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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龙呢,一开始几乎很难判断是死是活。她俯身卧着,脑袋扭在一边,四肢伸开,这姿势让人觉得是具尸体,被人从高处扔进了坑里。实际上,要确定这是条龙,都要花点时间:她瘦弱不堪,看起来更像个虫子一样的爬行动物,习惯了水里的生活,却阴差阳错爬上了岸,现在正脱水呢。她的皮肤本该油滑光亮,有着青铜一样的色泽,现在却白得发黄,让人想起某种鱼的肚子。残剩的翅膀不过是一层层耷拉着的皮,不仔细看的话,会以为是龙身体两侧堆积的树叶。龙的脑袋扭向与灰色砾石相对的那一侧,所以埃克索只能看到一只眼睛,上面有海龟那样的眼皮罩着,无精打采地一睁一闭,遵循着某种内在节奏。这一动作,加上脊背的微微起伏,是魁瑞格仍旧活着的仅有迹象。

“这真的是她吗,埃克索?”比特丽丝低声说。“这可怜的东西,不过是一条有点肉的细绳子罢了,真是她?”

“可是,公主啊,你看那儿,”高文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只要她还有气息,她的影响就还在。”

“她生病了吗,或者已经中毒了?”埃克索问。

“她就是老了,先生,就像我们所有人都会老一样。但她还在呼吸,所以梅林的办法仍然有效。”

“这事我开始有点儿想起来了,”埃克索说。“我记得这是梅林的办法,而且是个阴险的办法。”

“阴险,先生?”高文说。“为什么阴险呢?这是唯一的办法。那场战斗还没有真正获胜,我就和四位好战友骑马出发,去驯服这个家伙,那时候她又凶猛又暴躁,驯服之后,梅林才能够在她的气息里种下这伟大的魔咒。他也许是个阴险的人,但这件事他遵从的不仅是亚瑟的命令,还有上帝的旨意。如果没有这条母龙的气息,和平会来吗?先生,看看我们现在的生活!老仇敌变成了兄弟,每个村都是。维斯坦阁下,你看到这儿的情况之后,就没有说过话。我再问一次。难道你不能让这可怜的家伙寿终正寝吗?她的气息不如以前,但即使现在也仍然有魔力。想想吧,先生,一旦这呼吸停止,这片土地上沉睡多年的东西将被唤醒!是啊,我们屠杀了很多人,这我承认,也不去管什么强者弱者。上帝也许不会冲我们微笑,但我们让这片土地免于战争。离开这儿吧,先生,我求你啦。我们信奉的神也许不一样,但你的神肯定也和我的一样,会保佑这条龙吧。”

维斯坦转过脸,目光从坑中落到老骑士身上。

“希望过错被人遗忘,犯错者逍遥法外,这是什么样的神呢,先生?”

“你问得好,维斯坦阁下,我知道我的神为我们那天的行为感到不安。但事情过去很久了,死者安息于地下,地上早已覆盖着怡人的绿草。年轻一代对他们一无所知。我求你离开这个地方,让魁瑞格的作用再发挥一段时间。她还能活一两个季节吧,最多了。可是,那么长时间也许就足以让旧伤口永远愈合,让永久的和平降临在我们中间。你看她多么希望活下去,先生!发发慈悲,离开这个地方吧。让这个国家在遗忘中平复。”

“愚蠢啊,先生。蛆虫越活越肥,旧伤口怎么可能愈合?和平建立在屠杀与魔法师的骗术之上,怎么能够持久?我明白这是你虔诚的渴望,渴望你那些恐怖的往事像尘土一样消于无形。但是,它们却在泥土中蛰伏,像死者的白骨一样,等着人们发掘。高文爵士,我的答复没有更改。我必须到下面的坑里去。”

高文爵士庄重地点点头。“我理解,先生。”

“那么我要反过来请求你了,骑士阁下。你愿意把这个地方留给我,回到现在正在山下等着的那匹忠实的老马那儿去吗?”

“你知道我做不到,维斯坦阁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好吧。”

维斯坦从埃克索和比特丽丝身边走过,走下粗糙的台阶。他又一次到了山丘脚下,四下里看看,然后说话了,声音与原来完全不同:“高文爵士,这儿的泥土看起来很奇怪。是不是母龙在精力旺盛的时候喷火烧成这个样子的?还是这儿经常遭受雷击,新草长出来之前,地上被焚烧过?”

