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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锣密鼓

车驶到了桃源小区,邵帅把买好的一网兜吃的提好,锁上车门,下意识地看看左右无人,这才迈步向其中的一幢单元楼走去。

这个毗邻南寨公园的小区着实不错,特别是春意盎然的时候,绿荫浓郁,草地碧绿,与远山相映成趣,每个临窗的阳台都做得很大,像个阳光房。他进楼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看到了其中一间,一家三口,正在阳台上,玻璃后,其乐融融地吃晚餐。

对于从未享受过幸福的人来说,幸福有时候是一种刺激,邵帅努力按捺着自己不要去想,叹了口气,上楼了。

到了五层的一家门前,邵帅敲了敲门,良久方开,闪身而入的时候,杜立才正把枪支往腰后别。

邵帅笑了笑,明明是警察,却越来越像匪徒了。

“明天过节,杜叔,给你整了点儿吃的。”邵帅道。

话不多说,老杜拆开包装,边夹边吃。一只烧鸡,几样小菜,他狼吞虎咽,看样子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来。邵帅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房间,大房间里一面墙全部被征用了,满面墙都是白板笔写的字和贴的便条。如果有心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曲线图上的数字,显示的是这些天各类毒品价格的变化;行政区图标识出的地名,是已经确认没有发现毒源的地方;还有一大堆嫌疑人的名字,看样子枝节零乱,暂时还理不出头绪来。

这些天就一直窝在这儿,这确实是个好地方,根本没人打扰,连买日用品都不是那么方便。不过老杜可没闲着,作为警察那种职业的惯性不好改,哪怕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警察了。

回头时,看着老杜狼吞虎咽的样子,邵帅又一次感到了心里那种深深的怜惜:短发,看上去头发已经白了不少,特别是两鬓已经成灰白色了,古铜色的皮肤,一睁眼额头的皱纹就出来了。那双眼睛,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忧郁的神色……这个记忆似乎让邵帅感觉并不陌生,儿时懵懵懂懂的时候,老记得一身烟味的父亲,偶尔会抱着他乐呵呵地用胡茬儿扎他,就像故意把他逗哭一样,后来没人这样做了,那味道却成了他心底最深的记忆。

“嗯?你吃了吗?要不一起吃?”老杜看邵帅痴痴地看他,不好意思了。

“我吃过了,你吃吧,可能余儿一会儿要来。”邵帅道。

“他电话里说过了,对方明天约他。”杜立才道。

邵帅没答话,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两手托腮,看着杜立才。就像曾经父亲忙乎的时候,一把拎着他,往椅子上一扔,然后自己忙自己的,他总是喜欢看那一身警服威风的样子,总喜欢摸摸父亲腰里的手铐,还有那锃亮的手枪。

“杜叔,您记得……我爸爸的样子吗?”邵帅突然问。

“我那时候还没毕业,第一次知道他是在我们政治课上,我们教员说的……那次案子很惨烈,谁也没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杜立才道,默默地看了这个忧郁的大男孩一眼,好奇地问,“你去羊城的时候我认出你了,那年的城市生存其实你完成得不错,可为什么在最后一刻,选择放弃呢?”

那年,谁也没想到,人被逼到进退维谷的时候,爆发出的生存能力都是相当惊人的。当时邵帅接了个中介的活儿,混得也不比其他人差,他笑了笑说:“因为我知道,许平秋在招一个特殊任务的人选,我对他们的行事方式,太了解了。”

“你当时就很了解?”杜立才异样了。

“是啊,警察有时候坑蒙拐骗的水平,不比那些罪犯差。”邵帅道。杜立才笑了,不得不说,那年一群可怜的孩子,全是被拐到羊城的,最狠的一个,还被许平秋拐到监狱里了。笑着的时候,杜立才叹了句:“老许是个人物啊,不管是眼光还是手段,能到他那水平的人不多……哎,对了,邵帅,你……后来为什么辞职了?”

