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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大的城市,灯火辉煌,高楼耸立。克里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梦境里依旧是那片沼泽,没有卧室,没有床铺,没有胶合板门,也没有城市里的五彩霓虹。她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动弹。四周漆黑一片,空气里散发着腐木、泥土和死亡的味道。倘若她稍一移动,狭小的空间便会继续压缩。克里张开嘴,泥土不断往里渗,直至喉咙被哽住。在睡梦中,克里大声呼喊,可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她无法醒来。远处传来雨声,日月变幻,四季更迭,空气里的温度上下起伏。克里躺在泥土里,与大地融为一体。渐渐地,她的身体缓缓上升。
在半空中,克里向下俯视,脚下是那片沼泽,却没了往日的模样。她看见奴隶们拥挤在沼泽地上,大火升起;她看见那些生于此、卒于此、埋于此的人们,看见背脊宽厚的男人,看见那些臀部丰满、体形健硕的女人,她们手中抱着的孩子哭闹不止;她看见人群的疾苦和欢愉,看见菜园与猎物,看见恐惧与失败,看见那些始终对不可告人的秘密守口如瓶的老女人们。克里看见了这一切,可它却犹如一场泡沫,转瞬即逝,只留下空洞、孤独、渴望。梦境愈演愈烈,将她猛推向丛林,漂流于死气沉沉的河水之上,恐惧在她身体里蔓延,那么真实,那么透彻,那么令人无力还击。她再次大声呼喊,那一瞬间,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声声低语:
“疼痛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外婆。”
克里张开嘴,泥土再一次钻进嘴里。
“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生命。”
“不是的,这不是,历史和生命绝不是这样的。”克里叫道。
同样的梦境出现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如今,内心的恐惧愈发咄咄逼人,克里又一次在睡梦中叫出声来。外婆的声音出现在睡梦中,也出现在她的真实生活里,过去和现在不断交叠碰撞,未知的一切若隐若现。克里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向下俯视。沼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可她仍然看见了站姿笔直的警察,也看见了再也无法动弹的尸体。一名男子死了,死得痛不欲生。克里梦见了他被生生折断的骨头和撕心裂肺的尖叫。不过,梦境里也不尽是可怕和恐慌。克里看见在人群以外的地方,有一名男子,是约翰尼·梅里蒙。他在离人群一英里以外的地方,朝着东边行走,轻轻哼唱着小曲,身旁跟着一道柔和的光。
克里从睡梦中惊醒,梦境的画面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睁开双眼,窗外是一片万里晴空,马路上车水马龙,引擎声和喇叭声此起彼伏,整个城市散发着一股金属和柴油的味道。克里的头一阵剧痛,不过这已是常态。每每梦到那片沼泽,克里总会在醒来后感觉头痛欲裂。
“妈。”克里懒散地叫了一声。此时,梦里的画面开始逐渐模糊,恐惧也随之远去。很快,这些画面便会如同陈年的墨迹一般,一页一页褪色,一篇一篇凋零。在克里看来,这又是无数次乱七八糟的梦境之一罢了,她想摆脱,想逃离,不想梦见自己被活埋,不想看见人群的恐慌,也不想看见被生生扒皮的尸体。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在梦境中,偶尔能够听见外婆熟悉的声音。她想起那段与外婆一起生活的时光,她们促膝长谈,分享最简单的快乐,不过那已是多年以前。克里害怕自己某天会忘记外婆的面容,忘记和她相处的感觉,忘记她像树皮一样干皱的皮肤。
克里起床,穿上T恤和牛仔裤,拿起一根发卡,卷起头发。镜子里的脸与往日不同,鼻子更加挺拔,眼神更加深邃,哀伤且坚定。那一瞬间,她总觉得自己仿佛有两张面孔,真实的那面被掩藏在每日示人的假面具之下,然而,这样的敏感情绪很快便消散了。克里摇摇头,心想,一定是做了太多梦了,也一定是饿昏了。
克里走出卧室,厨房里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音量很小,画质模糊不清。克里的母亲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她穿着常年不变的拖鞋和磨破的家居服,手里的香烟留着一大截烟灰,旁边是已经空了半瓶的伏特加。
“都结束了。”她转过头看着女儿克里,抖掉烟灰,拿起香烟猛吸一口,声音柔弱地说道,“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没头没尾的。”
克里坐到桌边,母亲指着电视新闻,说道:“威廉·博伊德死了。今天早上的新闻一直在播放他的死讯。”
克里看向电视,上面正在播放一条华夫饼的广告。“你喝了多少?”
“不多,这重要吗?”
“还有其他办法可以……”
“其他什么办法?”克里的母亲大声呵斥道,“我们的上诉依据是国家政策!没有一个律师会不计酬劳地接这个案子,这一点你明明知道,我们找了那么多家公司,所有人都只是嘲笑我们,你当时跟我在一起,你一定也记得吧。”
“我们可以自己筹钱。”
“你知不知道那些律师一个小时要多少钱?要五百美元!我才不会傻傻地自己去筹这笔钱。”她苦笑道,“都结束了,我们输了。”
“你没事吧?”
