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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笑了笑,然后维斯坦说:
“高文爵士,站在我这边的也许不仅仅是风俗。他们总是教我,哪怕在我的剑刃穿过对手身体时,我的脑子里也必须为接下来的那一剑做准备。如果我的剑刃不够锋利,先生,剑的运行哪怕只慢一丁点儿,碰上骨头时顿了一下,或者在对手缠结的内脏中耽搁了,那么我的下一剑必然会慢,胜负也许就在这一瞬间。”
“你说得对,先生。我相信我是年纪大了,而且多年没有打仗,才这么粗心。从现在开始我要以你为榜样,可是我的膝盖因为爬山没了力气,求你给我这份小小的安慰吧。”
“当然啦,先生,你舒服就行。看见你这么休息,我想起了这一点而已。”
突然,埃德温停止歌唱,开始叫喊起来。他一遍一遍喊着相同的话,埃克索转过脸,低声问身旁的比特丽丝:“他说什么呢,公主?”
“他说,那山上有什么土匪的营地。要我们都跟他去。”
维斯坦和高文两人瞪大眼睛看着这男孩,神色都有些尴尬。埃德温一边喊叫,一边拽着绳子,过了一会儿,他安静下来,瘫软在地上,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时间过得很慢,大家很久都没说话,只有大风呼号。
“高文爵士,”最后埃克索说道。“现在我们都看着你啦,先生。我们之间就不要遮遮掩掩了。你是母龙的守护人,不是吗?”
“是的,先生。”高文神色傲慢,轮流盯着大家,包括埃德温。“她的守护人,最近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僧侣们喂了她很多年,和你们一样,把动物拴在这个地方。但是现在他们自己吵了起来,魁瑞格察觉到了他们的背叛。不过她知道,我依然忠心耿耿。”
“那么,高文爵士,”维斯坦说,“你能不能告诉大家,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在这母龙附近吗?”
“她就在附近,先生。你能找到这儿来,很不容易,尽管你运气好,碰到了这个男孩给你当向导。”
埃德温已经站起身,又开始唱起来,不过声音很低,像吟诵经文一样。
“埃德温阁下以后可能运气更好呢,”武士说。“因为我有直觉,这个学生很快就会超过他可怜的老师,总有一天会为他的同胞做出了不起的事情。也许和你们的亚瑟王差不多呢。”
“先生,你说什么?就这个像傻子一样又拉绳子又唱歌的男孩?”
“高文爵士,”比特丽丝插了一句,“能说的话,就跟我这个疲惫的老太太说说吧。你是位优秀的骑士,还是伟大的亚瑟王的外甥,怎么成了母龙的守护人呢?”
“夫人,也许维斯坦阁下很想解释这件事。”
“恰恰相反,我和比特丽丝夫人一样,很想听听你的说法。不过,以后还有时间。首先,我们要解决一个问题。我该放开埃德温阁下,看看他往哪儿跑吗?还是你,高文爵士,领我们去魁瑞格的巢穴?”
男孩正在挣扎,高文爵士瞪大眼睛看着,眼神空洞,然后他叹了口气。“把他留在这儿吧,”他语气沉重地说。“我来带路。”他挺直了身子,从地上拔起剑来,小心地插回剑鞘。
“我谢谢你啦,先生,”维斯坦说。“我们不让这孩子涉险,我很感谢。不过,现在就算没有向导,我或许也能猜出路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下一道山坡顶上那些石头那儿,是不是啊?”
高文爵士又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埃克索,好像是要求助一样,然后又伤心地摇了摇头。“非常对,先生,”他说。“那些石头围成一圈,中间是个坑,可不是小坑哪,有采石场那么大。你们会发现魁瑞格在那儿睡觉。维斯坦阁下,如果你真想要斗它,那就必须爬到坑下面去。现在我问你,先生,你真打算做这么疯狂的事情吗?”