邵帅不好意思地扭捏了句:“虽然都觉得英雄的儿子也应该是个英雄,可我不大想重复我爸的路,我想有自己的生活。”

“也对,如果当个坏警察,下场可能是个悲剧;可如果想当个好警察,你的下场,可能更悲剧。”杜立才放下了筷子,两眼空洞地说。也许从枪杀沈嘉文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了他将以一个悲剧结束,现在只等着落幕了。

尴尬间,门铃又响,邵帅起身道:“坏警察来了,我比较欣赏这个坏警察,哪怕是悲剧故事在他身上也会透着黑色幽默。”

开门时,余罪也同样提着一兜子东西进来了,进门就喊着:“喂,老杜,过节了,咱哥俩喝两口……帅,一起来。”

“我叫杜叔,你叫哥俩,占我便宜是吧?”邵帅不悦地问。

“各称呼各的,还是兄弟亲切……是不,老杜?”余罪笑道,不过看到一茶几的狼藉,知道自己后知后觉了。杜立才和邵帅说话很客气,对余罪可没那么客气了,直接道:“说吧,是个什么情况?”

“这是检测进展,暂且没有发现。”余罪把PDA递给老杜,禁毒,老杜才是专业的。又说到见面的事,杜立才眯着眼站到了信息墙前,也同样感觉到那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信息断层了:孙笛是开KTV的;李冬阳是个拉煤司机;姚曼兰又是搞影视的;马铄更好,无业;牵出来的申均衡,又是搞矿山机电的。即便能凑成一伙,可这些不同的领域,又是怎么样有交集的呢?

这一窝有点儿奇葩,似是而非,可要细看,又处处不像。

“杜叔,这些天我们已经取到上千种样本了,走的地方越多,我们越发现,可能藏毒的地方太多了,有些地方的环境污染,市民都习惯了。” 邵帅道。这是根据工业用电、废水、废料污染划定的区域,但迄今为止, 仍然没有检测到那种可能。现在问题的症结在于,很多样本根本无法检测,比如城市下水管道的窖井里,那些浓稠的废水里能含几百种微量元素以及有害物质,科技就是再进步几十年也分离不清楚。

“对了,老杜,就现在这类信息,你觉得有毒源的可能性有多大?”余罪问。

“很大……你们看。”杜立才指着信息墙上标着的曲线图道,“这是我根据你的资料绘制的,在扫毒最严的时候,价格飙到了原来的五倍,前一阶段各队抓了上百名涉毒人员,从23号开始到现在,也就一周吧……咱们只要稍一放手,价格就迅速回落,一周降了六成,再过几天,恐怕就要回到初始水平了。”

“那意思是说,地下贩毒网络仍然存在?”余罪道,这问题就来了,“可是以前禁毒局难道就没有发现这种情况?”

“没有这么严重,最起码化学毒品没有这么严重,去年我离开的时候,就是因为南方货的品质和咱们省的很类似,要去南方找到源头……可惜的是,源头没找到,这儿也泛滥了。”杜立才懊丧地说。

“那意思还是说,五原存在毒源的可能性非常大?”邵帅插了句。

“对,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这儿的价格比周边省份更低了,几乎和南边持平,南边的销量和咱们这儿不是一个层次啊,咱们全省才三千多万人口,羊城一个市就上千万人口。如果源头在南方,那理论上毒品运到这里后,价格应该高出几倍都不止。”杜立才道。

“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您看马铄、申均衡这条线,价值有多大?”余罪问。

杜立才想了想,半晌才很谨慎地说:“不是源头,顶多能连到源头。”

“哇,那离终点儿还有多远啊?”邵帅都有点儿泄气了。

“贩毒和制毒不是一个概念,只要还抛头露面,就肯定不是制毒的;只要是制毒的,他们自己清楚,被抓到就是极刑,所以他们会把可能被找到的线索、可能接触到的人,都压缩到极致,一到不得不打照面的时候, 就绝对是你死我活。我经手的十几例制毒案子,嫌疑人大部分都被击毙了,或者选择自杀,能抓到活口的不多……”杜立才道。

余罪和邵帅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警种里缉毒警是个另类,真正心狠手辣的,不是那些拿着狙击枪时刻准备击毙匪徒的特警,而是这些已经习惯了你死我活的人。