高文跟着他也下了山丘,这时他走下台阶,两人四下里随便逛了一会儿,像同伴在寻找搭帐篷的地方一样。

“这事儿我也弄不明白,维斯坦阁下,”高文说道。“就算年轻的时候,她也一直在上面,我想地面应该不是魁瑞格烧焦的。也许一直就是这样,我们把她移到这儿放进巢穴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高文跺跺脚,用脚后跟试一试地面。“不过,地面很不错啊,先生。”

“是啊。”维斯坦背对着高文,也在用脚测试地面。

“不过,也许还不够宽?”骑士说道。“你看那条边到了悬崖上。人在这儿倒下,肯定能在友好的土地上安息,但他的血也许会很快流过烧焦的草地,从那边淌到崖下去。我可不是说你的啊,先生,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内脏挂在崖壁上,像白色的海鸥粪便一样!”

两人都大笑起来,接着维斯坦说:

“这是不必要的担心,先生。你看,那边悬崖前的地面要略微高一些。至于另外那一边嘛,距离很远,而且还要先经过一大片干渴的泥土呢。”

“观察很细致。那好吧,这个地方不错!”高文爵士仰头看着埃克索和比特丽丝,他们俩仍旧站在那块突出的地方,不过现在都背对着坑。“埃克索阁下,”他兴冲冲地喊道,“你一直是个外交高手。现在,你还愿意用你的雄辩之术,让我们两人像朋友一样离开这个地方吗?”

“对不起,高文爵士。你多次帮助我们,我们感谢你。但是,我们到这儿来,是要看着魁瑞格死,如果你要守护她,那我和我妻子就不能帮你说话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站在维斯坦阁下一边。”

“这我明白了,先生。那么,至少让我提个要求。我并不害怕面前这个人。但是,如果倒下去的是我,你们能不能把我的好霍拉斯带下山去?他肯定会欢迎两个好心的不列颠人骑在背上。你们也许会以为,他可能会哼哼唧唧发牢骚,但你们两人对他来说不会太重。带着我亲爱的霍拉斯离开这里,等你们用不上他了,给他找块上好的绿草地,让他一边尽情地吃,一边想想过去的事情吧。你们可以帮我这个忙吗,朋友?”

“我们将很高兴帮忙,先生,而且你的马还是我们的救星呢,这下山的路可不容易。”

“说起这件事,先生。”高文这时候已经到了山丘脚下。“之前我曾劝你们利用那条河,我现在再说一次。让霍拉斯驮着你们下山,你们一到河边,就找艘船往东走。马鞍里有锡块和金币,可以支付船费。”

“我们感谢你,先生。你慷慨大方,令我们感动。”

“但是,高文爵士,”比特丽丝说。“如果你的马驮我们两人下山,那么你倒下去之后,尸体怎么下山呢?你太好心了,忘记考虑自己的尸体啦。把你埋葬在这么个孤零零的地方,我们会很难过的。”

有一刻,老骑士的面色变得庄重起来,几乎有些悲怆。但是,那张脸上随即绽出笑容来,他说:“好啦,夫人。我还指望能获胜呢,我们就不要讨论怎么埋葬了吧!反正现在对我来说,这座山也不见得比其他地方更加孤单,就算这场战斗不顺利,我还担心我的鬼魂在低地上要看着不想看的场景呢。所以不要谈论尸体啦,夫人!维斯坦阁下,如果运气不在你那边,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请这两位朋友帮忙呢?”

“和你一样,先生,我也宁愿不去考虑失败。然而,你虽然年纪大了,却是个令人生畏的对手,这一点只有大傻瓜才会否认。所以我也要麻烦这对好心的夫妻,请你们帮个忙。如果我不在了,请你们把埃德温阁下送到一个好心的村子里去,并请转告他,我把他看作我最优秀的徒弟。”

“我们答应你,先生,”埃克索说。“我们会为他找到最好的村子,尽管他身上带着特殊的伤,前途不容乐观。”

“说得好。这提醒了我,我应该更加努力,不能在这次较量中倒下。好啦,高文爵士,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还有一个请求,”老骑士说,“这次是向你提的,维斯坦阁下。这事我提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与刚才我们愉快讨论的话题有关。先生,我说的是拔剑的问题。我年纪大了,要把这件旧武器从剑鞘里拔出来,我发现要花很长时间,愚蠢得很。如果我们两人面对面,剑都不拔的话,恐怕我就只能供你戏耍了,我知道你拔剑有多快。哎呀,先生,我还在跳来跳去,一边咒骂一边不停地拽这个铁家伙,而你却优哉游哉,心里想是该砍下我的脑袋呢,还是该唱首颂歌慢慢等着!不过,如果我们同意先各自把剑拔出来……哎呀,这可真让我难为情,先生!”

