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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黑后我的视力就会急速下降,所以不到太晚我就回程了。回到家换上衣服,把脸洗干净。因为在你喜欢抬头看太阳的正午时分,我这里是晚上七点,要去给学生们上课了。在天色还未晚的时候到达个人开办的补习班,等待上课的时间。虽然在明亮的室内活动没什么问题,但晚上一个人走夜路还是不太方便,即使是戴了眼镜。晚上十点左右,课程全都结束,我会站在学院的大门前打一辆出租车回家。
你问我在学院里讲什么课?
星期一和星期四是希腊语初级班,星期五是精读柏拉图原著的中级班。一个班的学生最多也不过八个人,是由对西方哲学感兴趣的大学生和各个年龄段、各种职业的上班族组成的。
不管每个人的动机是什么,学习希腊语的人们之间或多或少有些相同点。走路的步伐和说话的速度大体上都比较慢,不轻易外露情绪(也许我也是这样的人吧)。是因为希腊语是很久之前的死语,是无法用口语进行交流的语言吗?沉默与害羞的犹豫,冷静地表达出的微笑,让教室里的空气渐渐被吞噬,渐渐凉下来。
我这里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安无事地过去。
即使偶尔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也会被巨大而不透明的时间的体量而埋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第一次离开这里去德国的时候,是十五岁。离开德国回来时是三十一岁。那时我的人生可以说正好被两种语言、两种文化分隔开来。你父亲预告的四十岁之后的生活要在哪里度过,应该也是从这两个地方中选一个吧。当我说想回到使用母语的地方时,包括家人和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劝阻我。妈妈和妹妹问我,你回到老家要做什么工作呢?那么辛苦才考来的希腊哲学学位会像废纸一样没有用,最重要的是,我这种特殊的情况没有家人的帮助根本无法生活。但最终,我还是坚持先试两年再做决定,艰难地说服了她们。
在这里已经比最初决定的时间多生活了将近三倍,但我还是没能做出任何决定。感慨着疯狂思念的母语像山体滑坡一样从四方涌来的触觉,度过第一个季节后,冬天来临。首尔也像德国的城市那般变得陌生起来。在黑白的毛呢大衣和夹克中缩着肩膀的人们,顶着已经忍耐了很久的,并且不论多久仍然会忍耐的脸与我擦肩而过,在结冰的路面上匆匆走过。和在德国时一样,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因此,我不陷入任何感伤或乐观中,就这样在这里生活。与特别羞涩的学生们,与雇用几个明星讲师开起人文学补习班的挑剔院长,与因为过敏性鼻炎而一年四季带着纸巾的短发打工生交换简短的对话,就是这生活里淡淡的一点喜悦。早上把当天要精读的文章用放大镜详细查看并背熟。仔细地看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里映照出我模糊的脸孔,每次心情愉快的时候,都会轻松地走在明亮的巷子和路上。也有眼睛突然很酸而导致流眼泪的时候,不知为何只是单纯的生理原因导致眼泪不停地流出,我会静静地转身背对马路,等待眼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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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阳光照满你的整个脸庞,你正推着婴儿车准备回去吗?两岁大的女儿手里正摇晃着你给她采的一把狗尾巴草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停在那座有百年历史的教堂前面了吗?用结实的双臂抱起女儿,把婴儿车交给保安,走进那凄凉的教堂里面了吗?
像在冰块中浸泡过的阳光穿过青色系的玻璃散落而下,耶稣看上去毫无痛苦地挂在十字架上天真地看向天空,天使们像暂时出来散步一样,在天空中轻快地走过。棕榈树那深绿色与更深绿色的叶片轻柔展开;灰青色头发的修道人穿着浅灰青色修道服,面露欣喜。不管看向哪里,这个教堂都找不到一丝痛苦的痕迹,这就是因此而让人感觉像是异教的圣斯德班大教堂。
和你一起从这座教堂中出来的那个久远的盛夏傍晚,你掏出小本子写字给我看。虽然从小就培养了信仰之心,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真的存在天堂和地狱这样极端的场所。你反而觉得也许灵魂是真的存在,如果真的存在这种灵魂,那么神也一定存在于某处。这不仅不合逻辑,而且以完全非基督教的方式相信着基督教之神存在的你让我感觉非常有趣,所以大声笑了出来,然后接过你的小本子,写下我在哪里读过的,证明神并不存在的论证递给你。
这世界上有恶与痛苦,有因此而牺牲的无辜之人。
如果神善良却没能纠正那些的话,那么他就是无能的存在。
如果神不善良但无所不能,却没有纠正那些,那么他就是恶的存在。
如果神既不善良又不全能,那他就不能称之为神。
因此,既善良又全能的神是不可能成立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