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撬膝断骨问不出的遗言
趴在崖壁上方的袁不彀很能体会下面被折磨之人的感觉,也能体会逼迫者的感觉。他在短短几天里经历过几次与此相似的状态,知道下面那两个人一个是被痛苦煎熬着,一个是被等待煎熬着。这也是一种对决,比拼着双方的承受力和耐性。
不过,逼迫的人并不比熬疼的人更轻松。他不仅期待从对方口中掏出想要的东西,还要担心对方在极度痛苦中自绝性命。不过目前看来对方仍在坚持,这种坚持不是为了留住性命,而是想坚持到可以把获悉的秘密传递出去。由此可见,这是个比命还重要的秘密。
就在袁不彀专注聆听下面情况的时候,头顶上突然有东西掉落。不是雨滴,袁不彀爬出洞之前雨就停了。是沙土和小石块,雨水冲刷之后,山上最容易松动滚落的就是这些。掉落的沙土石块不多,却一直持续不停。袁不彀把埋在紫竹根处的脸抬起来朝上看去,这一看不由惊吓得叫出声来。有两个花里胡哨的身影从上方崖壁悄然悬挂下来,离他不到三尺。
如果不是事先有所准备,惊吓往往都是相互的。袁不彀从猰貐坟的耳眼里钻挤出来,裹了一身的泥水,干了之后就像个泥人。之前探头出洞雨水把脸上的泥冲掉一些,但趴在紫竹根处,他再次糊上了满脸的草叶泥沙。
对方的装束颜色杂乱是为了与野外环境相融从而隐蔽自己,偏偏此时此地的袁不彀比他们隐蔽得更加彻底。他缩在崖壁的凸出边沿上,像个泥团。两个人从上面悬挂下来是想悄悄接近岩壁下方,到达山体最西面的延伸段也就是猰貐的口鼻位置。至于他们下去是想救被逼迫的人还是袭击逼迫别人的人,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始终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下方。袁不彀情不自禁的惊呼加上一个突然活起来的泥团,实在是将那两个人吓了个魂飞魄散。
那两个人惊吓之后出手迅疾,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其中一个闪电般从腰间抽出窄刃尖锋飘柳刀,并随着抽刀的力道顺势荡过半步距离,朝袁不彀面部狠狠刺去。另一个人单脚绕踩住悬挂的绳子,身体在崖壁上倾斜了七十几度站立住,然后从腰两边的弓套和箭壶内同时抽出弓和箭,张弓搭箭,只等飘柳刀一刺不中时他二次攻击,射杀袁不彀。
袁不彀趴在那里,无法退让,身体的另一边是石壁,也没有躲闪的余地。他唯一可以让过刀尖的途径就是往下,翻个身从崖壁上滚落下去。
这种状况下,逃命是下意识的。只要躲过眼前的危险,根本顾不到之后会不会有更严重的后果。所以袁不彀真的翻了个身,沿崖壁直落下去。
好在崖壁上有零落生长的紫竹连续挡了几下,差不多垂直落下的那一段又有树枝和藤蔓。袁不彀连抓带拉,终于把下落的势头降到最低。虽然最后重重地掉落在石面上,性命却是保住了,而且只擦伤些皮肉,没有伤到筋骨。
飘柳刀的刀尖贴着袁不彀的后脑刺空,随即快速变招横削,仍是未能追上翻落崖壁的袁不彀,只扫下他后脑的几根头发。当第二刀落空之后,那人脚尖顺势在崖壁上一点,让开自己的身形,已经滚跌到下面的袁不彀便完全暴露在拉开弓箭那人的攻击范围内。而此时重重跌下的袁不彀正疼痛得胸口憋气,完全不能动弹。
但是拉开了弓不见得就能射出箭,就算松开了弓弦,箭射的方向也可能偏离目标很多。这些情况大多出现在拉弓射箭的人,出箭之前已经被别人的箭射中要害。
两个悬挂下来的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袁不彀身上,却没想到袁不彀其实只是个爬上脚背的癞蛤蟆,吓人不咬人。真正咬人要命的赤练蛇在枝叶石头的遮掩之下,一旦现形必定下口毫不留情。