“不用再说了,高文爵士。靠拔剑快占对手便宜的武士,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就听你的建议,先把剑拔出来再斗吧。”

“谢谢你,先生。作为回报,虽然我看你的胳膊绑了绷带,但我发誓绝不占这个便宜。”

“我很感谢,先生,虽然这只是个小伤。”

“那好吧,先生。承蒙俯允。”

老骑士拔出了剑——真的花了不少时间——将剑插在地上,像他之前在巨人冢时那样。但这次他没有靠在剑上,而是站在那儿,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件武器,似乎既喜爱又厌倦。然后他双手握住剑,举在空中——高文的姿势,有一种无上的威仪。

“我要转过脸去了,埃克索,”比特丽丝说。“结束了跟我说,最好干净利落,不要受长罪。”

一开始,两人都将剑尖朝下,这样胳膊不会疲惫。埃克索身在高处,能清楚地看到两个人的位置:在最多五步开外的地方,维斯坦的身体略略向左斜,并非直接面对着对手。这样的姿势,两人保持了一会儿,然后维斯坦向右边缓缓跨了三步,所以从表面上看,他朝外的那侧肩膀已不在剑所能保护的范围之内。但是,要利用这一点,高文就必须快速拉近两人的距离。骑士盯着武士,目光中含有指责的意味,同时也跟着小心迈步向右边移动,埃克索看在眼里,并不感到奇怪。与此同时,维斯坦改变了双手握剑的位置,埃克索不太确定高文是否注意到了这一变化——维斯坦的身体有可能挡住了骑士的视线。但现在高文也在改变握剑姿势,让剑的重量从右臂落到左臂。然后两人保持着新的姿势,在不知情的旁观者眼里,他们两人的姿势、距离,可能与之前完全一样。但是,埃克索能感觉到,新的位置有不一样的含义。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细致地观察战斗了,但仍然有一种沮丧的感觉,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自己所能看到的,连一半都不到。不过,他知道,两人之间的角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不可能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很快其中一方就必须出击。

尽管如此,高文和维斯坦交手之突然还是让埃克索吃了一惊。好像有人对他们同时发出了信号一样,两人之间的距离消失了,刹那之间,他们已紧紧抱在一起。事情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在埃克索看来,两人似乎抛开了剑,张开臂膀以复杂的动作锁住了对方。与此同时,两人略微旋转了一下,像跳舞一样,这时候埃克索看到,两人的剑似乎融在了一起,也许是因为两柄剑撞击的力量太大吧。这让两人都觉得尴尬,正尽最大努力,要把武器拉开。但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老骑士拼尽气力,脸上表情都扭曲了。维斯坦的脸这时看不见,但埃克索看到他的脖子和肩膀都在颤抖,显然他也在尽全力扭转这一僵局。可是,他们的努力似乎都白费了:时间越久,两柄剑似乎就粘得更牢,看来没别的办法,只好抛开武器,重新开始战斗了。不过,两人好像都不愿意放弃,尽管这样拼命,简直要把力气耗光。接着,某根弦崩断,两柄剑瞬间分开。剑刃分开时,黑色的尘埃——让剑刃紧紧粘在一起的,也许就是这种物质——从中间腾起,飞向空中。高文脸上露出惊讶而又欣慰的表情,他身体转了半个圈子,单膝跪在地上。维斯坦被这股大力推动,几乎转了整整一圈,停下来的时候,用重获自由的剑指着悬崖之外的云,背部正好对着骑士。

“上帝保佑他,”比特丽丝在身旁说道,埃克索这才意识到,她一直也在观看。等他低头再看时,高文另一只膝盖也跪在了地上。接着,骑士巨大的身躯扭曲着,慢慢倒下,摔在黑色的草地上。他又挣扎了一会儿,像睡梦中的人扭动身体,让姿势更舒服一些,等他脸朝着天空,脸上便显出满足的表情,尽管他的腿仍在身体下面别扭地蜷缩着。维斯坦谨慎地走过去,老骑士似乎在说什么,但埃克索离得太远了,听不见。武士在对手身前站了一会儿,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剑,埃克索能看见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由剑尖落入泥土。

比特丽丝贴在他身上。“他是母龙的守护人,”她说,“可他对我们很好。要不是他,谁知道我们这时候在哪儿呢,埃克索,看着他倒下去,我很难过。”

他把比特丽丝抱紧。过了一会儿,他放开她,向下爬了一点儿,能更清楚地看看躺在地上的高文。维斯坦说得对:地面在悬崖边上略微隆起,血流到那儿便聚集起来,不会洒下崖壁。他看在眼里,感到无比凄凉,但与此同时,他也觉得——虽然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受——心中某种强烈的愤怒,埋藏已久,现在终于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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