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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完全不懂!吉敷第一次碰上如此不可思议又异想天开的事件。吉敷觉得自己都快要像德大寺一样脑子出毛病了。
所谓巨人发出的昆虫振翅般的嗡嗡声,德大寺、杉浦和丹野都听见了,行川也在小说里有过描写。那么,这就不能仅以幻听来解释了;可是,若不是幻听,这种异声又是怎么回事?
吉敷抬头望着天花板,他放弃了。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夜间,札沼线上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预示着什么?为何这些诡异至极的事件会一夜之间连续发生在札沼线列车上?最重要是,行川郁夫和这一连串事件有什么关联?
这桩事件既奇怪又充满魅力,在吉敷过去的记忆里从没有过如此不可思议的有趣事件。问题是,从始至终,并没有出现樱井佳子的踪影,这又该如何解释呢?也许这桩事件和行川郁夫的过去有某种形式的关联,但这又和樱井佳子有什么关系……
目前,吉敷无从推测。
昭和三十二年,在札沼线的夜行列车上,身穿红色小丑服的瘦小男人用手枪自杀,只有这点似乎可以确定。那么,这男人到底是谁?和行川有何关联?他的身材与行川同样瘦小,却不是行川,因为——行川还活着。
翌日上午,牛越又打电话来了,询问吉敷是否已读过传真内容。吉敷回答已经读过后,牛越马上问他感想如何。
“真令人惊讶!”吉敷说。毕竟,他的思绪还是一团乱麻。他反问:“牛越,你怎么看?”
“坦白说,我也是摸不着头绪,我从来没想到会有如此诡异的事件。不,应该说是意外事故吧……”
“确实是太令人震惊了。”吉敷说,“这些完全都是事实吗?”
“嗯,这些在石狩沼田或北龙、碧水一带,似乎是非常著名的事件,当地老一辈的人都知道。而且从昭和三十二年起,就有许多提到这个意外事故的文章,当然,大多不是公开出版的刊物,而是存在于文学同好所创办的同人杂志之类的刊物上。昨天传真给你的杉浦的文章,当时也是发表在同人杂志上,最近才重新改写出版。”
“啊,原来如此。你见过杉浦了?”
“见过了。”
“他表示文章内容都是真实发生的?”
“没错,杉浦肯定地答复我,他说自己只会写真实发生的事,没有虚构的能力。看样子,此人对文学的信念就是如此!”
“原来是这样。”
“我也到JR的资料室调查过。”
“麻烦你了!”
“不,那不算什么。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札沼线六四五列车确实有出轨的记录,地点在碧水至北龙间,时间是二十时三十八分,记述内容和杉浦邦人的文章完全一致,只不过没有提及无头尸体行走的事。”
“嗯……”
“在那之前,新十津川至石狩桥本间的卧轨自杀事件也有记录。吉敷,很有趣的一点是,在列车出轨的事故中,记载为死亡七人、受伤十六人,可是关于卧轨自杀的尸体……”
“如何?”
“却记载为‘不明’,好像未能在事故现场寻获……只记录当夜卧轨自杀的尸体下落不明,因此无法确认其身份。另外,关于出轨原因,同样记载为‘不明’。”
吉敷沉默了。事情过于离奇,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卧轨自杀的尸体去了何处——难道因为尸体能够行走,所以自己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牛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吉敷开口,声调略微提高,“札沼线列车这天夜间发生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完全不懂,坦白说,我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杉浦说他毕生的心愿就是能够解开那天夜里遇到的谜,不然,他死不瞑目。
“对了,我已请北海道各警局重新调查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是否还发生过与这桩事件有关联性的其他事件,应该这一两天内就会有结果。”
“真的太麻烦你了。”
“别客气。依我的预感,似乎会查出什么眉目来。一旦有结果,我会马上和你联络。”
“我知道了,一切拜托你了!”说完,吉敷搁回话筒。他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但稍微分析一下,他觉得说不定一切真的如牛越所言。
这样奇妙至极的事件有可能不是独立发生的,说不定在别的地方也发生过与此相呼应的其他事件,而该事件或许就是解开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件的关键!
