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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打算等他回来后分享这个想法,但两人踏上归途时,她才意识到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发现,说出来实在是太羞耻了。他只会报以微笑,看起来就像她给他唱了一首热门歌曲。仅此而已。是的,她所有的绝望都微不足道,显然绝望也只能经历一次,以后的每次都仅是复印件。也许生活中存在着某个神秘的时间节点,在不知不觉中就会穿越过去;而从这个点开始,一切已经发生过的、曾经鲜活而新奇的事都一去不复返,现在剩下的只是一种拙劣的仿制和草率的转述。也许从这个临界点开始,生活只会走下坡路;甚至就在这里,在今天,在这片海滩上,从现在起,从这一刻起,将会被模糊的副本、走形的复制品、粗糙的西贝货和劣质的赝品所替代。
时间一定是出了点问题,她想,时间似乎崩解、分层了。犹如两个构造时间的巨大板块伴随着低沉的雷声从一个整体中分裂开来,在接下来的数百万年里被分为“以前”和“现在”。“现在”是粗糙而棱角分明的,它沉默着,是夜晚沉重的梦和梦醒时残留的余怒,仿佛在梦里发动了一场战争。“以前”似乎更具连续性和节奏性,如轻巧的乒乓球击打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的声音,它是一幅由一个个时间片段连缀嵌套而成的花纹织物,上面的每个纹样都是其他纹样的一部分。
回家时一路无言,一如昨日,不羁的风给了他们充分的理由。他牵着蕾娜塔走在前面,她紧随其后,脸颊被风吹得潮红。
她把自己的袋子提到楼上那间冷如冰窖的小卧室里,坐在铺了毯子的床上,而那只名叫蕾娜塔的狗也一路追着她跳到毯子上。她盯着爱犬水汪汪的棕色大眼睛,突然喉咙发紧,一阵莫名的酸痛向全身袭来。那是一阵短暂的刺痛。
蕾娜塔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想进屋,他伸脚拦住。
“我现在烦它。”
“你叼着什么呢?你这讨厌的母狗。找到什么了?一根臭骨头,还是一条死鱼?”
“你以前并不觉得它烦。”
他强行把它的嘴掰开,从里面抠出了一小块浸着口水的浅色木头。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究竟是什么。
“只是一条狗就够让我心烦的了。它折腾个没完没了,实在是太活跃了。也许需要喂它吃点镇静剂?溴或者苯巴比妥之类的?”
“看,它带来了什么?!”他惊讶地喊道。
“它只是一条狗而已。”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一个湿漉漉、滴着口水的小雕像,在地毯上擦了擦。居然是一枚棋子,国际象棋中的马,白色的马,但明显不是他们的那一副棋中的。这个马更小,更显高贵,也更古拙,可能是手工雕刻之作。马的嘴张开,向上翘起,自下而上被一道裂纹贯穿。
“知道,但它弄得乱七八糟的,我还得打扫。”
“这不可能。”他说道,“蕾娜塔,你从哪里捡的?”
“它觉得冷,这样做是为了暖和起来。”她说。
“肯定是从海里,”女人回答道,“是海浪抛上岸的。”
恼得他对着狗狂吼。
“这不可能。”他重复了一遍,怀着怯意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以免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水里怎么会有这样的马?也是白的,就像我们丢的那个一样?简直不可思议。”
还有一只恼人的雌猎狐犬在他们之间转悠,欢脱好动,不守规矩。他给壁炉生火时,它就会从篮子里叼出木柴,抛到空中,掉下来时又接住,玩得不亦乐乎。
两人走到厨房的水龙头旁。她轻轻地冲洗这枚棋子,然后用布擦干。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又忍住了。
他们把它摆在桌子上,像观察一只珍稀昆虫一样看来看去。蕾娜塔也一样,看来它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满意。接着他把这枚棋子放回棋盘的空格上,那里还躺着一块没用的小木块。白马在一众棋子中显得特立独行,就像一个突变体。
“噢,别,求你了,别开电视行吗?”她抗议道。
“我们下一盘?”他问道。
“你干吗呢?这个季节我们又不会坐在露台上。”他从行李袋里取出食物放进冰箱,然后打开了电视。
“现在吗?可是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她回答说,但还是脱下外套,迟疑地坐了下来。
他们长租的那座小屋面向大海,被众多类似的避暑小屋所包围。夏天时,这里十分热闹,海风通透的小屋外是一柄柄遮阳伞、一把把塑料沙滩椅,以及摆放着收音机和报纸的桌子。现在时值隆冬,小屋已被三面卡扣紧锁了门窗,陷入冬眠。壁炉和直通海滩的大露台给小屋增添了些许豪华感。此时露台上已积满海沙,两人一进屋,她就立即抄起扫帚清理起来。
“该轮到谁走了?”
起初,她和锁较了半天劲。这两把锁显然不对称,当她成功地用钥匙拧开一把时,另一把就锁上了。反之亦然。一阵阵狂风从海上吹来,吹得羊毛围巾缠到了她脸上。最终,他把手里的两个袋子在车道上一放,不耐烦地从她手里一把夺过钥匙,咔嚓一下就把锁打开了。
她也不知道。于是两个人在铺开的棋盘前呆坐了一会,他眼睛没有看她,口中说道:“我开玩笑的。”