“我们离最后胜利就只差这么一点。”克里的母亲一边说一边摆弄大拇指和食指,两指间只隔了半英寸的距离。
是啊,就差这么一点点。倘若她们能够胜诉,威廉·博伊德便会花大价钱买下默木野。对她而言,那是一笔用不尽的钱财。一直以来,她始终渴望能够得到那笔钱,她想离开这栋环境肮脏且隔音效果极差的公寓,想拥有一座有庭院的房屋,想让她的女儿能够有条件上大学。这些都是平凡无奇的渴求,没有丝毫贪婪,克里也希望母亲能够如愿以偿,不过不是现在。她需要时间去探索默木野被掩藏多年的秘密,就算是要耗费几年光阴,也无所谓。自儿时起,克里便对默木野的一切充满疑问,那些她非要历经痛苦才能获得的记忆,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事到如今,她依然会重复同样的梦境?为什么在梦里,仍能看到那些在丛林里四处游走的老人?
“现在你想跟我聊聊那件事吗?”
“聊默木野吗?”克里的母亲抬起眼,眼里布满血丝,“还是那些疯子老女人呢?我都不想跟你聊。”
“那也是我的过去,我有权利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在那些肮脏泥地里的生活?还是想知道我最后为什么选择离开?我知道当年把你送去那里是我不对,难道我给你的道歉还不够吗?你现在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向前看,继续你的生活。”
“向哪里看?往哪里继续?酒精吗?还是四任丈夫?”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那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就只是赚钱的一种筹码而已,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意义了。你现在还太年轻,根本没资格评判我的生活。”
“但是在那里有某种很特殊的东西,我能够感觉得到。”
“不,孩子,”克里的母亲熄灭烟头,手臂上有无数道伤疤,“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约翰尼一觉醒来,搜寻还在继续,威拉德和他的手下在沼泽里跌跌撞撞,他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憎恶。他们愤恨于脚下肮脏的泥土,愤恨于难耐的酷暑高温,愤恨于四处乱飞的咬人昆虫。最重要的是,他们愤恨于昨晚发生的事。他们本已抓到约翰尼,却又让他轻易逃走。如今,只剩下气急败坏的警长威拉德,一大堆无人解决的疑问,以及一具亿万富翁冰冷扭曲的尸体。
这一切对约翰尼没有丝毫影响。
他起床,生火做早餐,在吃完早餐后,用水浇灭煤堆,继续关注威拉德一行人的搜寻。
他们迷路了。
有四名警察正沿着东边的一条小径行走,这条小径通往一片泥炭沼泽,他们四人陷入泥潭,整个下半身被完全淹没。另外三名警察从破晓开始便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来回绕圈。警长威拉德和另外四名手下离正确的出口最近,然而,最终还是陷入困境,前往完全错误的方向。
将近中午时分,一辆直升机出现在默木野上空,它自东向西来回搜寻,不过约翰尼的小木屋完全隐匿在茂密的树丛之下,踪迹难寻。或许直升机上的人员能够定位到一根木桩或是疑似一艘小船的物体,不过约翰尼对此充满怀疑。这里除了河流就是森林,而森林牢牢隐藏着它的秘密,绝不会被人发现。
约翰尼当然不是对这件事的后果漠不关心,威廉·博伊德有钱有势,像他这样的社会名流的死讯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约翰尼迟早都得和警长威拉德当面对质,场面一定很难看。
可如今这场面一点也不难看,反倒趣味十足,约翰尼可不想浪费。
约翰尼跟踪了威拉德一行人足足三个小时,炎炎烈日,他们汗如雨下,在迷宫般的丛林里苦苦挣扎,倘若他们转向约翰尼所在的方向,他便像幽灵一样,迅速窜进茂密的树丛间,令他们无迹可寻。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警长威拉德的对讲机忽然响起:“长官,我是克拉克。您要找的杰克·克罗斯已经到了。”早在对讲机响起的十秒钟之前,约翰尼就已经知道杰克来了。
威拉德伸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小声咕哝着杰克的拖沓,随后拿起对讲机,回答道:“让他待在那儿别动,我们马上过来找你。”
对于杰克而言,一切简直是一场噩梦,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威廉·博伊德的死讯,警察找上门来,将他带进车内,随后将他扔在这座古老的教堂旁边,让他静静等待。
“要我等什么?”杰克问道。
没有一个人回答,杰克只好无聊地拍打四周的蚊子。警察们围坐在桌边,桌上放着很多地图和对讲机。一小时过去了,警长威拉德终于赶到,他看上去像是从沼泽嘴里吐出来的恶心食物,制服和鞋子上裹满黑色的泥渍,满面油光,脸颊上全是被昆虫叮咬和被藤条刮擦的伤口。“告诉我去哪里找他。”威拉德一把抓住杰克的手臂,将他拎到铺满地图的桌边。“我知道你经常到这儿来,你绝对知道他在哪里。”
杰克好不容易才找到平衡,这种极不友好的见面方式一点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是一名律师,又是约翰尼的好友,还是犯有前科的警察的儿子。“警长,请您先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威廉·博伊德吧?他死在你朋友的地盘这件事你也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
“约翰尼是最先发现威廉·博伊德尸体的人。”
“所以你想审问他一些当时的细节?”
“我昨晚已经审问过他了,不过我还没有问完,他又跑了。”
杰克环顾四周,站立在空地上的警察一个个怒气冲冲,所有怒火全部砸向杰克。“约翰尼是嫌疑人吗?”
“说不好,毕竟他和博伊德有过暴力冲突。”
“那是因为当时博伊德在哺乳季节猎杀动物。”
“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他在哪儿?”
杰克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认真思索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虽才刚刚进入律师行业,但他很清楚警察在私下处理事情时所使用的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手段。
而这件事似乎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