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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接受了圣莫尼卡警方、加州高速公路巡警、洛杉矶警局以及联邦调查局的轮番讯问,酒驾鉴定小组也前来对博斯进行酒精含量测试,他通过了。到了深夜两点,他坐在洛杉矶西区分局的讯问室里,身心俱疲,不知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海岸防卫队或国税局上场了。他和埃莉诺被分开讯问,自三小时前他们抵达这里,他就没再见过她。他因无法在旁保护她免受侦讯者的无谓盘问而觉得有些烦心。此时,分局警督哈维·庞兹进入讯问室,告诉博斯今晚到此结束。博斯看得出庞兹面露不悦,这可不只是因为他大半夜被吵醒。
他问:“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警察,对方开车想碾过他,他却连车的牌子都没看清?”
博斯已习惯那话里有话的语气,今晚所有人发问的口气都是如此。
“正如我刚才对那些人说的,当时我忙着保命,无暇顾及别的。”
“还有你拦下的那个人,”庞兹插话,“天哪,博斯,你在高速公路上硬生生将他架到路边。路过的那些浑蛋司机纷纷打911报警,说是发生绑架案、谋杀案啦,天知道还有什么。你拦下他之前,难道不能先看看车辆右侧进行确认吗?”
“当时根本没办法。警督,这在我们打好的报告上都已写得一清二楚,这些细节我已重复不下十次了。”
庞兹一副根本没听见的样子:“而且对方还是个律师。”
“那又怎样?”博斯不耐烦地说,“我们道歉了,误会一场,车看起来一样。而且假如他打算起诉,被告也是联邦调查局,他们钱多啦,你不必担心。”
“不,他会对两方同时提出起诉,妈的,他都开始谈论这事了。而且博斯,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也不是担心我们执勤是否有过失的时候。那些西装笔挺进来讯问我的家伙,没有一个在乎可能有人打算杀害我们,他们只想知道我开枪时距离多远,我是否危及旁人安全,以及我为何在没有足够理由的情况下拦下那辆车。去他妈的!外头有人正打算杀害我和我的搭档。我不觉得那位律师的背带歪了是天大的事,真是抱歉。”
庞兹早已准备好对该论点的反击。
“博斯,就我们掌握的所有证据来看,有可能纯粹是酒驾事件罢了。而且你说‘搭档’是什么意思?我们将你外借,调查这桩案子,按日计算。而且今晚过后,我认为这个外借项目应该会被取消。你已花了整整五天时间调查此案,我从鲁克那儿了解到,一点进展也没有。”
“庞兹,那不是酒驾,对方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且我不在乎鲁克对案情进展的看法,这案子我绝对会查到底。说真的,如果你能改变态度,不再阻挠调查,破例相信自己人一次,顺便将督察室那些王八蛋从我身边支开,说不定到时破案功劳有你一份。”
庞兹的眉毛拱起,有如云霄飞车轨道。
“没错,我知道刘易斯和克拉克在跟踪我,”博斯说,“我也知道他们将报告副本交给你。我猜他们应该没告诉你,我和他们的简短对谈吧?他们在我家外面打盹儿时,正好被我逮个正着。”
庞兹的表情显示他对此一无所知,看来刘易斯和克拉克决定低调处理,不打算对博斯提出申诉。接着博斯心想,不知他与埃莉诺差点被车碾过时,那两位督察室警探人在何处。
庞兹沉默了许久。他就像一条鱼,在博斯丢下的鱼饵周围徘徊,似乎知道鱼饵内有钩子,但盘算着或许有办法吃到鱼饵而不上钩。最后他让博斯简要报告本周调查进度。他上钩了。博斯向庞兹做了简报;虽然庞兹在接下来二十分钟内没说一句话,但博斯见他每次听到鲁克刻意遗漏的事项时,眉毛都会拱起,如高低起伏的云霄飞车。
待博斯叙述完毕,庞兹已不再提及博斯的任务可能被取消一事。然而博斯对这一切深感疲惫,他只想睡觉,但庞兹仍继续提问。
他说:“如果联邦调查局不打算派人进入地道,需要我们出马吗?”
