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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抬起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芒:“我说那不是糖,那是毒药!小六子就是吃芝麻糖死的。”
“你乱说什么?”丫头有些生气,想要把他揪到小厮那里理论一番。月姑娘拦住了她,让她等小孩子把事情说清楚。
小孩子被丫头吓着了,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他叫华子,从小跟小六子一起在街头乞讨,去年冬天被这里的小厮遇见,问他们愿不愿来大院里吃香的喝辣的,等长大一点后就给分配活儿做。听到能结束朝不保夕的乞讨生活,他们当然愿意,满怀希望的就跟着来了。进来之后发现这里已经有很多同他们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了,且这高墙紧闭的大院儿,除了无聊些,吃食确实无忧。只是渐渐的华子发现,每隔一段时间总有小孩子生病或暴死,有的还疯了。华子毕竟年纪大一些,开始担忧起来,给过来的吃食能不吃尽量不吃。小六子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街上的乞儿不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死几个,这叫生死有命。
再后来,小六子就死了。华子总结一下,那段时间,小厮也总发给大家芝麻糖吃,小六子吃了,华子没吃,所以小六子肯定是吃芝麻糖死的。
月姑娘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她拍了拍华子的肩膀:“你做得对。谨慎些总是好的,只是这些话不要再跟旁人说了。”
安慰几句后,华子又跑去一边玩儿了。
月姑娘喊来小厮,问他道:“这院子里的孩子长大些会被送到哪里?”
小厮“嘿嘿”一笑:“言府上那么多产业,哪里缺人手就送到哪里去。”
东姑娘下山
言生对生孩子的事情有了执念。
本以为月姑娘精通医理,能调理好两人,孩子的事情慢慢会来。但转眼间两年过去了,月姑娘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甚至还不如以前那些小妾,起码还能怀上一怀。
言生有些急了,他含蓄的提出了续妾的要求,并再三保证并非出于感情的需求,纯粹为了有后。月姑娘的心有些冷,她没有把当初的约定摆出来说,只是淡淡的说:“三年未到,不要着急。”
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言生只好把这件事往后压了压。毕竟,对于月姑娘他是有所忌惮的。因为自己的病还要仰仗她,她在,自己哪里都舒服,她不在,自己难保不回到从前。所以,这两年对于月姑娘的宠,多少含有几丝敬畏在里头。
转眼又过去半年,日子进了寒冬,树上的叶子一天掉光了。纵使日常花团锦簇的言府,也变得异常萧索起来。
这日,天气昏昏沉沉,空中飘起了雪丝。月姑娘正围着炉子读书,言生急急忙忙进来了:“娘子,你看谁来了?”
帘子后面,一个臃肿的身影闪了进来,竟然是东姑娘!只是她挺着大肚子,脸上挂着风雪,神情中有些焦虑,全无两年前的神采飞扬。
月姑娘连忙上前,帮她抖落身上的雪,摘下她厚厚的帽子,这才发现她那一头白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白夹杂的一头乱发。
“怎么回事?这孩子是谁的?”月姑娘看到东姑娘的样子心疼极了。
提到孩子,东姑娘的表情有些羞涩:“你知道的,除了他还有谁?”
“莫先生的?”月姑娘心里有点谱儿,但仍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东姑娘点点头。
言生听到更是吃惊:“莫先生不是凡人,他怎么会有孩子?”
都说要达到掌握肉身自由,突破生死界限的境界,需要舍弃某些东西,那就是生育后代的能力。就像一棵大树,如果想一直纵向生长,就必须砍掉横向的枝蔓。
莫先生境界极高,不可能再回到凡人的肉身状态。即使有男女之事,也不可能会有后代。
东姑娘脸上潮红:“这其中的道理无法言说。可能我的身体也有些与众不同吧。”
她说这点月姑娘是同意的。东姑娘与常人相比,确实有很多不同之处。
“那莫先生人呢?他怎么会让你挺着大肚子在雪夜里奔走。”月姑娘问道。
东姑娘眉宇间的忧愁之色更浓:“山上的孩子丢了,他去寻了,都一月有余了,还未见消息。我想着言生势力大,能否帮着打听一下。”
言生听闻连忙应声道:“那是自然,东姑娘先安心在此住着养胎,找莫先生的事情交给我即可。”
一阵寒暄后,东姑娘就暂时住在言府了。
等言生走了,月姑娘拉着东姑娘的手问:“孩子们怎么丢了,星儿呢?”
东姑娘面露愧色:“那日我说山脚的柿子熟了,叫孩子们去把果子收了好晒柿饼吃。在星儿的带领下,他们一早浩浩荡荡的下山了,本是半日就能做完的事情,日落时分也没回来。我跟莫先生去寻过,只在地上看到些零碎的芝麻,估计是被谁用吃食骗走了。可是,谁又有那么大能力,能一下子将那么多孩子骗走呢?还是,我们得罪了什么人而不自知呢?”