牛越不愧是老刑警,他发现若纠结于札沼线的事件,大概会一无所获,毕竟过程太过离奇古怪。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其他方面寻找突破口。吉敷认为牛越的这个判断非常正确,他耐心等待着。
4
德大寺兼光居住在稍显偏僻的北龙山中已将近二十年了。茅草屋乍看是纯日本式的农家,不过里面也有西式的日光浴室,住起来相当舒适。尽管交通不便,但是最近的食品店或书店会用车送货过来,德大寺自己也会上街散步、购物,实际上并无多大不便。
他和妻子及爱犬住在一起,女儿已嫁至札幌。他选择住在这儿的理由很多——可以避开市区的嘈杂;附近植物很多,空气清新;当然,北海道价格低廉的土地很多,会选择这儿也是基于德大寺兼光的强烈意志。妻子和女儿都强烈反对,因为这儿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德大寺担任司机的列车出轨的事故现场。
自意外事故那夜以来,德大寺兼光的精神就产生了异常——身体虽只受了轻伤,可是精神上的创伤却难以治愈。德大寺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别人却都认为他的精神有问题。
那夜,他由火车头内被抛到雪地上,头部受重击以致晕厥。醒来时,他看到雪地上站着顶天立地般的白色巨人,用红色双眼低头注视自己。此后,每次驾驶夜行列车来到北龙附近的山间时,如果是下雪夜,他总会见到白色巨人走到铁轨旁。
这时候,昭和三十二年意外事故的情景在他的脑中瞬间苏醒,他会在尖叫出声的同时急踩刹车,副司机则慌忙制止。由于这种情形多次发生,德大寺被调职至车辆保修厂,但是在此也经常出错,不得不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最后终于被迫辞职。
靠着父亲留下的房子和一些土地,德大寺在生活上没有问题。只是,失去工作,过着废人般的生活终究有些难堪,因此无法居住在札幌市内。德大寺卖掉房子,迁居北龙的山间。
女儿也因父亲罹患精神疾病而无人攀亲,直到三十岁才嫁出去。
德大寺在这儿的生活非常单调,由于已上了年纪,一早就是起床、看报、看电视新闻以及读书;中午过后,街上的食品店和书店会定期送东西来;之后,直到傍晚,他始终在读书。最近,他也开始写点东西,因为他发现写文章可以让心情平静下来。但写太多会疲倦,因此他一天最多只写几张稿纸或便笺。他原本没有抱着出版的念头,不过写着写着忽然觉得有些文章还颇值得一看,不知不觉间也和昔日同事杉浦邦人一样,幻想着能够自费出版。
到了傍晚,在天色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德大寺就已吃过晚饭,尤其是昼长夜短的季节。然后,他外出散步,带着爱犬同行——这已经成为他迁居这儿将近二十年来不变的习惯。
爱犬已是第二代了,每到傍晚散步时间,它就会吠叫着催促德大寺出门。
散步要走相当长的距离。德大寺年轻时曾经是田径选手,对自己的腰力和腿力颇有自信。虽然目前已步入老年,因为养生有道,即使精神上出了问题,他的身体仍旧很硬朗。
他这十几年来的散步路线已经固定,一出家门,就沿沼泽往下走,然后爬上山径,来到芦苇茂密的平地后,再走上约莫十分钟,抵达稍宽的车道旁。
这条路像是河边土堤上的道路,高出四周地面,沿着道路,一侧有一片樱树。德大寺来到这里时,会在能尽览樱树林的石头上坐下,静静地让时间流逝。狗也乖乖地在他身旁等待。
樱树林可能已经有十几年了吧!也不知是有人栽种,还是自然生长的。其中有一棵特别古老高大的樱树,树干很粗,开花数量也非其他树所能比拟。北海道的春天来得较迟,樱花绽放期也较晚,过了四月中旬,才慢慢绽放——但这棵樱树上的花朵却早已经盛开。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差别?每当花季时来到这儿,德大寺总是感到不可思议。
德大寺会在这儿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更是静坐几个钟头。妻子有一次担心了,曾来找过他。
目前是春天,昼长夜短。冬天他也是一样,散步时总在同一块石头上坐下。没多久太阳就下山了,所以,他每次都准备了手电筒。
驶过前方车道的车辆都亮起大灯,灯光断断续续,从樱树旁疾驰而过。樱树犹如列队于山间的士兵——经历日本军国主义强权时代的德大寺,经常会有这样的幻觉。
他回忆起那个时代——令人厌恶的事数都数不清。譬如,身穿白长裤、橙色衬衫骑自行车出门,却被一大群自以为英雄的年轻人围殴;譬如,开战之前与年轻女性进入札幌的电影院,同样被殴打得差点死掉。
那些人现在怎样了呢?在这个和平的时代,他们去了哪里?他们似乎相信围殴身穿橙色衬衫、和女性同行、去看美国影片的年轻人乃是正义的行为。但是,与其说他们是真的爱国,不如说他们以向他人施加暴力为乐。
如果不那样做,日本人可能无法全力投入到战争中去吧!但那真是令人厌恶的时代,或许正因为深刻体验过那样的时代,自己的精神才会出毛病。
正因为是彻头彻尾的弱者,才会借威吓和辱骂,来体现自己的优越和生存价值,否则很可能被自身的自卑意识击垮。那些怒斥别人,或在新闻影片中见到自己崇拜的人物会大叫“起立”并殴打所有没有站起来的人的家伙,全都是弱者,应该可怜、原谅他们。
但即使到了这把年纪,德大寺仍未能完全原谅他们,回想起来,还会愤怒得全身发抖。毕竟,那是毫无理由的暴力!
