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西元1997年,苏凉十岁,我九岁。
那年,任贤齐的一首《心太软》响彻这座城的大街小巷。上学路上,如果自行车骑得够快,往往在上一条街刚刚听到前奏,下一条街正巧接上副歌。虽然我们当时没有随身听,更没钱买磁带,但是学会一首流行歌曲通常不超过三天。
西元1998年,《泰坦尼克号》上映,所有电影院的门前都张贴着杰克和露丝相拥亲吻的巨幅海报。那一年秋初,我和苏凉两个人骑着泄了气的二手自行车穿梭过小半座城,坐在大小、明暗各不相同的电影院里,看过被剪成不同版本的四场后,才终于在一家地下录像厅看到了露丝的裸体。此后一年,我觉得自己身体中的某种东西开始懵懵懂懂、破土而出,精神跟身体都杂乱不堪。十岁以后,时间就像跨过了一个门槛,日子过得飞快,一个暑假一个寒假,日历就换了新一年的字头。不久后,我跟苏凉根据户口分片制度进入同一所初中。初二以后,苏凉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在区级和市级运动会中蝉联长跑冠军,学校里明恋和暗恋他的女孩子挤破教室门槛。放学后,学校大门口也常有外校女生驻守,只为一睹苏凉真容。可在我的印象中,青春期中的苏凉从没有跟任何女生接触过深,朋友也不多,即使是跟我的交流也日渐稀少。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一个理解不了深邃和幽暗的、暴露在阳光下的白痴,面对苏凉时总会自卑。我本以为,自从苏凉九岁以后,也就是干妈左娜离开那个家以后,苏凉的身世跟我开始相近,彼此理应更加理解对方。可惜,直到彻底度过青春期后我才醒悟,人与人之间天生就是无法彼此理解的,无论你怎样拼命去表达自己,都像在演一场哑剧。而快乐只有一种,苦痛却有千万种。何况我的心中根本没有称得上苦痛的东西,因为我从一出生就没见过我的父亲母亲,没有被他们或温存或有力的手爱抚过,当然也就无法理解活生生被剥夺走的那种冰冷,有多刺骨。
苏凉的青春期仿佛是向内生长的,可窥见的部分越来越少,他的内心世界悄无声息地隐匿进土壤,躲在阴暗里,滋生出孤独。
从出生到十几岁,我都住在我的姑姑家。据说在我父亲去世一年后,她刚好举家从大连搬回这座城,从此便有了我的寄养地。她是我父亲的亲生姐姐,可我却从未从她的口中听到过任何关于她的弟弟过去的点滴。我的亲生父亲在我的生命中是一个隐形的符号,只参与了我的姓氏和容貌。而多年后干爹对我讲述我的父母时,也只是说我长得更像我母亲。姑姑的家,是姑姑、姑父、堂姐一家三口的家,不是我的家,只是我睡觉的床刚好占用了这个家书房的一个角落。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对四人同吃早餐的情景如数家珍,彼时我早已练就吃饭神速的本领,因为我看得出一家三口故意拖慢咀嚼的速度,一定是有些不想被我听到的私房话要聊,而我永远都会在准确无误的时机出门上学。
我想,即便他们不喜欢我,至少也会认为我是懂事的。
初三的暑假,苏凉和我即将进入不同的高中。那时他有了一部CD机,电子市场的二手货,他用初二那年的区运动会冠军的奖金买的。七月的某个周末,干爹叫我回家跟他和苏凉一起吃饭。黄昏,我在楼下院子里碰到苏凉,当时的他,每天耳朵无时无刻不插着耳机,不爱理人,也不爱说话。我总是好奇,他的耳机里究竟都响着怎样的声音,有那么引人入胜。我在楼下撞到苏凉时,天已经半黑了,他说干爹出门买菜还没回家,他又忘记带钥匙。我只好跟他一起坐在楼下的花坛边等。苏凉突然把一只耳机塞给我,一个字也没说,我戴上耳机,歌声模模糊糊,大概因为是盗版,音质差,好在当时老院子里少有地安静,没有平时收废品或剪头发的吆喝声。我用手塞紧耳机,用力地听,声音终于清楚。
那个黄昏的画面,仿佛一本泛黄的老日记本中的一页,每当我把记忆翻看到那里,每一个细节都能准确无误地自动跳出——至今,那首歌的歌词还一字不差地印在我脑海里:
我梦到一个孩子
在路边的花园哭泣
昨天飞走了心爱的气球
你可曾找到
请告诉我那只气球
飞到遥远的遥远的那座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