“不要大意,不要逞能,也不要手软,发现任何线索,一定要通知大部队……特别是你啊,余罪。”杜立才回头,关切地看着余罪。

“我知道,对了,明天见面,马铄邀我谈生意。按你的经验,这会是一种什么情况?”余罪问。

“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吃了拿了人家这么多,该办点儿事了,应该是委婉地让你接受贿赂,让你入水更深点儿。”杜立才道。

“那意思是,他们已经相信我这个‘黑警察’的身份了?”余罪笑着问。

“不要自鸣得意,他们谁也不会相信,对这些人来说,安全和利益是第一位的,只要危及这两点儿,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杜立才瞪了瞪眼,然后轻声吐了两个字,“灭口。”

邵帅两肩一耸,被惊了下,意外的是,他发现余罪居然无动于衷,只是笑了笑,回答道:“不会,公然灭一个警察,还是个警官,不是聪明人干的事,那样毒品市场会招致无差别清洗的,最终损害的是他们的利益…… 而且我越来越觉得,对方是一个非常聪明,聪明到精明的人。”

“那聪明人怎么干?”邵帅问。

“办成老杜现在这样,逼得他走投无路、有家难回……这比枪杀管用多了,老杜现在的危险级别,比一般毒贩还高。”余罪道。一听这些,杜立才捂着前额,胸口那股子气无处可泄了。邵帅指了指余罪,做了个威胁的表情,这嘴贱得恨不得想踹他一顿。

贱归贱,却是实情,这一点儿现在杜立才也接受得了,郁闷片刻,又回到了案情上。三个出身不同、经历各异的人,就盘坐在信息墙前,辨析着这些零乱的信息,谁也没有想过,一个不在警籍、一个注定要被开除警籍和一个警籍已经岌岌可危的人,讨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集合。”

老任从电梯里出来,对着迎接的沈泽吼了句。沈泽快步回返,老任踱步进地下工作室时,数位支援组成员,已经集合完毕,都挺胸昂头看着老任。

明天就是五一了,放假的可能性很大哦。

“我带来的消息可能要让大家失望了。”老任清清嗓子,直接道,“原定要放假半天,可现在看来不行了,重点嫌疑人已经咬钩了,这个时候信息支撑最重要,现在省厅正和国办第九处协商,加入进来的警力会越来越多,统一指挥、联合行动,更离不开你们,所以,我宣布……”

曹亚杰、俞峰、肖梦琪和李玫,还有已经习惯这里的两位实习生,都表情肃穆,不管有多少情绪,都被这种庄严的气氛掩盖了。

“从现在开始,通信管制升到三级,根据反泄密规定执行,任何人,包括我,不得再和与本案无关的人联络。

“从现在开始,你们只对我负责,只服从于总队特勤处发出的命令,其他命令,一概不予认可。

“从现在开始,所有案情档案、监视记录,以及和余罪有关的情况,按IV级内部机密处理,你们中间的任何人,都不得再讨论他做的什么事。

“从现在开始……”

任红城停顿了,他每次这样不近人情地宣布命令时,心里总有一种不忍,他放缓了口气道:“你们有十分钟时间,给家里说句告别的话……十分钟后,我在楼上等着你们,全部撤离。”

他默然地转身走了,支援组成员相互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各自拿着手机向家里问候。

俞峰在给外乡的家里打电话,笑容可掬地撒着谎:“妈,五一回不去啊,要出差……”

曹亚杰在给父亲编着谎言:“爸,我回不去啊,可能近期要出国,对,学习……”

李玫也在撒着谎:“妈,我回不去啊……妈你别哭啊,我没事,等这回事办完了,我就给你领个男朋友回去啊……”

说着说着,她倒是抽泣着先哭开了,沈泽和张薇薇相视一眼,意外地,被这些谎言感动了。肖梦琪拿着手机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她这里没什么问题,从警时间越长,家里就越习惯。拨完了电话,她拿着手机却有点儿犹豫,在最后一分钟时,她还是鼓起了勇气,找到了余罪的号码,拨了出去。

