嘛。”

“那好吧。”幽灵模仿着卡尔的手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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