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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晌,马车帮走到马嵬坡下边,车户们都知道当年有个绝世美人在这里香消玉殒,但从来不会产生丝毫的感慨和怜悯。他们忙着生计,匆匆从这里走过来,又匆匆从这里走过去,根本顾不上多看这地方一眼。话说回来,他们走过的关中道上,哪一步落下去不踏在皇上和娘娘的肚子上,不踏在帝王将相的脑袋上?太多就如了粪土,谁会对满目的粪土产生感慨?再说,一千多年前的女人与他们有啥关系,甭说已经死了,就是活着,除了皇帝能弄她,就是皇上不弄她闲着,也轮不上他们这些吆马车的,他们凭啥要对一个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的死女人产生感慨?
古道从马嵬坡下边通过,刘顺义眺望着坡上的景色。雪还没消完,一片银白。有几个人影从坡上走下来,又有几个人影从坡下走上去,都忙着各自的生计。除了这几个来去匆匆的人影,再就是他们这队头牯拉的车,还有吆车的人、跟车的狗,显得寂寞、荒凉。他望了一阵,想起当年的李隆基和宠妃杨玉环,逃难到这块地方,在生命危急关头,梨花树上吊死的是美人杨玉环,逃到蜀中的是皇上李隆基,禁不住长叹口气,满胸满腔都是凄凄惶惶的沉重。
侯三又想考问他的学问,就问:大师兄,你可知道在咱的脚底下,当年出过多大的事情?刘顺义反问侯三:你对那些事情还有兴头?侯三不再说话了。
黄昏时分,风停了,雪也停了,风停了雪停了天气就不那么冷了。车帮还在蠕蠕地向前移动,头牯跟人歇息了近二十天时间,头几天上道就不觉得多么疲倦,虽然没有早上那么精神,但也不像腊月快到店时的疲相。西坠的日头很圆,很大,很红,照着拉车的头牯吆车的人,头牯跟人迎着火红的太阳走去。吴老大又学了一阵《三字经》,写了二十个字,就没有事情干了,又不想下来走,就坐在车辕上用鞭子抽打辕骡的尻子,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吼:驾——辕骡在他的抽打下加快了速度。他看着辕骡不停颠动的屁股,起来了,下去了,又起来了,又下去了,很有规律地起伏着,心里就有了高兴,咯咯地笑起来。
刘顺义看了吴老大,又看了侯三,猛地有了想法,对侯三说:你以后要是闲下了,把你肚里的典故谝给老大侄子听,让他长点学问。侯三说:你这是耍笑我哩,我肚子里的东西都是听上辈人说的,又不是书上写的,咋能算是学问?刘顺义说:书都是识字人写的,你要是识字,把肚子里的东西写出来,就是大学问。旁的咱都不说,就拿咱走的古道说,哪一个地方都有一段典故。从西安朝西边走,有马嵬坡、杨陵、岐山、五丈原、宝鸡;从西安朝北边走,有乾陵、黄陵;从西安朝东边走,有临潼山、华清池、秦始皇墓、华山,咱陕西的一疙瘩土,抓起来就是一个典故。你好好给老大侄子谝谝,让娃知道咱陕西究竟是咋回事情。咱陕西自古以来都是出英雄豪杰的地方,咱当不了英雄豪杰就对不起咱的先人。侯三高兴了,说:只要老大侄子愿意听,我正想找个说话的伴哩。
马车柱看前边的路平坦,就让头牯拉着车走,他退后和这几个人说话,听刘顺义和侯三这么说了,也接着给侯三说:你往后好好给娃教学问,道上的事情俺们替你干。侯三就趁机卖弄起来:其实,人有能耐还不能算,还要占住天时。人就是有天大的能耐,要是占不住天时,事都干不成。诸葛亮有能耐吧,可他七出祁山都出不去,连一个阿斗都扶不起来。为啥哩?就是他没占住天时,天不灭曹,天不灭司马懿,他那么大的能耐,最后还不是死在五丈原了?马车柱就听不得这话,不愿意他在吴老大面前说丧气话,就冲着他说:你只要一张嘴就没有好话,照你这么说,咱就天天睡在热炕上等老鸦朝嘴里屎吃,出来受苦受难图啥哩?你是懒熊说的懒道理,人要是都等着天命,谁来干世事?侯三说:天命就像在河里撑船,你顶着水撑,挣死也撑不快撑不远,顺着水撑不花力气还撑得快撑得远。老先人都说了,命里八斗不得一石,人从娘肚子里出来,老天爷都把他的命摆好了,自己再折腾也没有用处。
马车柱还想再说点啥话,可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出说啥好。要论起嘴皮上的功夫,马车帮的车户绑到一块,都不是侯三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