“喂,不要违反纪律,你应该已经接到通知了。”余罪的声音,很轻。“就违反这一次。”肖梦琪声如蚊蚋地说。

“那好,我陪你多违反一次,什么事?”余罪问。

“保重。”肖梦琪吐了两个字,似有千钧,心里莫名的沉重。

听筒里,静默了好久,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也仅仅能听到呼吸。片刻,电话挂断了,听着“嘟嘟”的忙音,肖梦琪好一阵怅然。她有点儿后悔,一直和余罪保持着那么远的距离,而今天当她身处其间时才省悟,所有的精彩,都是那么多无奈组成的。她好像了解了,为什么余罪会成这个样子。

十分钟后,支援组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禁毒局,设备是由特警用两辆车载走的,目的地就在五原,一行人黑漆漆地进了一所院子,就连支援组的人都不清楚,自己被圈在了什么地方……

“以下我宣布几条命令,不要记录。”

邵万戈在紧急召开的全队各小组组长会议上,开门见山道:

“第一条:孙羿、熊剑飞在执行特殊任务,通知各组人员,不得再提起这两个名字,提起就是违纪,谁提起就关谁禁闭。

“第二条:解冰、李航,你们两组人合在一起,准备接手一起绑架案,手头的事全部放下。

“第三条:赵昂川准备一下,省厅通缉令的资料很快就会传过来,嫌疑人杜立才,原禁毒局高级警官,涉嫌枪杀一个重要嫌疑人,已经秘密潜回我市,该犯持有六四式手枪一把、子弹若干,通缉令发往各派出所、车站、机场,一有确切消息,马上组织围捕……”

邵万戈瞪了众人一圈,对众人脸上泛起的愕然很是不满,毕竟禁毒局和二队经常有案件往来,其中很多人和杜立才是熟人,一个警察转瞬间成了被追捕的嫌疑人,大家在心理上不那么容易接受。

“执行吧。”邵万戈撂了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众组长敬礼回道。

不多会儿,各组短会宣布命令,接手绑架案的解冰和赵昂川吓了一跳:传输数据的通信密码来自国办。等核实了两位被绑人员的身份,两人又有点儿瞠目结舌了,居然是杜立才的家属,而且,事情发生在一个多月前,理论上,案件已经过了最佳的侦破期,除非有嫌疑人露头。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重案队介入了……

同样在这一夜,国办第九处人员重新进驻省禁毒局,此次可不是轻车简从,而是带来了一队特警,武器、通信器材、防护用具,拉了整整两车。

当晚零时,又一次扫毒行动席卷了五原全市……

百密有疏

“根据我们近一个月来的缜密侦查,汇报情况如下……”

史清淮作为省禁毒局临时主持日常的工作人员,和总队万政委向国办九处来人,详细汇报着:

“整个汇报以‘6・23’羊城新型毒品案侦破为分界岭,在此之前,新型毒品吸食在五原发生过十一起致命案件,在羊城以沈嘉文、傅国生为首的贩毒团伙被打掉之后,五原及邻省毒品市场的新型毒品案发量整体呈下降趋势。

“不过这个好势头维持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又死灰复燃了,而且出现的是一种低毒、高效、微量的配剂及颗粒,现在市场上已经在流传神仙水、大力水和嗨波波等数种售价低廉、样式不一的含毒制品,据省法医鉴证中心的化验,大部分含毒制品均含有高纯度的伽玛-羟基丁酸、氯胺酮,经过与‘6・23’大案之前的样品比对,无论从纯度上、做工上、包装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对,进步。这个褒义的字眼虽然用得不怎么恰当,但恰恰是事实, 晦暗的屏幕光线中,省厅多功能会议室里零散地坐着数十人,没人对这个词提出异议。屏幕上的资料一页一页放过,从两年多前粗制的玻璃瓶、管剂,已经发展到现在的铝管封装,做成香烟、嗅盐和香水瓶子等十多种样子的含毒制品,极具伪装性和隐蔽性。据说现在在会所,像这种类似香奈儿香水瓶子的玩意儿,售价不菲,而且仅供应给会员。

