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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言生放下书,静静等他细说。
“今天白天,趁您跟莫先生聊天的时机,我悄悄溜出学堂,爬上一棵大树准备把树上的鸟窝掏了,嘿嘿,这山上的伙食对我来说有点太清淡了。我还没来得及下来,东姑娘就带着一个大肚子孕妇来树底下晒太阳。我听她们聊天儿,好像那孕妇让东姑娘听听她肚子的孩子在说什么。东姑娘把耳朵贴在那孕妇肚子上听了一会儿,就说这孩子两百天整了,是在一个狂风大作的晚上来的,那孕妇一边脸红一边说东姑娘说得真准。东姑娘又说,这孩子一会儿要在肚子左边伸伸腿儿,果然话还没落音,孕妇的左腹就鼓了一下。您不知道,我在树上看得是目瞪口呆。这回来的路上,我就想,要是咱们早就认识东姑娘,那么……”柱子没有再说下去。
那么,那些年死在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言生沉思片刻,没有说话。
柱子小心翼翼地试探:“老爷,我看莫先生整日里拉着你聊天,都聊些什么呢?”
言生脸上露出不屑地表情:“无非是些世俗的道德规矩之类,迂腐之极。他倒是得了道,生死由己,我们连自己的生都谈不上掌握,哪里顾得上别人的死呢。”
柱子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老爷势力如此庞大,除了朝堂上那位,还有谁能左右您的生死,怎得如此悲观?”
“这世上只有无妄之灾,没有平白来的权力富贵,要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是自然界最基本的生存法则。”言生冷冷地说道:“弱肉强食,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只是不管强弱,做人不怕其他,最怕成了无用的人。”
柱子虽然听不懂却连连点头:“没有雷霆手段,哪来的慈悲心肠。老爷,我瞧您的病养得也差不多了,咱们啥时候下山呢?”
言生站起身,望着窗外枯枯的树枝:“寒冬熬过去了,树上要长出嫩芽了,播种的时节要参与,否则到了收割的时候什么也捞不着。只不过,在这里窝了一冬,怎么也得带点宝贝回去,不能白来了。”
下山
山上的树枝,近看灰蒙蒙干糙糙,远看已然一片鹅黄嫩绿了。
言生要把月姑娘带回去。
他许诺,只要月姑娘肯跟他走,家里一众女眷全部遣散,只留一位正妻在家里头,那便是月姑娘。
东姑娘打趣道儿:“没想到啊,所有的事儿到头来都是一个圆。”
月姑娘却是高兴不起来,她手中捧着一本书,样子却是满怀心事。
“你心里既有这个结,不如就把它解了。这是一关哪,迟早要过。”东姑娘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
“莫先生怎么说?”月姑娘放下书,索性大大方方讨论起来。
提到莫先生,东姑娘叹了口气:“有时候真是心疼他。枉他修了这么多年道,身上一股子儒生的傻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天下的病大部分是血气不畅,迂回堵塞所致,听听琴,喝喝汤药,活动下筋骨,大部分都能回到正道上来。但是这人心,一旦铁了,怎么会轻易被改变。更何况,在功名利禄和生死存亡之间,又有谁愿意舍生求死呢?”
虽然没有明说,月姑娘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人往往不能改变事情,而事情往往能改变人。这些年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被改变成了什么样子。“说到这里,月姑娘停顿了了一下:“亦或许一个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你劝劝莫先生不要执着了,谁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东姑娘摇摇头:“他要是真能这么轻易被说动就好了。倒是你,到底怎么打算?抛开其他事情,只谈你们两个的话,你是否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换做是你呢?”
“没有这样的如果,我们不一样,我们的人也不一样。”
确实,东姑娘的事情要简单得多。
八年前,清河镇上有大户人家姓李。李家无后,只有一个姑娘,便是东姑娘。没有人见过东姑娘的真容,但从十几岁起,李家的门槛就被媒人蹬烂了。李家家底厚,门庭高,姑娘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谁娶了她,单是李家老两口百年之后的家产都够普通人活上一辈子了,这稳赚的事情,没有人不想促成的。镇上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李家不知为何,对亲事一直推三阻四。眼看着就要过了婚嫁最佳年龄了,老两口也不着急,大有一种要把姑娘一直养在家里头的趋势。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雪后的初晴。东姑娘穿着披风戴着狐裘帽跟丫鬟在自家园子里荡秋千,荡到性起,这秋千是越荡越高,直接荡出了墙头外。底下的丫鬟吓得“呀呀”直叫,东姑娘却“咯咯”直笑。
恰巧王府的公子夹着宣纸路过,抬头一看,银装素裹的树杈上一个妙龄少女正在起起伏伏,枝头的落雪纷纷砸在少女身上,宛若梨花一般浪漫无比。当下便看呆了,心头热乎乎的。
东姑娘发现墙外有个呆子在看她,立马下了秋千,大笑着带着丫鬟回屋去了。
第二日这王府便派人来提亲,一次不成,两次三次,下了决心要跟李家结亲。
最后还是东姑娘松了口,说对方既然见过自己的面目了,那就成了吧。过了春天,两家的婚事就定了,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整个清河镇都在议论两家强强联姻,真是绝配。等宴毕新郎入了洞房,满怀欣喜的掀开了红盖头。不想,红烛映照下,竟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新郎吓得跑出了房间,当夜与父母商议退了婚事。
李家被指责为骗婚,名声在清河镇一夜之间就臭了。李氏夫妇一辈子安分守己极重名声,不想到老了落了个骗子的名头。整日里唉声叹气,茶饭不思。他们想不通,这婚是他李家求着要结的,自家姑娘也说见过面了,怎么就成了骗婚了呢?
