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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易读出他胸藏雄师百万,难读出他面对沧海宇宙的冥想、忧郁。这是曹操的秋风,没有凄凉的秋风,又凄凉到无边无际的秋风。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有一个不停征战杀伐的曹操,还有一个爱山爱水观沧海的曹操。诗句直白劲健,跳跃顿挫,浩荡雄浑,山海似巨灵,诗人若赤子。曹操以朦胧而宏大的宇宙为生命尺度,无需雕琢,娓娓道来,即力抵千钧。曹操的生命激情,弥漫沧海宇宙。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几行诗便容纳了一个风云宇宙,一个与这宇宙相吐纳的生命。中国古人少有写海诗文。古人走到海边就沉默了。曹操站在碣石山顶,他望大海,望日月星辰的出没,他还努力看那看不到的一切。在沧海宇宙面前,谁还能以霸主、枭雄自居呢。可是,不是霸主,谁又能吟诵得出这样的诗呢。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诗人在刀丛里滚来滚去,诗中却似乎没有一丝战争的影子。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建安十二年(207年)秋,五十三岁曹操带兵北征乌桓,得胜回师途中创作了《步出夏门行》组诗,此为其一。征途迢遥,战事残酷。初夏出征,深冬才回到邺城。回想起远征的种种险恶,曹操不禁后怕。他做出了一个特别举动:赏赐了那些出征前极力劝他取消此次行动的人。
——《步出夏门行·龟虽寿》
——《步出夏门行·观沧海》
东晋大将军王敦,酒后辄吟诵“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以如意击打唾壶为节,壶口尽缺。稍有文化的国人,亦无人不知这诗句。这诗句成为一代又一代烈士打磨生命强度的砺石。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曹操早就视自己为侥幸活着的人。五十三岁曹操又把自己视为暮年之人。暮年之人却是一位烈士(勇于担当、奋斗不息之士)。此时的曹操,不能不审视自己那盛极而衰的生命。生命如此虚妄,神龟腾蛇亦终归为土为尘。生命又是多么真实,如握在手中的一件兵器。把那生命利剑使用一次,再使用一次。自三十五岁起兵,至此作战已近三十年,战事无岁无之。还有许多仗要打,还有许多事要做,这把生命利剑使用寿命可要尽量长啊。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烈士多悲心,小人偷自闲。”(曹植《杂诗》)“烈士”是曹氏父子皆喜用的概念。举目当世,曹植大约找不到比父亲曹操更标准的烈士了。“君子多苦心,所愁不但一。”(曹操《善哉行》)曹操之心,就是苦心加悲心,就是烈士之心加诗人之心。上哪里去找无苦无悲的生命?曹操所愁的不只一件事啊。“不戚年往,忧世不治。”(曹操《秋胡行》)救世,对英雄是一种永恒的诱惑,可是生命却一定有一个为土为灰的宿命。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曹操要往这件宿命容器里,装进去一些什么?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曹操显然无意与任何人比诗才,他经营的任何一件事都比写诗重要,却又是天然的文人领袖。豪杰的热情,王者的霸气,诗人的逸气,生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审美大气象,大格局。不论曹操曾经操纵了多少不可告人的阴谋,其灵魂的诗情画意却完全可以大白于天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在这个文化气质转变生成的时代,曹操成为转变风气第一人。超群绝伦的诗才,生长于末世。曹操及建安文人面对的是一个血腥荒原。世界溃败至难以收拾,其间却有勃勃生机,这生机凝结成风神特异的建安风骨。曹操就是建安风骨里那根最硬、最有味道的骨头。乱世沉重,人命危浅,忧生伤世,刺激强烈,由此导致建安文学触景伤情的悲歌气质。那里有志在千里的慷慨,又有乐极生悲的虚无。曹操以寥寥二十余首诗,登临审美绝顶,我们从中能读出那个时代的万语千言。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