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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门关上大门,顺手拍拍王八爷的肩膀:“八爷,早死晚死都得死,你死我死终究是死!不急,真的不急啊。”多门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剩下王八爷一个人愣在院子里。他努力琢磨着多门的话:“什么意思啊,多爷?”
郑朝山家的院子和北平城大多数的院子一样,有影壁、鱼缸、酸枣树,院子干净整齐,大而空旷,角落里立着一个篮球架,算是一点小特色,只不过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
郑朝山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天上似有雪花飘落,他伸手接住雪花,感受雪花在掌心融化时的那股寒意。
里屋的收音机里传出新华广播电台的播报声:“我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辽沈、淮海、平津战役中取得节节胜利,东北野战军和华北野战军会合后,所向披靡,平津已经在我解放军的包围之中。下面请听八路军军歌。”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郑朝山静静地听着。
自从上次侥幸逃生后,万林生又回到了保密局。清晨时分,他的吉普车停在弓弦胡同保密局的大门外。
院子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保密局的特工,都在打包行李装箱。院子当中放着几个大汽油桶,正烈火熊熊,特工不停地往汽油桶里扔各种材料。
万林生穿过院子急急忙忙走进站长王辅成的办公室。王辅成正在屋里来回转圈儿,手里捏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
万林生低声问道:“准备撤退了?”
王辅成沮丧地说:“平津大势已去!总裁也没有办法了。”
“站长,情报说剿总那边有意和中共达成和平协议,不知是真是假?”
王辅成叹了口气:“无论真假,平津丢失都是早晚的事。毛局长来电叫我前往南京,由徐宗仁接任北平站站长,执行潜伏计划,你来配合执行。”
万林生沉重地点了点头。
王辅成诡异地笑了下,接着说:“共产党就要来了,开门迎客,我们也不能空着手啊。”
刚完成一台手术的郑朝山走出手术室,觉得很疲惫,于是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一个护士追出来,高喊道:“郑医生!”
郑朝阳回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护士。
“您下一台手术是一小时后。”
郑朝山微微往右侧了侧头,示意她再说一遍。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他的左耳听力不好。
护士反应了过来,往右侧走了一步,说道:“一小时以后。”
郑朝山微笑着点点头。护士心想:“他的微笑真的很迷人。”
郑朝山的办公室是里外套间,外面是他的办公室,里屋是一个小小的休息室,只能放下一张床,不过十分隐蔽,不熟悉的人一般看不到。屋里十分整齐,书架上满满的都是医学书籍。一进门的边上立着一架人体骨架的模型。
郑朝山进屋后,脱下白大褂随手搭在骨架模型上,顺带还把自己的帽子也扣到了“骷髅”头上。
他望着骨架模型,叹道:“弗洛伊德,今天又要忙一整天了。”
走到办公桌前,郑朝山坐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有这一刻他才感觉稍微放松了一点。
桌上扣着一个相框,郑朝山将它翻了过来,照片正是自己和弟弟郑朝阳的合影。
郑朝山轻声道:“弗洛伊德,你说,他还活着吗?”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郑朝山急忙把照片塞进抽屉。
来人是韩教授,他手里拿着一个大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人名——是请愿书。请愿者要解救的是一个叫杜志华的新闻记者。
韩教授气愤地说:“保密局说他是共产党要犯,这不是笑话嘛。现在各界联名上书,要把志华救出来。我知道你前两天刚出事,因为令弟……”
说到这里,韩教授停了下来,不再说话,看着郑朝山。
郑朝山翻开本子,拿出自己的钢笔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老韩,记住了,我和他一向是桥归桥路归路。”
因为战争形势发展得太快了,平津地区很快就会解放,中央紧急决定让培训班的学员提前结业赶赴北平,准备接管北平的治安工作。1948年12月17日,北平市公安局在保定正式成立。郑朝阳等人分乘五辆卡车进入良乡。
因为战争的原因,中学都放假了。郑朝阳等人选了良乡中学作为临时驻地。保定驻军对培训班学员的到来非常重视,特地拨出一个排的战士守卫这里,门口实行的都是双岗制。
一个穿工装裤的人骑着自行车从学校里出来,此人正是学校的维修工老黄。老黄在学校当维修工已经有好多年了,这次为了接待培训班的学员,特地把他叫过来对学校的设备进行简单维护。
老黄出了学校,骑着车在良乡破旧的街道中穿行,很快来到一家住户的门前。
屋里,桌子上摆着很多化妆品,一枚凤凰图案的戒指放在粉盒的旁边。尚春芝正不紧不慢地对着镜子梳妆,画眉画得十分仔细,尚春芝一身藏青色棉布的旗袍,白色羊毛坎肩,乌黑的长发在头上绾着发簪,头上别着一支看上去十分古旧的银簪。她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眼睛很大,睫毛也很长,看上去就是典型的北方中产家庭的少奶奶,而她真正的身份是党通局保定情报站的站长,只不过她身上的特工气质显露得很少。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仆——秦招娣——敲门走了进来。
“太太,您表哥来了。”
“叫他进来吧。”
进门的是修理工老黄。
“招娣,你先回去吧。该洗的衣服都在这儿了,晚饭先不用做了。”
秦招娣从门边的一个木桶里把尚春芝换洗的衣服都拿了出来,装进一个蓝布兜子,出去了。
看到尚春芝还在画眉,老黄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个!”
尚春芝从镜中瞟了老黄一眼,继续画着眉:“上海大明星阮玲玉画一条眉毛要两小时,我这才多长时间?活儿得干,脸也得要。查清楚了?”