早在袁不彀发出惊呼的时候,下面持弓箭的人就觉察到了。他立刻闪身贴住石壁,尽量利用壁上凹凸和竹枝草叶减小自己成为目标的可能。而当袁不彀跌落下来之后,他马上知道自己暂时还不是别人的目标,但要想永远不成为目标,那就必须抢先把别人当作目标消灭掉。
于是他微微闪出半步,刚够自己一只眼睛露在枝叶石块之外瞄到上面的情形。瞄到的同时,他的弓已经拉满,只需再往外挪出一只脚,便足够让箭毫无遮挡地射上去。
第一支箭当然是射上面的箭手,使用弓箭的人最清楚弓箭的危险。他如果不先把这个危险的目标剔除,那一箭之后自己就会成为被危险追击的目标。
上面的箭手呈七十多度角斜站在石壁上,这姿势其实非常不妥。不仅往下的视角受局限,还将自己横摆成一个很大的目标。如果换作其他真正的高手,在这种状态下他们会选择上身尽量朝下甚至倒挂。那做法难度虽大,但视线范围广,留给别人的目标范围也只有一头加双肩。
上面的箭手明显不是高手,下面用弓箭的人却不见得不是高手,所以第一箭瞬间得出结果。上面的箭手终于倒挂了,而且是胸口多了一支箭的全身软挂。
袁不彀得救了,箭手临死射下的箭歪歪地落在石面上,轻轻蹦跶了几下。然后,那人的弓在石壁上碰撞几下也掉落下来,和之前袁不彀翻滚跌落很有几分相似。
第二支箭的目标是拿刀的人,那人已经站到刚才袁不彀藏身的位置,并且蹲下身来,这让他身体的可见部位变得很少。第二箭出手虽快也只是穿破他宽垮的裤子,而拿刀的人已经收刀换了弓箭,这让下面持弓箭的人再不敢轻易出手。
第三支箭比第二支箭迟缓了五个气息回转的工夫,可惜直接走空,连上面那人脚边的草叶都没碰到一根。
第三支箭落空后,上面的人立刻探身回射,他算准下面应该有个抽箭再开弓的时间差。但就在他探出身体的刹那,下面的第四支箭斜插进了他的脖颈。
其实第四支箭早就与第三支箭一起搭在弓上。第三支箭空射是为了诱使上面的人回射,回射的时机也已经算准。第三支箭射出之后紧接着就开弓射出第四支箭,衔接得几乎没有时间差。而上面人探身的时机也算得不差分毫,与第四支箭配合得非常默契,就像是自己把脖颈送到箭头上去的。
崖壁上挂下的两个人很快就被解决了。下面使用弓箭的人确实是高手,但那人没有丝毫松懈,他很清楚出现的意外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是刚刚才开始。冒险从崖壁上悬挂下来的人不可能是重要角色,这种危险的、遭遇攻击后很难躲闪的任务,只会是被派遣下来的牺牲品去做。
有句老话叫“烂椽头,断钉头,裂了瓦头晒梁头”,意思是出头的椽子最先腐烂,之后椽梁交叉处固定的钉子因木头的冷热伸缩会折断。椽子烂了、椽梁交叉点松动了,瓦片便难以固定,随后就会因震动出现裂纹。而瓦片破裂了,就没有东西遮盖房梁了,房梁也会加速朽坏。这看似是工匠家流传的话,其实是兵家、谋略家常用的实战形式。每个行动,最先出现的都是椽头,这部分人有试探和诱敌的作用。钉头是椽头的后续、后援,可以根据情况跟进,也可帮助椽头撤出。而瓦头指的是大部人马,这一般是在旁边观望的,从椽头、钉头的情况判断局面,以决定是否需要出击。梁头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指主帅,另外一种是指暗藏的实力,主帅或暗藏实力一旦出击,如梁重碾。
这种形式的运用非常普遍,大型战争、组合对决、江湖争斗甚至流氓斗殴时,都会发生。所以下面的弓射高手看似解决了最先下来的两个人,其实也相当于他的位置已经被别人锁定,后续的钉头、瓦头随时会出现,而且说不定是从完全意想不到的位置出现。弓射高手必须保持状态严阵以待,接下来的出手稍有迟缓就有可能中了别人的招儿。
袁不彀终于从摔跌的痛楚中恢复过来,艰难地将上身撑起。他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一次要命的凶险,但凶险是如何解决的他却没有完全看清楚。当身体撑起一半时,他倒是清楚看到手持弓箭贴壁而立的高手。这弓射高手全身黑色劲装,铜护腕,牛皮扣带,九连花绑腿,磨底快靴。一只铜铸的鬼怪面具罩了脸,只露双眼和口鼻。
