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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生气时你的眼睛会变得很大。厚而密的眉毛竖起来,睫毛和嘴唇一起颤抖,每次呼吸的时候胸部都会随之起伏。你从我手中拿回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写。
那么,我的神是善良而悲伤的神。如果你从这种愚蠢的论证中感到魅力的话,总有一天你自己也会突然成为无法成立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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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会用你尤其讨厌的希腊式论证法问自己。假设失去什么就会获得其他一些什么的命题是真的话,失去你我获得了什么呢?失去光明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将人类的所有痛苦、后悔、执着、悲伤和软弱通过真与假的网过滤后,如同打捞一把沙金的论证过程总是惊险而或多或少存有怀疑。大胆地抛出错误,一步一步走上狭窄的平衡木时,在自问自答的睿智语句的网之间,看到锋利的沉默在荡漾。但仍旧继续自问自答。将双眼浸泡在沉默中,浸泡在时时刻刻像水一般涌来的锋利寂静中。对于你来说,我为什么是一个这么愚蠢的恋人呢?对你的爱并不愚蠢,只是我自己太愚蠢了,所以连带这份爱也显得愚蠢了吗,还是我并没有那么愚蠢,爱情的愚蠢将我体内的愚蠢唤醒,最终毁掉了一切呢?
这是一句真实将愚蠢破坏的中间态希腊语句子。真的是这样吗?真实破坏愚蠢的时候,真实也会受到愚蠢的影响而产生变化吗?同样地,愚蠢破坏真实的时候,愚蠢也会产生皲裂而一起粉碎吗?我的愚蠢破坏爱情的时候,如果说我的愚蠢也一同被粉碎的话,你会说我是在诡辩吗?声音,你的声音,过去二十年不曾忘记过的声音。如果我说我深爱着那个声音的话,你还会向我的脸上重重砸来一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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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经说过,在读了十几年的特殊学校的读唇术课上,你不仅学会了读唇术,也学会了说话的方法。在我和你用笔交谈这件事之后的一个晚上,我有了这样的想法。
你能不能用在那门课上学的方法说话呢?
那个夏天,我瞒着家人买了德语的手语教程,用挂在桌子旁边的小镜子照出我的样子,每晚都熟悉着上面的句子。练习一个小时手语后,后背和腋下经常是湿透的。但是一点也不辛苦、不无聊,对我来说那反而是人生中无法再次经历的美好夜晚。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明白,陷入爱情和被鬼迷了魂魄是相似的事情。清晨睁开眼睛之前,你的面庞已经映入了我的眼帘;睁开眼睛之后,你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天花板上、衣橱里、窗户上、大街上、遥远的天空中。即使是死去之人的灵魂也不可能那样执着。那个夏天的夜晚里,在我书桌旁的镜子中虽然映射出我流着汗练习手语的笨拙模样,但我却每瞬间都能看到重叠在上面的你的脸庞。
你和我说话了。
那天晚上,先用德语想起的那个句子,我又用母语反复说着。
一瞬间我想起的,是你整日工作的仓库里堆满的树木。我常常偷偷瞒着别人——特别是瞒着你的父亲,躲在那个地方看你工作的样子。你用电锯切割木板,用凿子修理,推着锯末的样子怎么看都不会厌。如果你工作到很晚,我就躲在角落中一直看着你。我还闻过、摸过为了干燥而贴在墙面上晾晒的木板。香气浓郁的杉树、白色的桦树、靠近时可以闻到淡淡香味的松树,还有和你平滑的肩膀很像的棕色年轮。
那时我模糊地想,你的声音大概是和那些原木的感触和味道相似的某种东西吧。
但我绝不是因为这样的好奇和幻想而想知道你的声音。那时我十七岁,你是我第一次爱的人。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曾相信直到生命结束我们都不会分开,所以我很害怕。最终,我的眼睛会瞎,会再也看不到你。通过笔谈和手语我都将不能与你对话。
几周后,突然变得有点冷的一个周末下午,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地、小心地,不,是像白痴一样单纯地问正泡茶休息的你。
“你能像在读唇术课上学到的那样,随便和我说几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