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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焚烧了你,”她想道,“他们把你夷为平地,可他们没有能消灭你。他们是消灭不掉你的!你会重新生长,长得和过去一般强大,一般生气勃勃!”
她沿着桃树街往前走,黑妈妈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这时她发现人行道上的人就跟战争打得最激烈的时候一般拥挤,这座正在复苏的城市仍旧那么忙忙碌碌。记得当年,她初来这儿探望佩蒂姑妈的时候,这座城市曾经使她热血沸腾。她还发现,在泥泞的坑坑洼洼中颠簸地行驶着的车辆竟跟过去一般川流不息,就只少了当年邦联军队的救护车;在店铺木天棚前马槽架上拴着的骡马,也竟和以前一般地多。人行道上尽管挤得水泄不通,但是没有一张脸她是熟悉的,头顶上面挂着的许多招牌也没有一块她曾经见过的。无论是相貌粗鲁的男人还是穿着妖艳的女人,都是陌生的。条条街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游手好闲的黑人,他们有的靠在墙上,有的坐在路边石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那种无知好奇的模样真像孩子们在观看马戏团游行一般。
“全是些新放出来的乡下黑人,”黑妈妈轻蔑地说。“好像一辈子都没瞧见过一辆马车似的。而且样子多粗鲁啊!”
他们的样子确实粗鲁,斯佳丽也这么觉得,因为他们神气活现地瞪着她。但是当她瞅见一群穿蓝军服的士兵时,又大吃一惊,脑子里也就丢开了这些黑人。现在这城里处处都是北军的士兵,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的坐在军车里,有的在街头闲逛,还有的正满口胡言地从酒吧里走出来。
我永远也不会习惯这一切,她捏紧了拳头想道。绝对不会!然后她回过头去叫道:“快些走,黑妈妈,我们快从这人堆里走出去。”
“来啦,我得把这个挡路的黑鬼弄开去,”黑妈妈大声嚷着答道,一面将旅行包一甩,把一个在她前面惹人讨厌地慢吞吞走着的黑人撞得弹到边上去。“我讨厌这城,斯佳丽小姐。哪里来这么许多北佬和黑人!”
“人不挤的地方会好些。走过五角场就不会这么糟了。”
她们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踩在滑溜溜的让行人踏脚的石头上,穿过满是泥浆的迪凯特街,一直向桃树街走去,路上的人群渐渐地稀少起来。后来她们走到了卫理公会教堂——1864年斯佳丽奔着去找米德大夫的那天,曾在这儿歇脚喘过气——她瞧了一下教堂,便放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既突兀又可怖。黑妈妈满肚子疑心地用她那双老练的眼睛盯着斯佳丽的眼睛瞧,但是她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斯佳丽轻蔑地回忆起那天吓得六神无主的情形,觉得很可笑。当时她害怕北佬,也害怕博就要出世,怕得胆战心惊,怕得毛骨悚然。现在她觉得很诧异,自己当时怎么会怕成那个样子,就像孩子听见一声巨响那样。当时她竟以为北佬、炮火和战败是自己可能经历的最最糟糕的事情,真是太幼稚了!这一些比起母亲的死,比起父亲的麻木痴呆,比起挨饿、受冻、累死累活地干活和由于生活中的不安全感所引起的梦魇来,是多么微不足道啊!她现在觉得面对一支入侵的军队是多么容易,但对威胁着塔拉庄园的危险却是束手无策!不错,她现在除了贫穷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可怕了。
一辆轿车沿着桃树街驶来,斯佳丽跑近人行道边上去瞧一下马车里坐的是不是熟人,因为到佩蒂姑妈家还要走好几条横马路呢。马车驶近的时候,斯佳丽和黑妈妈连忙探出身子去,这时一个女人的头从车窗伸出了一会儿,一顶精巧的皮帽子盖着一头嫣红的头发,斯佳丽装起一张笑脸,差一点没叫出声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都认出了对方,斯佳丽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原来是贝尔·沃特林,在她把头缩回去之前,斯佳丽瞥见她的一对鼻翅儿不高兴地张了一下。看到的第一张熟脸竟是贝尔,真是奇怪!
“那是谁呀?”黑妈妈疑心地问道。“她认识你,却没有跟你打招呼。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头发,就是塔尔顿家的人也不像这样——我看,这头发呀,这头发准是染的。”
“对,是染的,”斯佳丽一边简洁地答道,一边加紧了步子。
“这个染发女人你怎么认识的?我问你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这城里的坏女人,”斯佳丽简略地说,“我老实告诉你我不认识她,你就不必多问了。”
“我的老天!”黑妈妈压低嗓门说道,一面张大着嘴,好奇心十足地望着远去的马车。黑妈妈自从二十年前跟着埃伦离开萨凡纳以来,还没有见过一个卖淫的娼妓呢,她懊悔刚才没有把贝尔看得仔细些。
“她身上穿得可真讲究,坐的马车也够漂亮的,还用马夫呢,”她唠唠叨叨地说,“我真不明白,上帝是怎么想的,让这种坏女人这么享福,我们做好人的倒要饿肚子,连鞋都穿不上。”
“上帝好些年前就不想我们了,”斯佳丽忿忿地说。“别对我说,母亲听了我说这种话会在坟墓里不得安宁。”
她想让自己感到在道德方面优越于贝尔,但是她办不到。假如她的计划进行顺利的话,她不是跟贝尔处于同样的地位,让同一个男人来供养吗?虽然她对自己作出的决定丝毫没有后悔,但这桩事情本身使她觉得狼狈。“我现在不去想它,”她暗暗对自己说,便加紧步子向前走去。
她们经过原来是米德家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两道孤零零的台阶和一条走道,走道尽头一无所有。原来是惠丁家的地方更是一片光秃秃的平地,连墙基石和砖砌的烟囱都不见影踪了,把它们装走的马车所留下的车辙却清晰可见。艾尔辛家的砖房还在那里,还加了一层,盖了新屋顶。邦尼尔家的屋子用一些粗糙的木板代替木瓦遮着、挡着,虽然破破烂烂一副寒酸相,但看上去却还过得去。然而,这两家的窗户里不见一张脸,门廊下不见有身影,这倒反而使斯佳丽高兴。她目下不想跟谁说话。
接着,佩蒂姑妈那幢红砖新石板屋顶的房子出现在眼前了,斯佳丽的心怦怦跳个不停。老天爷没有让这座房子夷为平地,弄得无法修复,真是谢天谢地!这时有一个人手臂上挽着一只买菜篮子,从前院走出来,他正是彼得大叔。他见到斯佳丽和黑妈妈蹒跚而来,黑脸上便露出惊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