袁不彀心里一惊,对方的装束让他想到噩梦中长牛角、持血剑的黑影子,但随即他便用敏锐的观察对比果断确定两者并不相同。这高手戴的鬼怪面具是猰貐像,没有角。
从面具背后露出的那双眼睛比猰貐凶狠。半撑起身体的袁不彀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动了,对方可能随手就给自己一箭。但不动也不是办法,崖顶上面又有人缘绳攀壁迂回而下了,他所在的位置仍然在他们可以直接射杀的范围中。
高手面具背后露出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袁不彀,而他真正的注意力却是放在攀壁而下的人身上。盯住袁不彀只是要从袁不彀的表情和眼神中获悉上面的人是从哪里下来的,已经到了什么高度。因为袁不彀半撑起身体后正好可以看到崖壁上面的一切,而他的表情眼神又正好可以被对面的高手看得清清楚楚。
借助袁不彀的表情和眼神,高手准确判断出上面的情况。于是果断出手,又将两个颜色很杂的人射下来。这一次那两个人并没有挂在半空,而是直接摔落到大江之中。
但是对方还有很多人,而且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他们很快确定下面的弓射高手是通过袁不彀获知他们方位的,立刻就有人决定先把袁不彀解决掉。霎时间,箭已搭上,弓也拉开,箭尖对准了袁不彀。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勾住了袁不彀的脖子。袁不彀一惊之下想侧身摆脱那胳膊,结果勾住他脖子的人顺势把大半个身体压在他身上。而此刻上头的箭已经射出,瞄准的是袁不彀,射中的却是勾住他脖子的那人。
“此处是我门中祖地,倾江之地,洪从西来,江往北倾,记住了!倾江,我师门即是倾江!呃、呃……”话是紧贴在袁不彀耳边说的,沙哑低沉,就像鬼魂的哀吟。那人话刚说完,血已堵喉,挣扎几下再不动弹。
袁不彀闻到了血腥味,他感到又恶心又害怕,于是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人,然后手脚并用快速远离。这一移动倒是正好躲到了有崖石枝叶遮挡的位置,避免了上方的继续射杀。
“他死了吗?”对面的面具人在问。
“好像……好像是死了。”袁不彀并不确定,他刚才都没敢多看那人一眼。听到问话这才战战兢兢地扭头去看。他不是怕死人,而是怕看到血流满地的情景。
那个死去的人身上并没有什么血迹,是因为面具人弓射的技法太过高超。一箭撬开膝盖骨,只沿着包裹箭头的皮肉渗出一丝血痕。一箭点断肋骨,连血痕都不见,全是内出血。刚刚上面射下的一箭又是在肉头厚、血管少的屁股上,伤口沿箭杆流出的血得要一会儿才能渗出裤子。袁不彀这下放心了,认真看了下那人的样子。那人真是穿了捉奇司带符提辖的衣物,面相虽然已经有些扭曲,袁不彀还是认出他是和自己一起被派出临安的。
“确定已经死了?”面具人又问。
“是的,是死了吧。”袁不彀这回比刚才确定多了。
“那他死前和你说什么了?”面具后面的眼神蛇一般缠住袁不彀。
“我……他……什么说什么?没说什么呀!”袁不彀在搪塞。如果他没看清这个人的脸,说不定马上就会把自己听到的告诉面具人。但是现在确认那人是和自己一起被捉奇司派出的,最后告诉自己的话也必然牵涉重要秘密,自己怎么都得守口如瓶,然后设法传递回捉奇司。这件事情要能办成,自己这趟活儿可算出彩了,就有机会留在捉奇司。
要想留在捉奇司,眼下先要留住命。面具后面的眼神依旧死死地缠紧了他,面具人手中的弓箭也缓缓转过方向对准了他,逼迫着他双膝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