“先生,我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维斯坦阁下,”比特丽丝说,“我这个老太太要插句嘴,请你原谅。你刚才嘲笑我们的山羊,但你现在面临的是一场大战。如果这位骑士不愿帮助你,至少允许我们把山羊牵上这最后的山坡,然后把它赶进坑里去。如果你要一个人与母龙战斗的话,中毒的母龙行动总要慢一点。”
“谢谢你,夫人,你的建议非常周到。不过,我也许会利用她正在睡觉的机会,下毒这种武器我就不想使用了。何况我现在也没什么耐心,不想再等半天或者更久,看看母龙吃了晚餐之后会不会生病。”
“那我们就做个了结吧,”高文爵士说。“来吧,先生,我来带路。”然后他对埃克索和比特丽丝说:“在山下等着吧,朋友们,在石冢旁边避避风。你们不用等很久的。”
“可是,高文爵士,”比特丽丝说,“我和丈夫用尽了气力才走了这么远。我们愿意和你一起走完这最后的山坡,如果没什么危险的话。”
高文爵士又一次无奈地摇摇头。“那我们就一起走吧,朋友们。我敢说你们不会受到伤害,而且你们在场,我自己也轻松一些。走吧,朋友们,到魁瑞格的巢穴去,说话声音轻一点啊,不要把她惊醒。”
***
他们沿着下一条道往上走,山风没那么猛烈了,尽管大家都觉得离天空更近,几乎触手可及。骑士和武士大步走在前面,像两位老伙伴一起散步,不久他们俩和这对老夫妻之间就拉开了距离。
“这是傻事,公主,”两人走着,埃克索说道。“我们跟着他们走干什么呢?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危险?我们回去吧,和那个小男孩一起等着。”
但比特丽丝仍然坚定地向前走。“我希望我们继续走,”她说。“来吧,埃克索,抓住我的手,帮助我不要泄气。因为现在我在想,最担心迷雾消散的人应该是我,不是你。刚才站在那堆石头那儿,我想起来了,丈夫啊,我曾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情。想起那些事情可能回到我们脑海中,你看看,你握的这只手都在颤抖!到时候你会对我说什么呢?你会不会转身就走,把我丢在这荒山上?这勇敢的武士现在就在我们前面走,我心里有个声音,希望他倒下去,但是我又不愿意我们躲躲藏藏。是的,不愿意,埃克索,你不也这样想吗?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无论阴云密布还是阳光明媚,我们都坦坦荡荡地面对吧!如果这位武士真要在母龙自己的巢穴里与她战斗,让我们尽力帮他提升斗志吧。有危险的时候喊一声,或者在对手发起猛烈攻击的时候提醒一下,说不定结果就不一样了呢。”
埃克索任凭她絮絮叨叨,一边走路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因为他又意识到,在遥远的记忆边缘藏着什么事情: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次深深的伤害,一种孤独感在他面前裂开,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孤身一人在屋里站着,无法入睡,手里拿着一根点亮的小蜡烛——那个人真的是他,而不是比特丽丝吗?
“我们的儿子后来怎么啦,公主?”他突然问道,随即感觉她的手抓紧了。“他真的在村里等我们吗?会不会我们在全国找上一年都没有他的踪影?”
“这我也想过,但我不敢说出来。现在还是别说了吧,埃克索,人家会听到的。”
的确,高文爵士和维斯坦已经停了下来,在前面的路上等着,看来两人正在愉快地交谈。埃克索走上来,听见高文爵士正笑着说道:
“我说实话吧,维斯坦阁下,我希望这时候魁瑞格的气息夺走你的记忆,让你忘记为什么和我走在一起。我就等着你问,我这是要把你领到哪儿呢?可是,从你的眼睛和步伐上看,你可一点儿也没忘记啊!”
维斯坦微笑着。“我有抵抗奇怪魔咒的天赋,先生,我相信国王把这件任务交给我,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东方的沼泽地,我们从没有过像魁瑞格那样的家伙,但是有神奇魔力的动物,我们却知道很多,大家发现我的战友们晕倒了,在梦里游荡,我却不怎么受影响。我想国王选择我,这是唯一的原因吧。我国内的所有战友,几乎都比你身边走的这位更加优秀。”
“这让人很难相信,维斯坦阁下!传言和现场观察,都证明你有罕见的本领。”
“这你过奖啦,先生。昨天,我不得不在你的注视之下打倒那名士兵,我小小的造诣,在你这样才能卓越的人眼里算不了什么,我心里很清楚。打败一名胆怯的卫兵够了,但要获得你的赞赏,恐怕还差得远呢。”
“这真是胡说,先生!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种话就不要再说啦!好啦,朋友们”——高文转过脸来看着埃克索和比特丽丝——“现在路不远啦。我们趁她还在睡觉,继续走吧。”
他们默默地继续走路。这次埃克索和比特丽丝没有落后,高文和维斯坦似乎被某种庄重的氛围包裹,在前面走路时一步一顿,如同参加重大礼仪。而且地面平缓下来,有点像高原,走起来也不那么累。他们在下面谈论过的那些石块,现在就矗立在前方。他们逐渐走近,埃克索看到,路边有个小山丘,石块在山丘顶部大致排列成半圆形。他还看到一排小石头,像阶梯一样,一直向上通到山丘顶部,看来那上面肯定是个很深的坑。他们现在所到的地方,周围的草或黑或焦,四下里本来就没有树或灌木,这时更增添了荒凉衰败的气氛。到了那粗糙的石头台阶下面,高文让大家停下来,面色郑重地对维斯坦说道:
“先生,你就不最后再考虑一下放弃这个危险的计划吗?为什么不现在回头,去找你那位绑在木桩上的孤儿呢?这时候风里还有他的声音呢。”
武士回头望望他们走过的路,然后又看着高文爵士。“你知道的,先生。我无法回头。带我去看龙吧。”
老骑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维斯坦刚刚随口发表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一样。
“好吧,朋友们,”他说。“那你们不要大声说话,我们吵醒她干什么呢?”
高文爵士在前面带路,爬上山丘,快到那圈岩石的时候,他打了个手势,让大家停下。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过了一会儿,他招手让他们上来,低声说:“站到这儿来,朋友们,你们能看得很清楚。”
埃克索扶着妻子站到身旁一块突出的地方,然后俯身到岩石上看。下面的坑比他想象的更宽、更浅——不像是真正从地上挖出来的,更像一个干枯的水塘。大半个坑被暗淡的阳光照着,似乎全是灰色的石头和沙砾——到边缘兀然变成了焦黑的草——因此除了龙之外,眼睛能看见的唯一的活东西,是一片孤零零的山楂树丛,从坑内深处正中央的那块石头里冒出来,非常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