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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感觉啊?”
“不,不。”拉夫勒连忙解释道,“真正的艺术大师都不屑于他人的奉承之言。不过,”他叹了一口气,“我永远都不会死心。”
这时侍者又过来了,端着两碗汤,以仿佛经过精确计算般的姿势,把汤和小碗摆在他们面前,然后打开汤碗盖子,小心翼翼地将澄清的汤舀入碗中。科斯坦好奇地舀一匙汤,放入口中。汤味很淡,几乎和白水没什么两样。科斯坦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决定加点盐和胡椒调味,却发现桌上什么调料都没有。他抬起头,发现拉夫勒正望着自己。他并不喜欢睁着眼说瞎话,但又不忍心往兴奋的拉夫勒身上泼冷水,便只好笑了笑,指着汤说:“非常可口!”
拉夫勒也笑了,冷冷地说:“一点儿也不可口。清汤寡水,没一点儿味道。我知道。”科斯坦睁大了眼睛,拉夫勒没理他,继续说道,“好几年前我也和你一样,刚尝了一口就忙着找盐和胡椒。然后惊讶地发现,斯比罗的餐桌上没有调味料。”
科斯坦惊呆了,惊呼道:“连盐都没有?”
“连盐都没有。不过,想来点儿调味料的举动倒证明了你的舌头还很灵敏。我敢保证,你最终能像我当初那样,发现其中的奥妙:快喝完时你就会发现,这碗汤根本不需要加盐。”
拉夫勒说得没错。还没喝到碗底,科斯坦就品尝出这道汤微妙的滋味,还有它为自己带来的越来越强烈的愉悦感。拉夫勒将自己的空碗推到旁边,双手撑在桌上。“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吧?”
“真令人惊讶,”科斯坦说,“和你说的完全一样!”
趁侍者忙着收拾空碗的时候,拉夫勒压低声音说:“你马上就会知道,除了没有任何调料外,斯比罗还有许多特色。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比如这里从来不供应任何酒精类饮料,只有清澈的白水,因为这才是人类唯一不可或缺的东西。”
“除了母乳以外不可或缺的。”科斯坦冷冷地说。
“我向你保证,来斯比罗就餐的客人都过了靠母乳为生的那个阶段了。”
科斯坦大笑道:“好吧。”
“嗯,另外这里禁止吸烟。”
“哦,老天,”科斯坦说,“与其说斯比罗是美食家的伊甸园,不如说它是禁烟主义者的庇护所!”
拉夫勒严肃地回应道:“恐怕,你把美食家和吃货这两个词搞混了。吃货只关注吃,不断刺激食欲,吃得越多越满足;然而美食家的本质却是崇尚简单。比如披着朴素的希顿古装<a id="zhu1" href="#zs1"><sup>[1]</sup></a>品尝一颗热橄榄的古希腊人;或是在简陋的房中欣赏一枝花茎的弯曲弧度的日本人——他们才算真正的美食家。”
“可是,”科斯坦疑惑地说,“偶尔来一杯白兰地或抽几口烟也不算过分啊。”
“带有刺激性或麻醉性的东西会破坏味觉的敏感度,让我们失去最宝贵的能力——享用美食。这几年我常来斯比罗吃饭,我自身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有一个问题。”科斯坦说,“你干吗要给这些禁令安一个那么冠冕堂皇的名头?立规矩的理由也许很平常,说不定是因为办理售酒执照很贵,或者在这个狭小的餐馆里吃饭的客人不喜欢烟味儿?”
拉夫勒猛地摇了摇头,说:“如果你见过斯比罗,就会马上明白,他绝不是会为这类庸俗的理由做出什么决定的人。老实说,我能推测出那些你所谓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正是基于对斯比罗本人的了解。”
“这人真不可思议。”正好侍者上主菜时科斯坦说。
拉夫勒切下一大块肉,细嚼慢咽后才再次开口:“我不常用‘最’来形容任何人或事,但在我看来,斯比罗餐馆就代表了人类饮食文化的最高峰。”
科斯坦扬了扬一边的眉毛,然后开始吃眼前那块浸在浑浊肉汁里的肉。盘子里没有半片配菜,缕缕热气蒸腾而起,裹着淡淡的诱人肉香,钻入他的鼻孔。科斯坦的嘴巴里不禁涌出口水。他缓慢而认真地咀嚼着一小片肉,像在分析一首复杂的莫扎特交响曲。他先咬住一块肉的脆脆的外皮,然后两颊用力,带血的肉汁便从半熟的肉里面渗出来,肉汁非常清淡,却让人心满意足。这种味道简直难以形容。
他刚咽下一块肉,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再吃一块,一块接一块。不过他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一口吞下所有的肉和汤,而是细细咀嚼,充分享受每一口无与伦比的美味。直到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他才发现两人用餐时一句话也没说。科斯坦提起这点,拉夫勒说:“享受美味佳肴时,难道不是‘无声胜有声’吗?”
此时此刻,科斯坦开始以另一种眼光重新打量这间古旧、昏暗的餐馆,以及其他默默进餐的食客。“你说得对。”他谦卑地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为刚才不礼貌的怀疑道歉,你对斯比罗餐馆的赞美绝无半点夸张。”
“哦。”拉夫勒高兴地说,“这只是一部分而已。我不是跟你提过这家店的招牌菜吗?很可惜我们今晚没有口福。和本店招牌菜相比,今晚的菜简直不值一提。”
“不会吧?!”科斯坦惊呼道,“那是一道什么菜?是黄莺的舌头,还是独角兽的肉?”
“都不是。本店招牌菜是羊羔肉。”
“羊羔肉?”
拉夫勒失神了一两分钟,回过神后回答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对本店招牌菜的看法,你一定会认为我疯了。我一想到它就无法自已。既不是多肉的排骨,也不是紧实的小腿肉;而是世界上数量最少的一种羊身上的肉,这种羊叫做艾米斯坦羊。”
科斯坦皱起眉头:“艾米斯坦羊?”
“这种羊的产地在阿富汗与俄国的交界处,数量极少,几近灭绝。这是斯比罗告诉我的,我猜只有高原能养育出这一小群仅存的极品羊。斯比罗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得到了运输这批羊的权利,艾米斯坦羊肉便上了他的菜单。你只能在这家店吃到这道菜,而且我告诉你,这道菜隔很久才供应一次,想吃到它只能凭运气。”
“其实,”科斯坦说,“斯比罗可以做个菜品预告嘛。”
“不做预告的道理很简单。”拉夫勒说,“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贪吃鬼,一旦消息走漏——肯定会走漏——那些人就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窝蜂地拥进店里,他们会爱上这道菜,然后取代现在店里的这些老主顾。”
“你的意思不会是……”科斯坦反驳道,“在整个城市——甚至在世界范围内——只有目前坐在店里的这几个人知道斯比罗餐馆吧?”
“差不多。只有一两个常客现在不在店里,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难以置信。”
“就是这样,”拉夫勒以略带威胁的口吻说,“每位常客都小心地保守这个秘密。而且,从今晚接受我的邀请起,你也要自动担负起这项保密义务。希望你能守信用。”
科斯坦的脸红了。“我以在您公司的职位作担保。不过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保守秘密,不让更多人享受这道精美食物的意义何在?”
“你知道泄露秘密会带来什么后果吗?”拉夫勒愤怒地说,“这家餐馆会挤满傻乎乎的吃货,整晚埋怨为什么没有烤鸭配巧克力酱。你能忍受那种情景吗?”
“不!”科斯坦立刻表示赞同,“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