“从西柏坡过来的,现在住在县中学里。警卫很严,看来来头不小。”
镜中尚春芝的眼睛一眯,微微一笑:“既然是共产党的精英,那就给他们精英的待遇。”
说着,她从首饰盒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放到桌子上。
一个炊事员打扮的人正在菜市场采购蔬菜和羊肉。
齐拉拉突然从他身边蹿了出来,并高呼道:“二叔!”
炊事员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齐拉拉,你又来打咧咧。”
齐拉拉看着车上装的米面蔬菜和羊肉,疑惑地问:“这是要开荤啊,招待哪位首长啊?”
齐拉拉翻看着羊肉,手被炊事员一巴掌打了下来。
“瞎摸什么!这是招待西柏坡来的学生们的,领导特别交代了,必须要照顾好!中午喝羊汤。”
齐拉拉双手一拍,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像献宝似的说:“嘿!羊汤啊!您得用这个!我做的。十三香,您闻闻。”
炊事员边将纸包塞给齐拉拉,边说道:“你算了吧,谁知道你这里头掺的啥玩意儿,回头把人吃坏了算谁的?”
炊事员骑车要走,齐拉拉一把扯住后座,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是不是中午饭又没着落了?”
“您圣明。”
“这样,今天中午吃饭的人多,我也忙不过来,你来帮个厨,别的没有,羊汤有你喝的。怎么样?”
齐拉拉大喜过望:“二叔,您是我亲二叔。”
一辆吉普车徐徐开进良乡北平军管会临时驻地。罗勇从车里跳下来,站岗的战士立刻向他敬礼。
罗勇快步走进办公室,郑朝阳和郝平川也赶忙向他敬礼。
郑朝阳高兴地说:“老首长,这次咱们又在一起工作了。”
“我这个副局长不好当啊,任务很重,你们也一样。局里决定,在侦讯处下面成立侦察科,你为侦讯组组长,郝平川做行动组组长,白玲任电讯组组长。以后你们一起负责全市重案、要案的侦破。”
郑朝阳声音洪亮地答道:“明白。”
“进城后,要马上把北平各处的警察局都控制起来。我们人数不多,所以要充分利用现有的警力。对于旧警察,只要不是罪大恶极者,都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引导他们为新中国效力。”
郝平川激动地说:“首长,这些黑狗子给北洋政府当狗,给日本人当狗,又给国民党当狗,都成了精了。干脆,一个不留,全部开除。”
罗勇轻声笑道:“开除?你说得倒是轻巧,就咱们这百十来号人就能管得了北平啦?要学会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对这些人,首长有一句话很合适,‘要赶毛驴上山,就得一拉二推三打!’”
说话的时候,罗勇把一份材料递给郑朝阳。郑朝阳接过材料仔细地看着。
罗勇道:“根据掌握的材料,除了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国防部二厅和国民党党通局等的特务,还有华北的‘剿总’、基层特务组织‘清共先锋队’,以及英美间谍组织等大约八千余名特务。再加上国民党北平市党部、河北省党部、三青团、民社党、青年党等反动骨干分子,以及系统不明的特务,特务总数不下一万六千人啊。要在短时间内把这些特务全部肃清,任务非常艰巨。这是一场硬仗,你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郑朝阳信心十足地说:“放心吧,领导,保证完成任务。”
“光有这句话可是不够的,你们要尽快拿出方案来给我看。”
郑朝阳和郝平川站起来,郑重敬礼道:“是。”
良乡中学的厨房里,几个炊事员正忙着洗菜、切菜。羊肉已经收拾好,只等下锅了。
给二叔帮厨的齐拉拉负责到后院接水。不过水里有铁锈,他放了好半天,才出来清水。二叔催促齐拉拉赶紧放水煮肉。
齐拉拉放好水和肉,开始在灶坑边烧火,并从怀里掏出一包十三香要往肉汤锅里放。
二叔看到一把拦住他,说啥也不让他放:“猪不椒羊不料,羊汤要的就是一个鲜。你小子懂个屁啊。”
齐拉拉赔着笑脸说道:“好嘞,厨房里,您为大,眼如铃,声儿呱,赛过水里大蛤蟆,一戳一蹦跶。”
众炊事员一听都笑了。齐拉拉趁机从怀里掏出调料包放进锅里,搅拌好,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离开了厨房。
两名警卫战士走进来,闻到羊汤的香味,说要提前喝点好去上岗。
炊事员赶紧盛了两大碗放在桌上,两个警卫战士坐下来,美滋滋地喝起羊汤。
在军管会临时驻地的走廊里,郝平川正小步紧跟着郑朝阳,边走边说:“警察我们可以从自己的队伍里找。不说别的,光游击大队就有上百人,他们打日本打老蒋从来没含糊过。”
郑朝阳正色道:“老郝,当警察和打游击是两回事。”
郝平川不屑地说:“我觉得都一样,不就是站岗放哨抓特务嘛。什么样的流氓地痞见了他们都得哆嗦,他们比那些黑狗子强多了。”
“我们的队伍里有不少就是国民党兵,改造好了一样打老蒋,这些旧警察也一样。进城了,你的思想也得变变了,就从这个黑狗子的叫法开始吧。”
这时,一个小战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告:“中、中、中毒了!有人中毒了!”
郑朝阳和郝平川飞快地奔到学校厨房里,四处查看着,大锅里煮好的羊汤还冒着热气。
排长在一旁汇报:“幸亏警卫排的两个战士因为要上岗提前吃了两碗羊汤,这要是等午饭的时候……”
郑朝阳打断排长的话,问道:“两个战士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