博斯看得出来他打算在突击行动时插一脚——假如有的话。如果他派洛杉矶警局人员进入下水道,届时联邦调查局就不能独揽突击行动的功劳,而要分洛杉矶警局一杯羹。如果庞兹能成功给警队争得一些功劳,到时上头肯定对他大加赞赏。
但博斯认为鲁克的想法合理且正确,派人下去可能会不巧遇上歹徒,有生命危险。
“不,”博斯告诉庞兹,“咱们先想办法查出阮陈的下落及财物藏匿地点。据我们猜测,东西可能根本没存放在银行。”
庞兹觉得听够了,于是起身,告诉博斯可自行离去。庞兹朝讯问室门口走去,又停下脚步,说:“博斯,我想今晚的事件应该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问题。在我看来,你当时纯粹是随机应变。那位律师受到一点惊吓,不过他会慢慢平静下来,至少心平气和地接受和解金。”
博斯没说话,也不觉得他的蹩脚笑话好笑。
“对了,”庞兹继续说,“此事发生在埃莉诺探员家门口倒有点棘手,显得不太好。干脆这样吧,咱们就说,你只是打算送她到家门口,好吗?”
“警督,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博斯说,“当时我已经下班了。”
庞兹目视博斯片刻并摇头,仿佛他伸出援手博斯却视而不见,然后他踏出小讯问室的门。
博斯在隔壁讯问室找到独坐于内的埃莉诺,她手肘搁在满是刮痕的木桌上,头趴在手臂上闭眼休息。他进去时,她睁开眼睛并报以微笑。一见她的笑容,他的疲惫、沮丧与怒气一扫而空。那就像小孩与大人斗智胜出时,那种不言而喻的笑容。
她说:“结束了吗?”
“嗯,你呢?”
“一个多小时前就结束了,他们想整的是你。”
“老样子,鲁克走了吗?”
“嗯,他先走了,他要我明天每两小时向他报备一次。今晚的事件发生后,他觉得自己对整件事的掌握不够。”
“或者对你的掌握不够。”
“没错,似乎也有那个意思,他想知道咱们在我家做什么。我告诉他,你只是送我到家门口。”
博斯疲倦地在桌子另一边坐下,一根手指伸进烟盒找最后一支烟。他叼着烟,但没有点上。
“鲁克除了吃醋之外还说了什么,他认为谁有可能想除掉我们?”他问,“我们警局的人认为是酒驾,他的看法也是如此吗?”
“他的确提到了酒驾的说法,还询问我是否有爱吃醋的前男友。除此之外,他似乎并不认为此事和我们调查的案件有关。”
“嗯,我倒是没想到前男友的可能,你怎么回答他的?”
“看来你们俩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不相上下,”她笑容灿烂地说,“我告诉他,这不关他的事。”
“说得好,那么,这关我的事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让他一颗心悬了几秒,然后又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没有爱吃醋的前男友。好啦,咱们离开这儿,回到——”她看了手表,“大约四小时前所在的地方吧。”
早在晨光悄悄从玻璃拉门的窗帘缝透进来之前,博斯已在埃莉诺·威什的床上躺了好长时间。他久久无法入眠,最后决定起身到楼下浴室冲澡。之后,他在她的橱柜和冰箱内翻找,开始准备早餐,有咖啡、鸡蛋和肉桂葡萄干贝果,但没找到培根。
他听见楼上洗澡的流水声停止,于是拿了一杯柳橙汁上去,见她正在浴室镜子前。她一丝不挂,正将已分成三绺的厚厚的头发编成辫子。他着迷地望着她技巧娴熟地将头发扎成法式辫子,然后她接过柳橙汁以及博斯深深的一吻。她套上短袍,和他下楼用餐。
之后,博斯打开厨房门,站在门外抽了根烟。
他说:“我很高兴没出事。”
“你指的是昨晚在马路上的事?”
“嗯,还好你安然无恙,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知道我们才刚认识,但是……呃,我在乎。你明白吗?”
“我也一样。”
虽然博斯刚冲了澡,但身上的衣服还是像二手车里的烟灰缸一样难闻,片刻后,他表示得先回趟家,换套衣服。埃莉诺要去联邦调查局,看看昨晚那件事的最新进展,并尽可能取得所有吴文平的相关数据。他们约好在威尔克斯大道好莱坞分局碰头,因为那儿距离吴文平的生意地点最近,而且反正博斯也得将那辆受损的公务车交回分局。她送他到门口,两人吻别的样子就像妻子在送先生出门上班。
博斯回到家时,电话答录机并无任何留言,房子也没有遭人闯入的迹象。他刮完胡子,换上干净衣服,驾车驶下山坡,经过尼克斯峡谷后开上威尔克斯大道。他在办公桌前更新调查员日志表格,十点钟埃莉诺抵达分局。小组办公室内坐满了人,大部分男警探纷纷停下手边工作打量她。她在命案组办公桌旁的铁椅上坐下时,满脸尴尬的笑容。
“怎么了?”