最近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件。一对年轻男女将车停在夜晚的港边,在车内交谈时,小混混们敲破车窗,将两人拖出来怒斥。男人被狠揍之后遭到杀害,女人被剥光衣服强暴之后,同样惨遭杀害。
主犯是十九岁的少年,虽未成年,却仍被判处死刑,舆论喧腾一时。
不管任何时代,人类的暴力倾向都不会改变,但唯有在战争期间,暴力才被舆论认同。
德大寺一面想着这些,一面静静地在这儿度过天色开始慢慢转暗的这段时间。事实上,他就是为了拥有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才会不顾一切反对迁居于此。
这里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暴风雪之夜,德大寺遭遇列车出轨事故的现场,此刻他所坐的地方,就是被抛出车外后摔落的地方。
当然,那时是一年里最寒冷的时期。北海道的寒冷非常夸张,说呼出的气会马上冻住也毫不过分。那时,这附近一带完全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悠闲自在地坐着。
当时的札沼线已经没有了,单线铁轨被拆除,只剩下眼前的道路。
这片樱树当时就在这里。出轨后疾驰的第一节车厢撞到一棵樱树上——是哪一棵,现在已记不清楚,依据自己模糊的记忆,可能就是那棵开花最多的老树吧!如果是的话,那棵树被连根撞起,居然还能活下来,而且还开了这么多花,实在不可思议!
之后,德大寺见到了几乎顶着天的巨人!
当时他的意识并非十分清楚,由于受到严重撞击,他全身抽痛,神志朦胧,没办法站起来。不过,德大寺却清楚记得一直注视着自己、两颗红光闪动的眼眸在漆黑的天空中发亮的白色巨人。
此后,每当雪夜里驾驶列车来到这一带,德大寺经常会见到站在樱树林那一头的白色巨人。大家都说是幻觉,连德大寺自己也觉得可能是幻觉,因为将列车停住再度抬头时,眼前只剩一片冰冷的黑暗。
但德大寺却认为那位巨人的出现是要通知自己驾驶的列车有危险,所以会条件反射地紧急刹车——昭和三十二年一月那起出轨事故的恐惧此时会在他脑海中苏醒过来。
由于工作中太多次出现这种情形,德大寺自知已不能再担任司机,所以上级下令让他调整岗位时就完全服从了。但不再担任驾驶员后,他的精神却是每况愈下,时常会有情绪波动,甚至导致全身不能动弹。
这种感觉没办法用言语形容。德大寺曾努力想用文章表达自己心情,却又写不出来——那种心情似乎充满悲伤、虚脱和绝望,却又不完全相同。或许该说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力量,在瞬间消失于另一空间的感觉吧!眼前一片漆黑,一股想尖叫的冲动突然占据心头,他全身不能动弹,泪水夺眶而出,像严重晕船一样……
工作中频繁出现这种状况,德大寺终于前往精神病院求诊。即使没有那样的感觉时,他也全身乏力,什么事都不想做。渐渐地,他形同废人,辞掉工作,整天待在家中。
在无所事事的情境下,他忽然意识到,若不与事故现场做个了断,自己将无法安静地度过余生。随着时间流逝,他更加明确了这种想法——自己是在这儿遇到了事故,才导致精神出了毛病。
德大寺离开国铁后多次来到这儿,他感觉这个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自己,但实际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有趣的是,司机时代见过那么多次的白色巨人,自从离开岗位后,德大寺一次也没见到过。
不管是冬夜,抑或暴风雪夜,他不知来这儿伫立过多少次,但白色巨人从未出现。
前往事故现场似乎已成为德大寺的信仰。他想,何不索性迁居至此。妻子和独生女当然强烈反对,但他却不听。如果继续逃避,只会让自己完全变成废人——为何不坦然面对,开辟一条新路呢?