这是所有警察都不愿意看到,但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那就是:打击的力度越大,罪犯升级得就越快。

“接下来,我大致汇报一下我们接手禁毒局工作的情况。”

万瑞升给了各位一个缓冲的时间,缓声道:“在省厅的统一部署、市局的大力配合下,加上昨天晚上的清扫行动,我们总队近一个月对全市进行大的扫毒行动累计九次,抓获各类涉毒人员二百一十三名,缴获各类含毒制品累计九点四三千克,种类不一,植物类毒品占百分之十七点三。与以往相比,呈下降趋势,不过总体看来,化学类毒品的状况依然堪忧,全市大部分娱乐场所都有或多或少的涉毒行为,这个情况,和国办同志预计的相差不远,我们也怀疑,在五原周边地区,可能存在一个制贩一体的毒品加工厂……”

大家都有这个怀疑,但都无从查起。总结了近一个月来的行动,对市场的清扫,对贩吸人员的排查,对全市部分环境的取样调查,结论是:继续深入调查。

万瑞升的汇报水平许平秋从来不担心,从政工到政委,玩的就是嘴皮,他是位深得屡败屡战精髓的人物。果不其然,他滴水不漏的汇报,以“基本属实”“可能存在”“深入调查”等为关键词的措辞,让国办那几位也大皱眉头。

听取汇报间,许平秋不时地看着表,此时的时间已经指向九时,他在想,外面的行动应该已经开始了。

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离结束还有多长路程,他却无从揣度,这个谜面刚刚托出,谜底还有多深,涉及的人员还有多少,都还是个未知数。

“我们此次来,部里对九处作了三项要求,大致如下:

“第一,要尽快查出内部泄密人员,查清犯罪事实,给予严惩。

“第二,要尽快追捕潜逃人员,哪怕他曾经是我们的人,也不得有任何的姑息和迁就。

“第三,要尽快查出毒源的所在,争取在第×个世界禁毒日之前,为此案做一个圆满的了结。”

国办的那位处长,在总结之后做着指示,言辞凿凿,明显对西山省厅的拖延和迟缓动作不满。与会的市局局长王少峰有点儿同情地看着老许,这种狗拿耗子的事,他真想不通,为什么许平秋总是愿意揽着。

许平秋失态了,他人在会场,心却不知道飞什么地方去了,居然无意识地掏着烟,在这个很不适宜的场合,点上烟开始吞云吐雾,直到崔厅长猛咳了几声他才惊省,赶紧掐了烟,连声说对不起。

等“对不起”说完,把有点儿怒意的国办李磊处长气得再继续讲话时,却把词给忘了,他愤愤地把稿子一扔,直接脱稿开始发言了,强调的一句是:各参案单位务必令行禁止,不要搞小团队那一套,在必要的时候,第九处将在人员、装备上,给予地方全力支持……

这一句明显让王少峰也有点儿反感,一个泄密事件把禁毒局的正常工作都停了,本身就让业内颇有微词,而现在,又有伸长手摘桃子的嫌疑了。他默然地瞥眼看老许时,老许的脸上泛过一丝狡黠的笑容,他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老许的小动作应该早开始了,他这样言行不一的人,场面上汇报的话,千万不能相信……

会议仍然在没有结果地继续着,不过新东西还是有的,最起码第九处带来的移动式毒品检测装备,还是很受地方欢迎的……

九时整,一辆载着余罪的车,驶出了市区。

昨天持续到凌晨的扫毒行动余罪也参加了,开发区又网回了一批瘾君子,搜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和包,全部收押开审后他回去休息,已经是四点多了,早晨八点多又上路,一路上直打哈欠。

五一劳动节市里的庆祝活动不少,广场上组织了一场工人音乐会,据说晚上还要有活动。这节日过得可怕,哪里都是人,驾车出行不比步行快多少,这辆车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才转出市区,上了高速,车速提起来了。