她说:“没事,只是我宁愿去走比斯卡鲁兹。”她指的是城里的拘留所。
“哈哈!没错,那些家伙盯起女人来连暴露狂都比不上。你要喝杯水吗?”
“不用了,我没事,你忙完了吗?”
“嗯,咱们走吧。”
他们开着博斯的新车,说是新车,其实已有三年车龄,里程数十二万公里。分局车辆管理处的经理——此人在某年的万圣节粗心大意拾起管状炸弹、导致四只手指被炸掉,此后就坐办公室了——表示,这是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车了。分局预算紧缩未再购置新车,但修复旧车其实更费钱。博斯发动车子之后发现至少空调功能还算正常。一股徐徐的圣塔安那热风逐渐形成,根据气象预报,周末的假期将异常炎热。
埃莉诺查到吴文平在威尔榭大道附近的佛蒙特大道上有办公室和商店。那一片韩国人经营的商店比越南人的多,不过两者共存。根据埃莉诺找到的有限资料,吴文平掌控着几家商店,从亚洲进口廉价衣物、电器和录像设备,然后转卖到南加州和墨西哥。许多美国游客从墨西哥带回来的以为划算的商品,其实已入境过美国一次了。书面资料显示生意不错,规模并不大,不过仍足以令博斯质疑吴文平是否真的需要那些钻石,或者是否曾拥有过钻石。
吴文平的办公室和影视器材折扣商店所在的大楼为他所有,那地方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是汽车展售场,于多年前改建。建筑物水泥块未经强化,正面外观由宽大的方形景观玻璃构成,遇到稍有规模的地震肯定会倒塌。不过对曾仓皇逃难、躲过兵荒马乱的吴文平而言,地震可能只算是小小的不便。
他们在班尼电子商店马路对面找到停车位之后,博斯告诉埃莉诺待会儿由她负责盘问,至少开始时要这样。博斯表示,他猜吴文平或许宁可和联邦调查局打交道,也不想和当地警察有任何牵扯。他们计划先和他闲聊,之后再询问阮陈下落。博斯并未告诉她,其实他另有打算。
他们下车时,博斯说:“看起来不太像银行金库里有满箱钻石的人经营的商店。”
“那是过去式了,”她说,“而且别忘了,他可不能炫耀那笔财富,他必须像一般移民一样,呈现出每日辛苦求温饱的表象。那些钻石——假如真有的话——是这地方的抵押品,保证他的美国梦得以成真,但他必须让别人相信这是白手起家的成功移民故事。”
他们过了马路,博斯说:“等一下。”他告诉埃莉诺他忘了通知杰里·埃德加下午代他上法庭一趟。然后他指着吴文平大楼旁边加油站的公共电话并小跑离去,埃莉诺留在原地观望商店橱窗。
博斯打电话给埃德加,但谈话内容完全和法庭无关。
“杰里,我需要你帮我个忙。事情很简单,甚至不用劳你起身。”
埃德加有些犹豫,正如博斯猜测的那样。
“帮什么忙?”
“你不应这么说的,你应该说:‘博斯,当然没问题,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少来了,博斯,咱们都很清楚周遭眼线多的是,不小心点怎么行?你先告诉我有何需要,我再决定是否能帮上忙。”
“我只需要你在十分钟之后打我传呼机号码,让我待会儿和别人见面时有借口脱身。反正你打我传呼机,等我回电时,你把电话放在一旁几分钟即可;如果我未回电,你隔五分钟再打一次,就这样。”
“就这样?”
“没错,十分钟之后。”
“好的,博斯,”埃德加如释重负地说,“对了,我听说昨晚的事了。好险。据我听来的消息,应该不是酒驾事件,你自个儿小心点。”
“我一向如此,阿鲨案有进展吗?”
“没有,我照你交代的,查了他的小团体。其中两人告诉我,那晚他们和他在一起。我猜他们打算打劫男同性恋。他们表示他上了一辆车,之后他们跟丢了,那是在警方接到报案电话、说他陈尸圆形剧场隧道之前几小时的事。我猜是那辆车里的人做掉了他。”
“有外观描述吗?”
“你指的是车子吗?不太明确。深色,美国轿车,算是新车,大致如此。”
“哪一种车前大灯?”