月姑娘听完心口一急,剧烈咳嗽起来。等安定下来,冲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不想说了。她安抚着东姑娘先休息,一个人默默的回了睡房。
东姑娘的肚子越来越大,马上要生了,莫先生的消息却未曾传来一个。
即使平日里再坚强,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有些支持不住。
好在言生照顾得十分细心,嘱咐了家里的婆子丫鬟,千万要好生伺候东姑娘。
等到临盆这日,月姑娘在屋内,言生在屋外焦急的等着,仿佛屋里头要下凡的不是莫先生的而是他的孩子。
熬了一天一夜后,孩子落了地。言生把孩子抱在怀里仔仔细细看了一番,脸上难掩羡慕之情。
月姑娘将这一切都收在了眼里。
东姑娘生完孩子后,头发彻底变黑了。她本来就生得不错,如今头发乌黑如云,更是像仙子一般美了。只是这脸上再也没有起过笑容,山上那个经常爽朗大笑的白发仙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言生对这母子俩照顾得无微不至,下人们纷纷私语,院里儿怕是要再添一位夫人了。
东姑娘偶尔听到,也不甚在意,只是一心一意照顾着襁褓中的孩子。言生终究是先忍不住了,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外面雷声滚滚,他进了东姑娘的房间:“雷雨声太大,我怕吓着你们娘俩儿。”
东姑娘正在摇着摇篮,听到他的话语没有抬头。
“有个消息我瞒你有一段时间了。但看你日夜苦等,心中着实有些不忍。”言生又说道。
东姑娘停住了摇篮的动作:“你今晚就是特意来告诉我的吧,何必吞吞吐吐。”
言生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坐在了椅子上:“不知你听说过没有,终南山上有一个研究长生之法的仙人。莫先生一路寻孩子过去,孩子没有寻到,倒是寻到了仙人,几番讲经论道,他竟在山上住了下来。人们经常看到他们一起采药练功,一副远离尘世的架势。你知道的,修炼这件事,一旦入了境,很难再回到尘世了。”
“胡说!”东姑娘的口气充满不信:“他是修炼过的,能自控。”
“那为什么连你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肯下山?”言生的话有些咄咄逼人。
东姑娘无语,眼泪“啪嗒啪嗒”掉进摇篮里。
“都是男人。”言生走过来轻拍了她的肩膀:“我最清楚。男人这一生不可能执迷于情爱的。在他心里有很多比情爱更值得追求的东西。世俗中的名利,修炼路上的更高境界,都是情爱不能比的。”
“这不单是情爱,这是人活在世上的责任。”东姑娘反驳道。
言生“嗤笑”一声:“说到责任,如果你执着于等莫先生,那你孩子的责任谁来负。从小不明身份的长大,等一个莫须有的爹,有一个没有身份的娘,对他来说就是尽责任吗?”
东姑娘反问:“那我要怎么做?”
言生就等着她这句话:“不瞒姑娘,言某在山上住时是敬着东姑娘,去年再见是怜着东姑娘,如今是又敬又怜又爱,如不嫌弃……”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东姑娘已然明白了。她沉默稍许,转过脸来,死死盯着言生:“当初你请月姑娘下山时许了一个约定表示诚意,今天如果你所言真是一片赤诚,那么也请跟当年一样,许个同样的约定吧!”
旧事
当初言生担心的是月姑娘容不下东姑娘。
没想到,竟是东姑娘容不下月姑娘!
这对他来说着实有些难办了。虽说日久天长,这月姑娘的存在对他来说已经是块鸡肋。但如果做得太狠了,这东姑娘会不会只是试探下自己。
那就什么也不做好了。月姑娘是个性子高傲的人,什么也不做往往比做些什么好。
自那日之后,言生极少登月姑娘的房门了,但也不苛待,礼节上该给的一样不少。这样外人说不了什么闲话,但月姑娘心里很清楚自己受到了冷暴力。
心性高傲的她自然不会在这里委曲求全。一日,她让房里的丫头请来言生说要告别。
言生脸上悲伤心下欢喜的来赴约了。
窗外白雪皑皑,窗内红烛高照,一个身穿红衣,黑发盘起新娘妆,只插一根银簪的女子端坐在桌前静静等待。
正是月姑娘。
言生推门进来,见此情景大吃一惊,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认出我来了吗?”月姑娘站起身,微蹙着眉头,她用力揉着脸上的五官,不一会儿,鼻子眼睛就稍稍移了位置:“在山上的时候,你只道羹汤的味道熟悉,却连故人的一丝一毫都不曾记起。”
“明如。”言生喊出了一个名字。
“不错,你总算还记得我的名字。”月姑娘神色悲戚。十几年前的事情如梦一般涌上心头。
当年的言生不过一届穷酸秀才。明如是大家闺秀,因爱慕其才情,不惜与家人反目嫁给了言生。大婚那日,家中无一宾客,明如穿着从邻居那里借来的旧嫁衣,头戴一根银钗就决定了自己的一生。刚开始日子虽然清苦,但言生对明如百依百顺,照顾有佳,倒也算幸福。直到后来,言生几次考试落榜,言语之间抱怨极多。当时考试风气不佳,考生要想考得好名次,最好先找个靠山,做个门客。言生四下无关系,一味死考自然难中。他有些抱怨明如跟父母断了关系,不然日子也不会如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