开车的居然是李冬阳,这个匪恶分子对余副局长恭维有加,毕竟是人家把他捞出来的嘛。马铄坐在副驾上,偶尔回头看余罪,似乎被他那哈欠感染了,也觉得老困。

“余副局,您这……不会真有瘾了吧?”马铄终于忍不住了,出声询问道,这哈欠鼻涕齐出的,真像犯瘾了。

“没有,昨晚扫毒行动,忙了大半夜,哎哟,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余罪叹道,靠着车座,好疲惫的样子。

马铄和李冬阳犹豫地互视了一眼,这行动他们知道,又折进去不少认识的人。马铄刚要询问,余罪却开口了,直道:“别开口求情啊,那帮人太不长记性,这才放出去多少天,又犯了,再让我说情,我都不好意思张口了。”

“哪能呢,真犯事那怪他们运气不好。”马铄笑道。

那些卖小包、吸食被抓的,不管是警察还是毒贩,都不会同情这种炮灰的,只要有钱有货,从来就不缺这类趋之若鹜的。

“余副局,今天是这样安排的,大槐树影视公司投拍的一部古装剧今天开机,场面肯定不错,我带您观摩观摩去,只当给曼兰捧捧场了……然后咱们到南寨高尔夫球场里玩玩,中午呢,一块儿吃个饭……赶着天黑一准回来,您看怎么样?”马铄回头问。

“古装剧?”余罪愣了下,和想象中相去甚远。

“嗯,宫斗加武斗,很吃香的,怎么了?”马铄愣了下。

“又不是黄片,有什么看头?”余罪不屑地说。

马铄一愣,然后和李冬阳相视哈哈大笑,余罪也笑了,其实吧,男人间真没那么生分,这不,找到共同爱好了。

一路前行,安安稳稳的,到了距离南寨高尔夫球场不到七公里的拍摄地,那场面着实让余罪震惊了一下。

几人到的稍晚,现场已经开拍了,姚曼兰挥着本子,在场上似乎像个剧务类的人物,两台摄像机,一高一低,还架着吊车,剧组围了一圈,服装窝了一堆,演员站了一群。

剧目一:

狭路相逢,一女侠和一猥琐老头相逢了。拍摄场面没配音, 不知道因为啥,就动起手来了,一个使拐,一个用剑,使拐的虎虎生风,用剑的武姿曼妙,拼了几招,吊绳一架,那女侠就飞起来了,一招天外飞仙,把猥琐老头刺了个透心凉。

剧目二:

仇人相见,两个门派打起来了,刀叉剑戟、男男女女、砰砰嘭嘭,在一处山谷打得不亦乐乎,一剑,戳死个女的,那女的捂着肚子,如丧考妣的表情;一刀,砍死个男的,那男的像被强暴一样惊恐大叫,打到最后,跑上山包的人急了,端着好大的石头砸人,却不料那位武功高强的女侠,“噌噌”两剑,剁石如切菜,把比她还大的石头块,削成几半了……

余罪看得耷拉嘴唇了,这神剧实在是挑战人的理解力,怎么从头杀到尾,就是没看明白呢?

不对,他好像看明白了点儿东西,那逼真的石头块,怎么着就被削成几半了?这假做的,现场都不太看得出痕迹来。

对,假的,都是道具……他脑海里意外地浮现起了那次走麦城,替毒贩运货的经历,如果用道具制作成藏毒的工具的话,可能吗?似乎非常可能,一车几十吨的炭块,有那么两三块非常逼真的假货,谁可能发现呢?

一念至此,他头脑一下子兴奋了,影视、大货车司机、煤炭运销、制毒藏毒,似乎那关键的节点儿,可以以一种想象不到的方式联结在一起,毕竟运输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而西山省每年外运的煤炭数以几千万吨计,再细致的查毒,也查不到那儿啊。

“咝……”余罪开始吸凉气了,一种莫名的兴奋袭来,每每他接触到真相的时候,似乎都有这种感觉。这一次寻觅的时间最长,他无数次在脑子里想过,最终的毒贩可能是什么样的,可能以什么匪夷所思的方式贩运,但每次均以失败告终。

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快触摸到真相的边角了。“嗨,余副局……”

“怎么了?”