“呃,我让他们看了车辆索引,他们指认的尾灯形状不同。一人说是圆形,另一人说是长方形。不过车前大灯呢,他们两人都说是——”
“方形大灯,左右两两一组。”
“没错。嘿,博斯,你觉得这正是那辆想撞你和联邦调查局女人的车吗?天哪!我们得见面谈谈。”
“再说吧,别忘了十分钟后呼叫我。”
“十分钟,没问题。”
博斯挂上电话,回到埃莉诺身边,她正透过玻璃橱窗看着店内展示的大型手提收录音机。他们进入店内,婉拒两位店员的服务,绕过一堆装在纸箱里、以五百美元折扣价出售的录像机,向站在收银台后方的女子表示他们要找吴文平。女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待埃莉诺亮出警徽和联邦调查员证件,她才说:“请稍等。”女子从收银台后方一扇门离去,门上有一个小镜面窗户,令博斯联想起威尔克斯大道分局的讯问室。他看了眼手表,还有八分钟。
从收银台后方那扇门出来的男子大约六十岁,一头银丝白发,虽然个子不高,不过博斯看得出来他年轻时体格壮硕。原本身材宽大下盘扎实,如今旅居国外生活惬意,略显发福。他戴着一副银框眼镜,镜片上有粉红色镀膜,身穿开领式衬衫搭休闲长裤,胸前口袋里塞了不下十支笔,还夹着一个小手电,坠得衣服垂了下来。吴文平看起来相当低调。
“吴先生吗?我是联邦调查局探员埃莉诺·威什,这位是洛杉矶警局的博斯警探,我们想请教几个问题。”
“是。”他一副严肃的表情。
“是关于你租用保险箱的银行遭窃一事。”
“我已向警方报告并无财物损失,只是一些纪念性的东西。”
博斯心想,看来钻石还真有纪念意义呢。他说:“吴先生,我们能否到你办公室坐下谈谈?”
“可以,不过我并没有什么损失。你们去查,报告上写了。”
埃莉诺举起手示意吴文平带路。他们随他穿过那扇有镜面窗户的门,进入类似仓库的储物区,数百个装着电子器材的纸箱堆放在延伸至天花板的钢架上。他们穿过储物区,进入一个更小的房间,是一家修理组装店。有个女人坐在工具台前,正捧着一碗汤往嘴边送,他们经过时她并未抬起头。商店后方有两道门,他们一行人从其中一道门进入吴文平的办公室。在这里,吴文平终于脱去了底层的外衣。办公室宽敞奢华,右侧摆着办公桌和两把椅子,左边是L形深色真皮沙发,沙发放在一张东方地毯旁边,地毯上的图案是蓄势待发的三头巨龙。L形沙发与两排书架相对,书架上满是书籍、音响和录像器材,那些设备远比博斯在店内看到的商品高级。博斯心想,应该到他家侦讯他才对,看看他私底下的生活方式,而非他的工作情况。
博斯迅速浏览房间,见办公桌上有一部白色电话。太好了。那是台古董型电话,听筒被架起来,下面有一个拨号盘。吴文平正朝办公桌方向走去,博斯立刻开口。
“吴先生,我们坐沙发好吗?我们希望彼此尽量放松,别太正式。老实说,我们已经坐了一整天办公桌了。”
吴文平耸耸肩,表示坐哪里根本没区别,反正他们已对他造成不便。那是典型的美国人惯用的姿态,博斯认为他表面上假装英文不太流利,是用来阻止警方深入盘问的伎俩。吴文平在沙发一端坐下,埃莉诺和博斯则坐在另一端。
“这办公室真舒适。”博斯边说边环视四周。据他观察,房间内并无其他电话。
吴文平点头,他不打算请他们喝茶或咖啡,也无意与他们闲聊,而是开门见山地说:“请问两位有何贵干?”
博斯看着埃莉诺。
她说:“吴先生,我们只是想重新追溯案发顺序,你向警方表示这桩银行盗窃案并没有对你造成任何金钱损失。”
“没错,没有损失。”
“的确没错,请问你保险箱内放的是?”
“不重要的东西。”
“不重要的东西?”
“只是一些文件之类的,没有价值,我已经向所有人说过了。”
“是的,我们知道,很抱歉再次打扰你。不过此案尚未侦破,因此我们得回头查看是否有任何遗漏。是否能请你确切说明遗失的是哪些文件?假如我们未来追查到失物,这将有助于我们确认失主身份。”
埃莉诺从皮包里拿出小笔记本和笔。吴文平看着眼前两位访客,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不认为这些信息会对案情有所帮助。博斯说:“有时看似不起眼的小细节可能——”
博斯的传呼机响起,他从腰间拔下传呼机查看号码显示。他起身环视四周,仿佛首次注意到办公室似的。他心想,不知是否演得太夸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