就这样,他每天在既定的路线上散步,傍晚来到这儿。这是因为,他觉得,在大白天,百分之百见不到那白色巨人。
这样持续了近二十年,他的身心都恢复了健康,但从未再遇见过巨人。
那双眼闪动红光的巨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遭遇的列车出轨事故又是怎么回事?德大寺知道,只要能解开这个谜团,自己的精神创伤就能痊愈,自己挫败的人生也会重新变得有意义。
尽管不知这一天何时来临,他还是坚持每天都过来这里!
5
四月十七日星期一上午,牛越打来电话。
“吉敷,我找到了,很奇怪的事儿!”牛越劈头就说。他语气很难得地有些急促,可能是兴奋的缘故吧!
“奇怪的事?”
“是的,是命案,和札沼线的意外事故同时发生,在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是旭川警局和我联络的,局里留有调查记录,我请他们送过来。”
“地点在哪里?命案发生的地点……”吉敷问。
“同样是在列车上,函馆本线的神居古潭一带……”
“函馆本线……”吉敷喃喃念着。函馆本线?完全不同的路线啊!好像曾在哪里听过。会有关联吗?如果有,可就有意思啦!
“函馆本线开往旭川的第十一班列车,六时二十分从函馆开出,预定二十时零二分抵达旭川。”
吉敷边听边从书架上拿下列车时刻表,迅速翻开卷头的索引地图。由于是今年的新版本,札沼线只到新十津川,不过应该能了解函馆本线和札沼线的位置。但若想详细了解,就需要昭和三十二年一月的列车时刻表了。
“所谓的函馆本线……”牛越恢复悠闲的语气。
“我现在也翻开了一九八九年的列车铁道地图。函馆本线是连接函馆和旭川的铁道吧?由函馆经长万部和小博北上,连接札幌、岩见泽和拢川,最后到旭川。”
“不错,我现在也看着时刻表上的地图。”
“依这条铁道的路线,在札幌之前的桑园分为两线,函馆本线和札沼线并行北上与留萌线衔接。”
“是的。”
“是函馆本线的第十一班列车吗?”
“没错。”
“咦?神居古潭在哪里?”
“根据调查记录,列车在十六时十五分从札幌开出,到岩见泽是十七时三十二分。事实上,目前已无神居古潭这个车站,以前是位于纳内和伊内之间……看来非得拿到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份的列车时刻表不可了。但我向这边的JR方面查询,似乎没有保存……”
“我想这边的交通博物馆应该保存着吧!让我想想办法。”
“函馆本线的第十一次列车十九时五十一分驶离神居古潭车站后,在第五节车厢的洗手间内发现了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
“尸体?也是在洗手间?”
“是的。一发子弹贯穿男人肺部,另一发留在腹腔内,是左轮手枪专用子弹,不过并未找到手枪。”
“没查出凶手?”
“没有。”
“你说是十九时五十一分被发现的?”
“不,那是当时列车自神居古潭车站开出的时间,因为列车已经离站,发现尸体时间应该在稍后,可能是十九时五十二分左右吧!那天夜间有暴风雪,所以列车可能稍有延误,或许更晚。”
“这么说,或许只是个巧合也不一定。不过,和札沼线有人卧轨自杀、杉浦执勤的六四五列车临时停车的时刻却大致符合。”吉敷边看着牛越上次的传真内容边说。
“啊,真的哩!”牛越佩服地说。
“虽说函馆本线的列车上发现尸体乃是在列车离开神居古潭站之后,但时间也无法确定,对吧?因为发现者是乘客而不是车长。假定再延后两三分钟,就是十九时五十三四分了,那就与杉浦的文章中所写的卧轨自杀时间完全一致。”
“没错,这就有趣了。”
“并行于两条铁轨上的列车几乎同时发生这种异状,虽然可能是偶然,但也可能另有原因。”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