马铄凑上来了,连问两句,吓了余罪一跳,他紧张间赶紧收敛形色, 笑道:“你说怎么了,被你们这古装戏雷到了。”

“现在啥剧都不卖座,就闹剧还有人看看,热闹呗。”马铄笑道,递给余罪一听饮料。余罪拧着盖子抿了口,很不解地问:“我说,就这剧集,能挣到钱?”

“靠这个剧,可能挣不到钱;可没有搞剧集的草台班子,那是肯定挣不到钱的。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存在了就有它的合理性,否则谁疯了,往这儿烧钱啊。”马铄道。

现在这个环境,不是内行,看不懂的事就太多了,或许这玩意儿里头玄机不少,但余罪没细问,笑了笑。他看到古装戏里的一个姑娘,正拿着听雪碧喝着,周围一圈人给她补妆,那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但更让余罪没想透的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好像很不明确,他问马铄道:“马铄啊,你叫我出来,就看这玩意儿?还不如在家睡觉呢。”

“别介……甭光看剧啊,看剧组里,哪个妞能看上……回头我介绍给您。”马铄笑道,给了余罪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刺激得余罪“噗”地喷了口饮料,笑了半晌摆着手道:“得了,你以后别操这歪心了,好像我自己解决不了生理问题似的。”

“呵呵,这不是给您找点儿孝敬吗……嗨,余副局,千万别生气,那我不搞这个了,这样,回头咱们到高尔夫球场,给您介绍几位大佬认识一下,他们个顶个关系都不简单,没准哪位将来就帮得上您了。”马铄道, 拉着稍有不情愿的余罪,和临场休息的姚曼兰、薛妃几人聊了几句。

姚曼兰算是知情达意,还安排着高个子的薛妃,送马铄和余罪两位到高尔夫球场,说是中午会餐后,下午还有个联欢活动,一定要请余罪赏光。

怎么老觉得这么别扭呢?

对呀,别扭。自己就是一个小分局长,还是副的,一个小科级干部。在市里随便扔块砖头砸几个人,身份职务都不比科长差。可偏偏就这身份,在这儿受到如此待遇,让余罪有点儿受宠若惊。

车上不用说了,薛妃变着花样逗余副局开心,还暗示着留个电话啥的。下车的时候挽着余罪的胳膊,宛如一对情侣,直进了高尔夫球场那个显贵名流的圈子。

更别扭的来了,碰到熟人了:魏锦程在场。他逮了个空小声问余罪: “哟,可以啊,余局长,什么时候和潘总拉上关系了?”

余罪诚实地说:“我根本不知道哪位是潘总。”魏锦程不信,指着余罪说又装。

余罪直接回敬:“滚!”

打发了这个,又发现一熟人:陪着父亲的栗雅芳居然发现余罪了,惊得酒杯差点儿摔了。她放开父亲,凑到了余罪身边,审视着薛妃,然后酸酸地问:“哟,余局长,女朋友啊?”余罪愣了下,故意刺激一般一指薛妃道:“刚认识的,漂亮不?”

气得栗雅芳不客气了,手里的半杯酒直接泼到余罪脸上,然后噔噔噔走了,生气了。马铄和薛妃被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替余局擦着,关切地问怎么回事,余罪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我砸过他们家车,光砸没赔钱,记恨着呢。”

这话让薛妃听得一愣一愣的,马铄却是知道余副局的风格,直竖大拇指道:“还是余局霸气,这事也就您敢干。”

“你少拍马屁,我霸气?我生气行不行啊?大过节的,到这地方扯淡,有什么意思?”余罪是真的有点儿生气了。马铄赔着笑脸,又是认错,又是安抚,还使着眼色,让薛妃处处小心陪着。余罪却也是不好驳人家的殷勤了,只得硬着头皮支撑着。

在高尔夫休息区足足待了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是看别人聊天,小部分时间是吃饭喝酒。席间余罪才晓得,这是给古装剧赞助的各位投资商, 居然都是看在京城来的潘孟老总面子上,这当口儿余罪可认准潘总了,又一次颠覆他心里对富人的想象了。

