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疾病与健康中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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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明白,帕森斯在这里意图表达的不仅仅是病人和医生试图达致某种意欲得到的结果。在她和医生之间有一种冲突和不确定性。病人的角色允许人们生病,让他们抽身于工作的同时维护住了包括职业道德在内的社会核心价值观。在扮演病人的角色时也有一丝社会控制的因素在起作用。当意识到图妮有意让自己生病或夸大病状时,瑟斯拒绝帮助她。想让你的疾病被承认,你必须是无辜的,你过去的所作所为对此没有责任。在此意义上,图妮是个越了轨的病人。
病人的角色已经被呈现出来了,米拉想。一开始是因为她不能工作,然后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工作、不能同他人正常互动、白天躺在床上,都是对正常社会角色的侵犯。(要贾丝明说,她大概会说社会学学生的角色就是一天到晚都在床上待着。)为了融入病人的角色,她必须表现出知道自己病了,知道自己为什么病,以及希望自己有所好转的样子。米拉尝试了一种不同的方法—将自己的身体疾病直接呈现给医生—但这样做毫无意义。除非得到医生的接受和确认,不然这些关乎其内在状态的报告就没有任何价值。
仔细地审视自己的行为后,米拉认为自己在另一个方面也偏离了病人的角色。她去看医生纯粹是出于功能方面的需要,并没有期待自己会因此好转。她自己给自己开方服药,而这本是帕森斯留给医生的职责所在。她没有让自己处于被动,而是质疑了医生对她病状的解释。医生对此不满意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医生的角色被篡夺了,又或者是因为更喜欢那些愿意听从她的处方服药的病人。或许自打帕森斯写了这篇文章之后,病人的角色已经改变了,对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中产阶级来说,或许这种状态只存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又或许情况从来都不是这样。她只好继续读下去。
米拉很高兴,自己对医学与新教伦理之间存在关系的猜测竟然是正确的。最后她马上将这句话从脑子里赶了出去—这毕竟只是一个侥幸的猜测—然后又接着回想了一下这段话里的其他内容。医生的一张假条有权让她免除学校的功课,但出自她哥哥或瑟斯的假条则没有此功效。这种文件本身就负载着书写者的权力—或许不是他们的权力,而是他们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的权力。她想到了她和医生所扮演的角色。医生有权力向她提问,即便没有问题,她也必须回答。
如今有证据表明,帕森斯曾经对病人角色改变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他预测,病人的角色将变得更加独立—医生会更像一个团队成员,一位疾病管理人员,而不是曾经的那个床边的专业人士。这正是二十世纪下半叶在富庶的西方国家所发生的变化。病人开始表现得像消费者一样,需要对信息、特定治疗方法以及新的疾病状况进行甄别。
鉴于社会现象对于社会的重要性,应该对其进行研究。这是帕森斯的作品中最经久不衰的内容之一,同时充分显示了他这条分析进路的活力。他坚定地将疾痛经验、病人与医务人员的角色看作社会经验与社会角色。疾病与健康同是现代社会建构的一部分,而非独立于社会的生理现象。生病是一种社会性的经验,而药物是一种道德的、受到价值影响的关怀。疾病面向个体,在表达上符合道德的需求,也意味着这是关乎社会续存的基础。帕森斯不是从表面上看待疾病,而是试图通过允许一组人为另一组人定义疾病或健康来找出社会的目的。在这一点上,医学就像是新教伦理在资本主义中的作用,这与它在神学中的作用毫无关系。医学为帕森斯揭露了现代社会,就像图腾宗教为涂尔干揭露了原始社会一样。
米拉仔仔细细地读了两遍才确定自己心领神会。她这回想的又是对的!应该不是侥幸了吧。说不定她甚至已经开始学会运用理论思维来思考了。然后她又想起作业的辅助思考问题,关于人们是否做了他们最擅长的事,她还是不明白所有这些关于医生和病人的讨论与这个问题有什么关系。所以还得接着往下读。
米拉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那麻烦你了”,然后离开了诊室。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和贾丝明一起回到宿舍,开始用一些她本来能在医生面前为自己辩护的话来折磨自己。回到房间后,米拉读到“弗兰肯斯坦”中对帕森斯关于“病患角色”(the sick role)的讨论时,还是感到无比懊恼。
功能分化与职业
“我不能给每个到我这儿来的学生都开假条。我忙得很。你要是感冒了,我也没什么能做的,所以你也不需要从我这儿拿什么证明。你还有别的事吗?”
在帕森斯看来,这是现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工业社会朝着结构分化更加精细的方向发展。这就意味着需要创建具有专门功能的系统。比如说,在中世纪,家庭是一个经济单位。家庭会承担生产产品、照顾成员、照顾病人和老人的功能。在现代社会中,这些功能大部分都被经济制度、福利国家和专业护理人员等一一接管了。医生只是一个小群体,存在于一个大群体—专业人士—中,他们的职业道德要求他们为社会服务,而不是为他们自己服务。
米拉努力抑制住愤怒。她本指望医生每年都能碰到几百个像她一样的女孩:基本健康但是感觉迟钝,持续性地感到不舒服。“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事,跟那些完全没有关系。我是觉得……好吧,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朋友给了我一点药,我觉得好多了,没事了。”医生扬了扬眉毛,表示十分惊讶和不满。“我只是需要给老师交个假条,解释一下我上节课缺席的原因。”说到这,医生似乎更生气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对社会如何发展出复杂的劳动分工的观察。帕森斯认为,这些系统中的一部分成了道德和价值观发挥作用的地方。比如,职业发展出了自己的道德规范。在医疗行业中则需要平均主义—每个病人都得到平等的治疗。医生的行为并不是出于他们的个人利益,而是出于病人的利益。职业道德服务于公共利益。这是社会解决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意识形态冲突所采取的一种方式。然而,这一理论很快遭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讦,只有一些被定义为需要专业人士解决的社会问题才勉强幸免于难,然而这些问题的定义方式本身就反映了社会各个部分的权力与利益。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你压力很大,或者感觉很焦虑呀?你的学业、家庭,还是总是跟男朋友闹矛盾?”
米拉一边读,一边随手为课堂展示作业写下笔记:“功能分化理论没有关注到医疗系统重新造成了社会不平等,它似乎更关注事情的社会影响而不是内容。”所以有可能,米拉暗暗地想,医生就算是在进行什么巫毒教<a id="note1" href="#footnote1">①</a>仪式也没什么关系。而这就是她能做的“最擅长的事”了。“弗兰肯斯坦”中谈到,功能分化其实就像身体的器官分化,随后她又回头接着读起了结构—行动的内容。
“我感觉很难受。”医生没说话,米拉觉得她的回答可能有点不太合适。“嗯……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完全没法工作了……只能整天卧床,我很累,也没什么胃口。”医生盯着她那双倔强的红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