后来东姑娘自己想明白了。原来那日树上落雪,自己又戴着帽子,想来那王家公子是没看清楚自己飘在外面的几缕白发,于是便有了新婚之夜被吓着这一出。
还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看来又是虚妄一场了。
看着家中父母日夜长吁短叹,东姑娘对着镜子用剪刀“咔擦”一声剪短了头发,当夜留书一封后便从库房里扛了梯子来越墙跑了。
本来就是捡来的养女,还没尽孝,倒给父母带来了无止尽的麻烦。或许一走了之,是最好的结局吧。
“我白发天生,你是一夜白头。”东姑娘对着月姑娘说道:“我跟那王府公子也算是没恩没怨的,你可不一样,爱恨情仇,丝丝缠绕,不要个明明白白的答案,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月姑娘最终还是答应了言生的请求。
只不过在下山之前,她让言生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把山下洞里的一具枯骨给埋了。
言生不明所以,但月姑娘说世间的人和事都讲究缘分,既然起了这个念头,说明这枯骨的有缘人就是他了。
为了快点下山,言生没有继续追问,按照月姑娘的吩咐,将这枯骨埋在了山腰上,那个位置挺好,能收尽山下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不会感到寂寥。
严府生活
按照原先商定好的。
言生先将家中的妻妾都打发完了,月姑娘就如约下山了。少了这许多莺莺燕燕,偌大的言府后院一下子安静下来。而前院,自打言生回来后,来来往往的客就没有断过,月姑娘偶尔在窗口张望,看着这些世俗客一个个进了言生的书房。
真是忙得晕头转向。
往往夜深了,言生才能回到月姑娘房里一聚。
“你在山上住了大半年,莫先生的话可还记得?”月姑娘问道。
言生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怎么能忘?只是脑袋被架在刀脖子,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要慢慢来。”
月姑娘定定的瞅了他两眼:“你在死亡线上走过一回了,应当知道怎样选择了。第一次有人会救你,第二次就没有人了。你自己小心些。”
言生调皮一笑:“有娘子你在,还怕得什么病不成?”
月姑娘叹了一口气,将头望向窗外的毛月亮。想着山上这个时候正是摘野果子的时候,院子里那群小孩子准是玩疯了。
因为从小就听着莫先生的琴音长大,山上的孩子们一个个长得很是清灵,常人见了都说他们像小仙士。只是很少人知道,这些孩子都是东姑娘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他们的母亲大部分是未婚先孕或不知道父亲是谁的青楼女子,这些女子对自己下不了狠心,怀着时堕不了胎,就等着生下来用手掐死他们。东姑娘行走在街上,听到他们在母胎里啼哭,就会用一些细软换取他们的性命。
说到小孩,言生曾有意无意问:“我们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小孩?”
月姑娘没有正面答他:“那要看缘分了吧。”
“你怀了一定要小心身子。到时候请东姑娘下山,让她给咱们把把关,听听孩子在肚子里的需求。”
月姑娘心中有些悲哀:“你现在这么想要孩子,怎么不多做些好事给孩子积点福德呢?”
言生说道:“我在做的。咱们家别院收养了一大堆小乞儿。我养着他们,培养他们,给他们好去处,这也算是积福德吧。”
言家别院在郊区,离府上比较远。
但月姑娘还是来了。一道黑色大门,一圈青色高墙,里面确实有很多孩子吵闹的声音。她正要敲门进去时,几声叫卖在稀疏的巷子里响了起来。
“芝麻糖,芝麻糖……”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在不远处出现了。
大门里面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声音,有人跑步过来赶在月姑娘敲门之前打开了门:“哟,门口有一人儿,您是干什么的。”
“狗奴才瞎了眼了,这是咱们言府的夫人!”月姑娘随身带的小丫头呵斥道。
那开门的小厮抬起头观察了两眼月姑娘和小丫头,然后连忙哈下腰来:“哎呦,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夫人怎么到这地儿来了?”
月姑娘没有说话,喊货郎过来,买了几包芝麻糖:“拿进去给院儿里的孩子们分了吧。”
小厮连忙收下,打开了门请月姑娘进去。
门里有十来个小孩儿,年纪从三四岁到八九岁的都有,他们穿着干净的衣服,有的在嬉笑打闹,有的则在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小厮将芝麻糖分给他们,他们大部分笑着接了过去,大声喊着“谢谢夫人。”然后转头就将糖吞了下去。
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很不情愿的低头表示感谢,然后走开悄悄将糖扔出了墙外。这一幕被月姑娘的丫头看在眼里,揪着小孩儿的耳朵就到了月姑娘跟前。
问清事由后,月姑娘问道:“你不喜欢吃芝麻糖可以把它留给别的人吃,为什么要扔掉,难道忘了乞讨的日子多难熬了吗?”
小孩子低着头,咬着嘴巴嘟囔:“那又不是真的芝麻糖。”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