就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小伙儿,穿着球服,穿梭在显贵的人群中, 一边敬酒,一边致谢。至于余罪,自然是不够格让潘总敬一杯酒的,余罪有这种自知之明,默然躲在角落里和薛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潘总对马铄的搭理也不多,余罪一直觉得别扭,那种别扭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马铄,我说你今天是故意消遣我吗?”余罪放下盘碟时,稍有不悦地问马铄。

边吃边道歉的马铄仍然是诚惶诚恐的表情,轻声附耳道:“我怎么敢哪,您说吧,想攀结哪位土豪,我帮您介绍。那位,燕登科,报业老板, 和你们局长能说上话;那位矮胖子,周森奇,是咱们省有名的煤焦老板, 给闺女一个亿嫁妆的就是他……那位魏锦程,桃园公馆的幕后老板,是位低调富豪,我和他最熟悉……这些人,在你们公检法里,大部分都有关系。”

“去去去……我往上升,还需要脱裤子放屁找他们?”余罪不屑道。马铄惊省了,点头道:“哦,也是,像余局这么年轻有为的,还真不多……其实就是场面,认个脸儿熟,以后什么时候办事说起来,哪回哪回在一块儿吃饭不是……来来,我敬余局一杯,薛啊,你也敬一杯。”

“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认识?”余罪端着酒杯,随意问了句。

“对,我是他们的供货商,当然都认识了。”马铄神秘一笑,碰了碰杯,和余罪一饮而尽。

吃完饭,有继续聊天叙旧的,有玩场地高尔夫的,有姚曼兰带来的一群姑娘,陪着客人在二层三层玩保龄、打台球的,余罪这回可是难入戏了,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糊里糊涂就睡着了。

一睡着,端回饮料的薛妃可哭笑不得了,别人求之不得的攀附机会, 这个分局副局长还愣是睡着了,她蹑手蹑脚找到了正和魏锦程、姚曼兰几个人聊天的马铄,悄悄示意了下。

哎哟,余副局头一点一点,睡得真香,连“砰砰”的保龄球声音都听不到。马铄愕然回看薛妃时,薛妃噘着嘴,似乎尚有不悦,陪这种客人, 可真没什么指望。马铄笑着示意道:“这个客人比其他人都重要,今天的主角是他。”

薛妃愣了下,似乎不信,马铄却是不多讲了,直催着:逗他玩玩,放心,保证你吃不了亏。

纵是不愿,薛妃也勉为其难地又和余副局坐一块了,可连她也纳闷的是,别人在忙着递名片、叙旧,忙着结伴玩,特别是那圈打高尔夫的,陪着潘总那叫一个热闹。可马铄口中的这个“主角”倒好,就那么坐着睡了两个小时,等醒来一抹口水,这个私人小聚,已经接近尾声了。

然后就该回去了,薛妃回到了影视圈那群姑娘里,余罪知道她是个充当媒介的角色,没有在意。只是他一天了都没看清,马铄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似乎还真像他所说的那个“供货商”,他好像跟在场大部分的土豪都熟悉。

“请请……余副局,实在对不起,招待不周,不知道您不喜欢这种场合。”马铄把余罪往车里请,殷勤地邀着,“要不,您试试我这车?剧组新购的奔驰商务,手感相当好……试试?冬阳,下来,让余副局试试,要是喜欢就开着玩去吧。”

那凸嘴暴牙的李冬阳赶紧跳下车,点头哈腰请着余副局上座,男人嘛,看到靓车和美女,都会忍不住心里痒痒,余罪坐到了宽敞的驾驶位置,副驾上的李冬阳殷勤地给放着音乐,后面的马铄已经递来了饮料。

果真是好车,起步强劲,动力澎湃,过个坑洼根本没有什么感觉,高速不经意轻踏油门就飙到了一百四,比分局最好的那辆现代越野车不知道强出多少倍。舒适性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就到市区边上了。

绕着进市区,已经是晚六时了,马铄安排到桃园公馆,吃完饭再把余罪送回去。李冬阳打着电话订餐,余罪仍然觉得别扭,这屁事没说,就开始吃吃喝喝了,黑社会总不能是这效率吧,什么时候和官场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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